“你可看清楚了?”司空堇宥眉眼一沉,問。
黎夕妤重重點頭,“我不會認錯,一定是他!”
司空堇宥聞言卻眸光一變,竟道,“可是這個人,我也曾見過!”
黎夕妤立即怔住,有些疑惑,又有些驚駭,“少爺,你此言……何意?”
司空堇宥拂了拂衣袖,轉而大步向馬廄走去,邊走邊回,“與你先前的感覺相同,我萬般肯定自己曾見過他,然一時間卻記不起是在何時、何處見過。”
聽了這話,黎夕妤想到了什麼,張口便問,“該不會是少爺當初去救我時,曾遇上過那人?”
司空堇宥已走到竺商君身側,拉扯着繮繩的手臂卻驀然一頓,而後冷冷地回,“我最後再說一次,我不曾去救過你。”
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黎夕妤縮了縮脖子,緩緩垂下頭,心中有些難過,卻再不敢提及此事。
她連忙牽過陌央,翻身坐在它的背上,隨司空堇宥一同離開了這家客舍。
荊子安緊隨在二人身後,他胯下的馬背上馱着三人的行囊,三個不大不小的包裹隨着馬兒的行走奔跑而晃動着。
“今夜不再歇息,繼續趕路。”司空堇宥行在黎夕妤身側,沉聲發了話。
自他的話語間,黎夕妤聽得出幾分謹慎。
倘若先前那殺手當真是七皇子的人,那麼如今七皇子便已然知曉了他們的行蹤。而這一路上,興許還會有埋伏。
這麼說來,那夜在荒宅中,她所見到的戴着面具的男子,便真是七皇子了!
看來,她當初沒有猜錯。
而七皇子那人,曾被聞人貞以“人面獸心”來形容,又精通奇門陣法,其心機城府更是深不可測。
倘若七皇子已決意對司空堇宥趕盡殺絕,那麼他們日後的路途,只會愈發艱辛。
黎夕妤思索間,雙手便攥緊了繮繩,雙眉緊鎖,想到那夜的水刑折磨,仍舊有些後怕。
“怕了?”
突然,司空堇宥的嗓音迴盪在耳畔,疑問的話語中透着幾分鄙夷與嘲諷。
黎夕妤的身子一僵,下意識便搖頭,“少爺,我不會逃避的!”
早在最初,她決意與司空堇宥站在同一戰線時,便從未想過要安身立命、逃避危難。
卻在這時,他的目光轉了來,直直地望着她。
黎夕妤也迎上了他的雙眸,只聽他道,“你若是怕了,大可告訴我。興許某日我心情好了,便會放你自由離去!”
低沉且冰涼的嗓音傳進耳中,蔓延至心底,令她的心,猛地一顫。
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他肯放了她。
更不曾想過,倘若他當真放她離開,她又該何去何從?
曾經,她心中有許多要事尚未完成,譬如爲自己報仇,譬如尋到表舅……
如今,跟在他身邊這麼些時日來,她竟也將他心心念唸的大計,全然裝進了自己的心中。
彷彿那件充滿了危險與磨難的事,也漸漸成了她自己的事。
思及此,黎夕妤心中又是一滯,她竟到了此刻才發覺,原來在他身邊時日久了,她竟已陷得如此之深!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他留她在身邊,從來就只是因爲她還有用處。
遂,她深吸了一口氣,脣角勾起一抹縹緲卻悲涼的笑,輕聲道,“只盼待少爺完成大計時,放我離開便好。”
她話音一落,便見他的眼底有種情愫一閃而過,快得令她無措。
“好……我答應你。”他沉聲說罷,便移開目光,凝望着前方的黑夜,縱馬飛奔而去。
瞧着他漸漸遠去的身影,黎夕妤攥緊了繮繩,黯然垂首。
此後接連六日,三人奔走于山陵古道,倘若於夜間遇上客舍,便住宿一宿,第二日再趕路。
而之後的路程中,他們再未遇上埋伏,更不曾遭人陷害。
便於這日的申時,抵達榮陽城郊。
三人並未急着進城,而是入得城郊外一家簡陋茶館,小作休憩。
黎夕妤已戴上了斗笠,靜默地坐在長椅上,垂眸望着桌案上的茶杯,出了神。
這一路上,越靠近榮陽城,她心緒的起伏便也越強烈。
曾經遠在邊關,她一心盼着能夠早日歸來,而如今當真回來了,她卻又生出幾分膽怯來。
想來所謂的“近鄉情怯”,便是如此了。
“喝杯茶,提了神再入城。”司空堇宥今日也披了件黑色的斗篷,他的面容罩在斗篷下,顯得陰暗且神秘。
聽見他的吩咐,黎夕妤立即捧起茶杯,輕飲了一口。
起初,她並不知司空堇宥爲何不直接入城、反倒在此休憩,但是很快,她便明白了。
只聽周遭不時響起客人們的議論聲,有自鄰桌傳來的,也有自掌櫃夥計處傳來的。
“這寒冬臘月的榮陽城,今年與往年相較,註定有大事要發生……”
“可不是嘛,這再過一日,季家與丞相府便要結爲親家,想來這兩家的婚事,也定會轟動一時……”
“與十日後的祭天大典相比啊,這婚事都算不得什麼了!你們難道沒有聽說嗎,皇上臥病在牀,已有十數日不曾親理朝政,而今年的祭天大典,便由太子代爲操辦……”
“這一年一度的祭天盛典可是窮奇國最爲神聖的事,往年都由皇上親自完成,而今年換做太子……想來也是另有深意……”
將這此起彼伏的言論聽在耳中,黎夕妤轉眸望向司空堇宥,卻見其掩在斗篷下的目光格外深邃,不時有暗芒涌動。
見此,她知道,他又開始在心下謀劃了。
“你們可有聽說兩日前京中的一樁慘案?就是那位薛承玉薛大人,府中上下百餘人,皆在一夜間慘遭人殺害……”
“倒是有所耳聞,卻不知實情究竟如何……”
“我告訴你們,聽說那位薛大人,他暗地裡與三皇子往來甚密,被太子隨意安了個罪名,便誅了九族……”
“噓!此乃皇家之事,你快莫要再說了,小心隔牆有耳,引火燒身……”
周遭的議論聲漸漸消了,黎夕妤眼中卻閃過幾分驚異。
她猶記得那位薛承玉,本是與司空文仕共事的官員,想不到竟會是三皇子的人。
而太子這般心狠手辣,想來諸如此類的事件,這幾月來也已發生過不少。
可她心中尤爲在意的,卻是後日,季杉與丞相千金的婚事。
“砰!”
突然,司空堇宥將杯中茶飲盡,又將其重重地放回桌案上,而後一聲令下,“入城!”
他說罷,赫然起身,擡腳走出了茶館。
黎夕妤與荊子安對視了一眼,也連忙起身,追了上去。
榮陽城的天氣當真是冰寒難耐,剛跨出門檻,便有寒風直直吹打在臉上,令黎夕妤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緊了緊衣領,駕着陌央,跟隨在司空堇宥身後入了城門。
而司空堇宥一路去往的方向,竟是……司空府!
黎夕妤倒是不曾想過,自他們離開後,司空府的下人們竟並未離開,仍舊留在府中,打理着一切。
雖說司空堇宥與太子一黨的較量早已是如火如荼,可司空堇宥如何也是聖上親封的蠻州將軍,那麼這司空府,便無人敢封!
瞧着熟悉的院落,黎夕妤竟覺有些恍惚。
五個多月前,她被黎府的人陷害拋棄,本以爲自己將命喪黃泉,卻不想被司空堇宥救回一命,而後便住在了這司空府。
住在司空府的時日雖不長久,卻是她此生最難以忘懷的一段時光。
那時的司空堇宥雖待她如同仇人,可司空文仕待她卻是極好的。
她正思索間,卻下意識向曾經住過的客房走去。
而這時,司空堇宥開了口,“你二人皆去我院中住下。”
有了這番命令,黎夕妤自然便乖乖地跟在他身後,向他的院落走去。
仍是熟悉的道路,途中遇上的家僕,也皆有幾分眼熟。
見司空堇宥歸來,他們紛紛行了跪拜禮,少數幾名婢女甚至哭哭啼啼的、紅了眼眶。
司空堇宥仍是那一副淡漠的神情,卻命所有人不得將他已歸來之事透露出去,否則爲司空府招來禍患,他必不輕饒。
然,待到得司空堇宥的院落時,黎夕妤心中的震撼更是強烈。
但見數十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整齊地排列着,自司空堇宥出現後,他們便齊齊屈膝,單膝跪在地上,拱手向他行禮,並齊聲喚着,“少爺!”
見此情景,黎夕妤愕然不已,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她本以爲,當初安插進大軍中的人手,便已是司空堇宥培養的所有。
卻不曾想,依舊留在這榮陽城中的,仍有如此之多!
“近來府中可有何異樣?”司空堇宥負手而立,俯視着衆人,儼然一副主宰衆生的姿態。
“回稟少爺,自您離開後,太子曾來過一次,他本想封了這府邸,最終卻礙於您的將軍身份,便也作罷了。”身處隊伍最前方、最正中的男子開口回道。
司空堇宥聞言淡淡點頭,而後沉聲吩咐着,“你們先退下,靜待我的吩咐便可。”
他話音一落,眼前的衆人立即起身,且很快便離開,消失於視線之中。
不愧是司空堇宥一手培養的人,這般訓練有素,謹遵吩咐,實在令人驚歎稱讚。
“你二人自尋房間,收整完畢後,可早早歇下。”司空堇宥又吩咐了一句,便向書房走去。
黎夕妤再與荊子安對視了一眼,便聽從司空堇宥的命令,去尋落腳的房屋了。
夕陽早早便落了山,黎夕妤將一切收整完畢後,有僕人送來膳食,她隨意吃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
此時此刻,她滿心皆是過往種種,無不關乎黎府,無不關乎季杉。
屋中一片昏暗,她卻無心點燃燭火,轉眸望着窗外的夜色,她竟起身向外走去。
推開房門的那一刻,寒氣逼人,令她頻頻蹙眉,卻仍舊擡腳走了出去。
她瞧見荊子安的屋中正巧熄了燭火,而司空堇宥的書房,卻依舊燭光搖曳,甚至映照出他的身形。
見此,黎夕妤擡腳,卻向院外走去。
今夜月色尚可,照亮了腳下的路,照得她一身悽潦。
走在這熟悉而又清冷的府中,她心中思緒萬千,卻漫無目的。
又是一年寒冬,她終不再遭受黎未昕與顧簡沫的欺辱,也同樣……失去了那個噓寒問暖的男子。
她的人生軌跡早在幾個月前便已徹底改變,可記憶中的人,她一個也不敢忘,更加不能忘!
此番能夠回來,她便是要爲自己報了那剜心之仇,更要爲過往的那份情意,做個了斷!
她走着走着,突然便停住了腳步,轉眼打量四周,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走進了司空府的花園裡。
此時園中的花草早已敗落,就連那一棵杜鵑樹,也落盡了葉。
池塘中的水結了冰,在月光的映照下,閃爍着晶瑩的光芒。
這個園子,於她而言意義匪淺。
便是在此處,她被厲綺迎侮辱刁難,捱了巴掌。
亦是在此處,她親眼瞧着司空文仕被太子用刑,得知了司空堇宥與太子間的恩怨。
更是在此處,她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勢必要幫助司空堇宥完成大計!
突然,身後有輕輕淺淺的腳步聲響起,拉回了黎夕妤的思緒。
她立即轉身,便瞧見了司空堇宥的身影,瞧見他款步走來,正凝望着她。
四目相對間,黎夕妤的心微微一顫,張口便喚,“少爺!”
“恩。”他走近,輕輕應了一聲。
此番,黎夕妤倒有些無措了,她望着他半晌,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爲何不去睡下?”他突然發問,語氣如常,淡漠中夾雜着絲絲冰寒。
“我,有些睡不着。”她垂下頭,如實回答。
“他們怕是料想不到我會直接回府,即便最終得知了,想來近期也不會有太多的心思來對付我。”他突然如此說着,目光繞過她,瞥向了別處,“故此,你無須太過擔憂。”
聽了他的一番話,黎夕妤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她此刻並未顧及太子等人,可他的好意,她終究是心領了。
“自明日起,我尚有許多事要辦,你若想去做什麼,命荊子安陪同便可!”突然,司空堇宥又道,“記得萬事小心,莫要爲自己惹來禍患!”
黎夕妤聞言,心頭一動,連忙問,“少爺,後日季杉大婚,我想前往,可以嗎?”
司空堇宥眸光一轉,沉吟了片刻,回,“婚儀之上,諸位皇子興許皆會到場,那時你不可露面。待他們離開後,你方能伺機行事。”
“少爺,我明白!”黎夕妤重重點頭,眼眸之中閃過欣喜的光亮,“我定會謹慎小心,絕不給你惹麻煩!”
“不!”卻聽他斷然否決,“惹出麻煩並不算什麼,關鍵在於,你能否憑藉自己的能力,解決麻煩!我不希望日後每出一件事,你都得依靠我來替你處理後續,明白嗎?”
聽了此番話,黎夕妤先是一怔,可她很快便領會了司空堇宥的意味,心中卻有些悵惘。
她果然……還是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而她正思索間,他卻又開了口,“你既要報仇,便要記住,當初仇人如何對你,你便要還以百倍、千倍!勢必要讓她們肝腸寸斷,悔不當初!記得,狠毒纔是我們立身於世的資本!”
聽着他冰冷又低沉的話語,黎夕妤的身形驀然一顫,卻下意識握緊了雙拳。
司空堇宥說的沒錯,他們都是被這涼薄的人世所傷害過的人,那麼爲了堅強而倔強地活下去,爲了能夠替自己報得大仇,便唯有變得心狠手辣。
我若不狠,人世便要欺我!
漸漸地,黎夕妤的眉宇間溢出幾分決然,她眼底有暗芒閃過,堅決且頑強地迎上司空堇宥的眸子,道,“少爺,多謝你的教誨!”
相識已久,他所教授她的,可不只這一星半點。
他贈她寶刀,授她防身之術,只是爲了教她在生死關頭用自己力量來保護自己,甚至……保護身邊人。
而他行事果敢,思慮周全,更是在潛移默化間又教授了她無數。
一時間,黎夕妤的心底生出幾分感激,想要開口道謝,司空堇宥卻突然轉身,向園外走去。
她望着月色下他的身影,孤傲,筆直,且蕭瑟……
翌日。
黎夕妤轉醒後,司空堇宥當真已不在府中。
她便知道,此番雖是趕在季杉成婚前回到了榮陽城,然司空堇宥卻一定會做些什麼,以此來牽制太子與七皇子。
用過早膳後,荊子安很自覺地前來尋她。
“姑娘,少爺一早便出了府,我們要做什麼?”荊子安向她行了一禮,出聲問道。
“我們也出府!”黎夕妤當即便回,“去琴行!”
荊子安面上閃過幾分疑惑,卻並未多問。
很快,黎夕妤收拾妥當,穿着黑袍,戴着那斗笠,便與荊子安一同出了府。
雖離開了許久,可她自幼便在這榮陽城長大,仍舊輕車熟路地便去往城中鬧市,尋到了一家琴行。
從前黎未昕練習琴藝時,府中所挑選的古琴,皆出自這家琴行。
她與荊子安一同入了店,一眼便相中了掛在牆壁上的那把七絃古琴。
“掌櫃的,這把琴,我要了!”她走至牆邊,伸手拂過琴絃,張口便道。
掌櫃很快便走到她身旁,卻面露難色,“這位公子,您看小店中其餘的古琴,可有入得了您的眼的?”
聽了這話,黎夕妤心下了然,便問,“這把琴可是有人預定了?”
掌櫃窘迫地笑着,點頭道,“正是。”
黎夕妤心下有幾分失落,卻並未強求,轉而去挑選店中其餘的古琴。
卻在這時,一道清冽的男音響起,“既然這位公子相中了此琴,掌櫃的,你便賣給他吧!”
聽見這聲音,黎夕妤心頭一震,卻佯裝不經意地回眸,果然瞧見了厲莘然那熟悉的面容!
“公子,你可真是好運氣,既然九皇子都開了口,那這琴,便是你的了!”掌櫃說着,連忙將琴自牆壁上取下,迅速包裝妥當,遞給了黎夕妤。
黎夕妤見狀,倒也欣然接受,自腰間摸出個銀錠子扔給掌櫃,以眼神示意荊子安,命他接過古琴。
隨後,她又朝着厲莘然拱手,道了句多謝,便立即動身,向店外走去。
她走得很快,步伐有些急促,卻未顯慌亂。
很顯然,厲莘然認出了她,可她如今已與整個皇室爲敵,便不得不避開他。
荊子安跟隨在她身側,仍舊不曾開口過問,只是將懷中的古琴抱得更緊了。
二人很快便離開了鬧市,穿過兩條深巷,向着司空府的方向走去。
就在黎夕妤以爲厲莘然不會追來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令她心頭一緊,下意識便攥起了衣角。
不出片刻,那匹馬自她身側跑過,最終停在她前方不遠處。
而馬上之人,一襲乾淨白袍,面如冠玉,正凝眸望着她。
“阿夕,你躲什麼?”厲莘然開了口,出聲問着。
聽見他如此喚自己,黎夕妤心頭又是一沉,卻壓低了嗓音,回,“先前多謝九皇子割愛,可是九皇子……你是否認錯了人?”
“你既還認得我是誰,又如何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厲莘然反問。
透過面前黑紗,黎夕妤瞧見厲莘然的眼眸之中正閃着幾分光亮,卻又透着絲絲落寞。
她拂了拂衣袖,微微頷首,又道,“九皇子莫不是誤會了,我本是不認得您,是方纔那琴行的掌櫃一語便道破了您的身份。”
聽了這話,厲莘然眉頭一蹙,面上閃過幾分不悅。
而後,但見其翻身下馬,迅速向她走來。
他走近後,伸掌便向她的門面探來,“阿夕,你究竟還要瞞我到幾時?”
黎夕妤心中一驚,連忙向後退去,如今她臉上乾乾淨淨,可不能被厲莘然瞧了去。
可厲莘然速度太快,又含帶着幾分凌厲之氣,令她避之不及。
好在此時荊子安意識到事態的異常,連忙衝了來,一把抓住厲莘然的手臂,替黎夕妤保住了面前的黑紗。
見荊子安出了手,厲莘然眉眼一沉,似有些惱怒了。
隨後,厲莘然擡起另一隻手臂,竟向着荊子安攻了去!
荊子安身經百戰,自然不畏懼厲莘然的攻擊,即便一手抱着古琴,也仍舊與厲莘然糾纏鬥了起來。
二人便如此拳腳相交,爭鬥在一處。
瞧着打得難捨難分的二人,黎夕妤眉頭緊擰,一時竟有些無措。
今日會碰到厲莘然,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亦或許在她心中,早就把這個皇室的九子給忘卻了。
荊子安懷中抱着古琴,厲莘然出招迅猛凌厲,二人竟不分上下,難分勝負。
黎夕妤不由回眸瞥了眼周遭,好在如今是爲寒冬,巷子裡往來之人極少。
可即便如此,厲莘然如何也是個皇子,倘若荊子安被有心人記下,日後怕是會有禍患。
遂,她上前兩步,揚聲喚着,“荊子安,住手!”
聽見她的命令,荊子安立即收手,兩個閃身到得她身側,筆直地站立着。
厲莘然的眉眼卻沉了下去,帶着幾分黎夕妤從未曾見過的憤怒與不甘。
“九皇子,還請您自重!”黎夕妤冷冷地開口,同樣也心生憤怒。
她說罷,擡腳繞過厲莘然,打算立即離開。
“關於你的一切,我都已查清!”突然,厲莘然理了理衣襟,如此說着,“你不過是想要替自己報仇,只要留在本皇子身邊,我今夜便能幫你報了大仇!”
黎夕妤邁出的步子猛然間頓住,她強壓下心底的震撼,冷笑道,“九皇子說笑了,我的身上,不曾肩負仇恨!”
“是嗎?”厲莘然突然兩步走至黎夕妤身前,此番卻並未伸手去揭她的面紗,只是凝望着她,那目光灼然,似想透過黑紗,看清她的面容,“黎府的人曾那般待你,你當真心無怨恨?季杉拋棄了你,與旁人苟且,明日又要與丞相的千金成婚,你當真心無怨恨?”
聽了此番話,黎夕妤的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厲莘然。
她自認從不曾在他面前露出過馬腳,可他如今卻已然將她的身份道明!
可轉念再一想,這個厲莘然,如何也是皇子!
一個皇子用了幾月的時間來查清她的身份,倒也不足爲奇!
“你如今身着男裝,改頭換面,在此時回京,不正是爲了替自己報仇?”厲莘然又問,目光卻格外犀利。
黎夕妤深吸一口氣,事到如今,既然已被他識破身份,那麼再掩飾下去,也毫無意義。
遂,她微微頷首,沉聲道,“九皇子手段高明,竟能查到我的身份,實在令人佩服!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還望九皇子莫要插手我的事情!”
“我貴爲皇子,你想做什麼我都能替你實現,你又爲何甘願留在那司空堇宥身邊?甚至爲此遠離家鄉,去往邊關受苦受難!”厲莘然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神情更是不同於往日的溫和。
看來,皇家人,果真各個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黎夕妤已不願再與他多做糾纏,微微屈身向他行了一禮,道,“九皇子曾於我有恩,此生若還有機會,我定會報答。可我如今一心跟隨我家少爺,哪怕是遠走他鄉,哪怕是荊棘叢生、刀山火海,我都不會改變心意。”
她說罷,再不做停留,自他身側走過,大步離去。
然她剛走出兩步,厲莘然的嗓音再度自身後響起,只聽他問,“即便司空堇宥這一生都將不得安穩,興許顛沛流離,落魄終生,你也心甘情願?”
黎夕妤的身形頓住,她不曾回眸,卻決然道,“榮華富貴,生死與共!”
說罷,她再無遲疑,向着巷子盡頭處走去。
今日的厲莘然委實怪得很,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彷彿別有深意。
可他即便是皇子又如何,即便權勢滔天又怎樣?
她早在司空府的花園中,便恨了這整個皇室的人!
而司空堇宥,他即便一生不得安穩,即便鐵了心與皇室對抗,即便性情殘暴、冷怒無常,那也是她認定了要追隨的人!
此一生,心意不改。
黎夕妤快步走着,荊子安便在她身後不遠處緊緊跟着,很快便到得巷子盡頭。
她沿着熟悉的道路,向右側拐去。
可她剛轉身,腳步卻陡然間頓住,雙眸大張,瞠目結舌。
她望着站在面前的人,一顆心慌亂地跳動着,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自處。
荊子安顯然也看見了那人,連忙朝他行了一禮,畢恭畢敬地喚道,“少爺!”
沒錯,眼前人……正是司空堇宥!
他正漠然地站在這巷口拐角處,也不知站了多久,神色卻一派如常。
黎夕妤無措地垂眸,不敢去看他的目光,大腦嗡嗡作響,耳畔卻始終縈繞着她方纔的昭昭言辭,“榮華富貴,生死與共。”
她不知他在此處站了多久,更不知他將她與厲莘然的對話聽去了多少。
她只知道,她的心……徹底地亂了!
而她對他的心思,也終如洪水猛獸,暴露得一發不可收拾。
此時此刻,她清楚地認清了自己的心,那裡面滿滿的……全是他!
司空堇宥,那個最初救了她、令她與之牽絆不休的人,終於成了最牽動她心房的人。
可同樣,他也是她心底,最遙不可及的人。
“走吧,回府。”突然,司空堇宥開了口,話語不鹹不淡,再尋常不過。
他說罷,兀自轉身,向前方走去。
然此刻黎夕妤的雙腿卻似有千斤重,她彷彿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擡起腳步。
她不敢去看他的身影,便唯有低垂着腦袋,一步又一步,沉重且緩慢地走着。
如今,她既盼着他聽見她的言辭,又盼着他……什麼也沒聽見。
倘若他聽見了,便也知曉了她的心意,卻是否又會詆罵她?臉皮堪比城牆,不知羞恥……
在許久之前,她便曾告誡過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將這份心思壓下,深深埋藏。
卻沒想這才短短兩三月,她非但沒能剋制自己的心意,更令其瘋狂滋生,如今甚至竟甘願陪他同生共死。
她知道,她這一定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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