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灩所在的宅邸本就靠近城牆,她隨着鳳帝修和君卿洌登上城樓時,正見黑壓壓的鐵騎像浪潮一樣涌向玉城,天際卷蕩起煙塵來,滾滾騰起,幾乎遮擋了初生的太陽。整個大地都在顫抖,玉城不算堅固的城牆似要在這樣強勢的鐵浪下支離破碎。
城門的兵勇早已聞聲關閉了城門,中紫國已經有十多年未戰,近來和鄰國也皆算太平,驟然有兵馬襲來,使得玉城守兵驚惶失措,站着城牆上瞧着這席捲而來的鐵色浪潮已是目瞪口呆,雙腿發軟,面色慘白。
玉城雖也算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城,可如今是太平年月,根本就不曾駐守大軍,城中僅養着兩千來名閒散府兵,守着城門的兵勇眼見着鐵騎踏破大地,竟是遙遙無邊際,起碼也有數萬之衆,念着城中這點子兵力,哪裡還有半點勇氣可言?
隆帝進城身着龍袍,由三百禁衛軍護送,昨日玉城的大小官員已前往旖灩所住的小院求見過,隆帝卻未曾召見他們,只令他們在府門外叩拜了一番,便令侍衛遣散了他們。好在因知皇帝駕臨,昨日玉城官員便加緊了城防,若不然,興許等鐵騎大隊衝破城門,長年鬆懈的守城兵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呢。
玉城城守秦安年在旖灩等人抵達城樓後,才面色驚慌,衣冠不整地爬上了城樓。他沒有旖灩等人那麼好的耳力,是被君卿洌的人從被窩中挖出來的。他登上城樓,一見下頭滾滾煙塵,便嚇得雙腿一抖,差點沒跪倒在地。
見君卿洌神色冷寒地站在城樓上,他穩了穩心神,這才踉蹌着奔過去,跪下道:“微臣護駕來遲,罪該萬死,微臣已按太子殿下的吩咐令城中府兵全部前來守城,也已令下屬在城中號召百姓趕來守城護駕,搬運滾石檑木等。此處甚是危險,還請太子殿下快快離開!”
他言罷,驚惶地擡了下頭,這才瞧見君卿洌的身旁不遠竟還站着一對璧人,男子丰神俊朗,簡直若謫仙臨世,氣質卓然,睥睨天下,灼人雙目。一襲白衣,姿態閒逸,身上卻散發出比太子殿下更壓迫威沉的氣息來。而那女子,絕美脫俗,明豔動人,宛若畫卷中走出的神妃仙子。她身影纖細窈窕,瞧着明明是及笄少女,偏站在這兵臨城下,岌岌可危的城牆上卻眉眼平淡,從容不迫,黑曜石般晶燦的美眸此刻甚至頗有幾分驚奇和讚歎地瞧着席捲而來的鐵浪。
這一對璧人,站在此處,閒逸地宛若站在階前執手看庭前花開的眷侶,他們身上的氣場太強,以至於秦安年驚愣了一下後,竟神奇地平復了慌亂惶急的心,渾身消散的力氣也慢慢回來了。
隆帝此番前來玉城是爲了霓裳公主,這點秦安年還是知道的,他已然猜出了旖灩的身份來,忙又磕頭,道:“公主殿下也快請離開吧,下官惶恐啊。”
“秦大人請起,本宮會在此和大家共進退,秦大人不必多言相勸。”君卿洌神態沉穩,舉止從容,語氣不見一絲慌亂地道,說着衝秦安年做了個平身的動作。
方纔大軍來襲,城樓上的兵勇們皆在驚惶之中,哪裡會注意到旖灩等人登上城樓,此刻君卿洌有意提高了聲音,衆兵勇們望來,見城守大人衝着三個風華絕代的男女跪拜,又聽城守喊着太子殿下和霓裳公主,當即他們便覺找到了主心骨,呼啦啦便跪了下來。
君卿洌眼見大兵壓城而來,兵勇們卻如此,不由蹙眉,瞪了眼秦安年,秦安年一抖,登時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旖灩揚聲道:“秦大人,危急時刻,還是莫講俗禮了。”
秦安年感激地呼了一口氣,忙爬了起來,旖灩又揚聲道:“皇上在此,援兵馬上就會到,太子殿下和本公主皆會在城樓上和大家共進退。勇士們,你們睜大眼睛好好瞧瞧,這些壓城之兵,並非敵國大軍,而是我中紫國的駐軍,是駐守在松花谷的虎翼軍,是謀逆的叛軍!翼王不顧廉恥,謀逆篡國,必遭天譴之,即便兵力充足,聖上天威所在,也必佑玉城!京城據此不過三千里,只要我玉城軍民和百姓,衆志成城,齊心協力守住城池,最多兩日,援兵必到!”
旖灩的聲音瀝瀝如水,從容悅耳,若清風拂面。她這樣嬌滴滴的少女,尤其無懼,無畏,登時震動了驚惶的兵勇們,加之她道明瞭來兵並非敵軍,而是謀逆的虎翼軍,令兵勇們儘快明白了狀況,反倒起到了安定人心的效果。
君卿洌見衆人神色因旖灩的話微定,也趁機道:“守住城池,保護皇上,殺叛軍一人,賞金十兩,殺敵五人,封百戶,殺十人,封千戶侯!退敵後,本宮允諾玉城免兵役三十年!兒郎們,拿起武器,守衛城池,建功立業!”
君卿洌喊罷,登時城樓上便響起了震天喝聲。
“守衛城池,建功立業!”
大兵壓來,此刻已是別無選擇,唯拿起武器,奮勇殺敵,纔能有活命的機會,更何況,並非沒有希望,只要能堅守兩日,待得援兵一到,他們便皆能成爲中紫國護駕有功之人,建功立業,安逸的未來,皆值得他們用鮮血去一拼。
更何況,皇帝還在城中,太子殿下又智謀過人,霓裳公主更是在隨州展現了超凡的能力,相信有他們在,玉城守城兩日未必便是奢望!戰在最後一刻,贏得一生之榮!
兵勇們紛紛捏緊兵器,在指揮下有條不紊地佈置守城,弓箭架起,刀槍豎起,滾石檑木源源不斷堆上城樓。
這是中紫國的內爭,鳳帝修雖是登上了城樓,但卻不過站在旖灩的身旁,默默相陪。眼見她緊抓時機,安撫了人心,危機時刻,偏更加沉穩機敏,他不由寵溺一笑,由着旖灩和君卿洌討論如何佈防。
城樓下,君卿睿率精騎逼近玉城,他站在戰車上,遙遙便瞧見了一抹鮮亮的碧色身影,站在一個白衣男子身旁,即便隔得遙遠,他也一眼認出那便是旖灩,心意起伏間,他只覺喉頭一甜,險些撐開傷口。戰車被四匹馬拉着飛快馳近,在騰起的塵煙中,他一點點靠近那抹碧色,可卻是以敵人的身份,這般的事與願違,這樣的情非得已,愛恨交加,使得君卿睿雙眸不知被塵土所迷,還是被冷風吹掃,竟是辛辣氤氳起來。
眼見已能瞧清旖灩朦朧的輪廓,君卿睿驟然擡手,戰馬嘶鳴,戰車停駐,身後鐵甲也轟然停下,君卿睿雙拳緊握,強迫自己收回目光,接過身旁江寒遞過的戰旗來,佈置起來。
而城樓上,旖灩見敵軍若決堤之水,不過是瞬息間便從遙遠的天邊涌到了城門五百米開外,卻並不再往前衝,而是停頓下來,接着隊伍散開,大批攻城的衝城車,登城樓,雲梯和拋石機等被馬拉着,或被推着,涌了上來。她將那些攻城利器瞧的清楚,目光微眯。
這些攻城利器,分明是天乾國孫不死的傑作,她早便知君卿睿和夜傾牽扯不清,卻不曾想到君卿睿竟當真會做此與虎謀皮的大蠢事,在夜傾的支持下謀朝篡位,當真是人被逼入絕境便要陷入瘋狂嗎!
兩千餘府兵,對陣這城下四萬朝廷精兵,即便有隆帝帶來的三百多禁衛軍,再加上這玉城發動的守城百姓,兵力也懸殊太大,如今君卿睿竟還得了這麼多的攻城利器。饒是旖灩素來沉穩,也不由微微色變,眸光輕閃了下,溢出冷豔的波光來,心中已有決定。
冷兵器的戰爭太是血腥殘酷,她原本並沒打算將自己的機關術和在兵器上的造詣用出來,可卻架不住別人拿刀子往她和她在乎之人的身上砍!
鳳帝修站在旖灩身旁,似感受到旖灩一瞬間身上散發出的冰寒之氣,他擡手摟住了她的腰肢,幾分譏嘲地道:“看來君卿睿極是忌憚灩灩所做的暴龍弩呢,隔這般遠便停了下來,竟不敢靠近城牆呢。”
他言罷,目光落在下頭那些漸漸推上來的攻城利器上,道:“當年天乾國便是因爲一個孫不死,照出了這些攻城器械,才一躍成爲三大國的,這五六年過去,天乾這些攻城利器已然比它國要盛上一籌。一會兒看來會是一場惡戰,殘肢斷臂什麼的倒沒什麼,我鳳帝修的女人膽兒肥,倒不怕嚇着。可這打鬥之下士兵難免衣衫散亂,卻也辱了灩灩的眼睛,所以你乖乖聽話,去陪隆帝,可好?”
旖灩心知鳳帝修雖不將她當尋常那等嬌花般的女子看待,但疼惜之意卻分毫不差,聞言,也不拂他心意,笑着擡眸,道:“分明是你胡亂吃醋,倒說辱我眼睛,我下去便是。”
她言罷,下頭卻已架起了拋石機,衝城車也已在最前隨時待發,登城樓也被兵勇們推着一字擺開。旖灩又瞧了兩眼那些笨重龐大的器械一眼,這才衝鳳帝修道:“別弄傷自己,不然……”說着兇狠狠地眯了眯眼。
鳳帝修失笑,點了下頭,旖灩不再多言,轉身便往城樓下飛快而去。她甚至尚未走下城樓,外頭便鼓聲大噪,喊聲震天,四周氣氛驟然緊繃,攻城已然開始!
看來君卿睿是心虛無禮,出師無名,連叫陣都直接給省了,上來便攻城。不過此處距離京城並不算很遠,君卿睿也非得速戰速決才能制勝,一旦拖過一個晝夜,即便京城的援兵不到,四周城池的府兵也未必不會察覺出端倪來,趕來救駕。君卿睿唯一的勝算便在於隆帝抵達玉城的消息尚未傳散開,而玉城的兵力遠遠的不及其攻城兵馬。君卿睿只怕覺得勝算頗大,卻不想這城中鳳帝修,隆帝和君卿洌且非庸碌之輩,君卿洌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被夜傾拿來當槍使的可悲鬼!
旖灩想着加快腳步下了城樓,見秦安年也匆匆自城樓上奔下來,當下便攔住了他,道:“秦大人此刻可能爲本宮辦兩件事?”
秦安年心知眼前霓裳公主得聖寵,加之上頭有鳳帝修和君卿睿在,根本用不上他,忙躬身道:“願聽從公主吩咐。”
旖灩點頭,清聲道:“很好,你現在馬上派人將玉城所有的木匠,鐵匠都召集起來,蒐羅好所有的鐵器,大到鐵鍋鐵犁,小到繡花針,越多越好。另外還需一些東西,我一會兒寫張紙,你一一替我籌集來,行了,去吧。”
旖灩說着揮了下手,快步往宅邸而去。秦安年見旖灩行事如此雷厲風行,微愣了下,這才忙衝着旖灩的背影應了一聲。他心下卻是搖頭一笑,那鐵鍋和繡花針哪裡會有什麼傷害力,這霓裳公主到底是女子,既便是膽量大了些,卻依舊是驕縱自大的貴小姐,胡鬧罷了。他雖是這般想,但卻不敢怠慢,聽着城牆上震天的殺聲,長嘆了一聲,到底快步前去辦事了。
而旖灩回到宅邸,直接便進了書房,凝眉思索了片刻,提筆寫了張單子,令紫兒拿去交給秦安年準備其中所列物品,她靜下心來,細細繪製起幾種克敵的守城利器來。
她前世做爲殺手,對各種兵器熟悉乃是必要學習的功課,因學習機關術,她還曾特意研究過古代的各種兵器、器械,方纔她瞧過,孫不死所造的那些攻城器械雖瞧着威力無窮,可卻笨重不堪,並非無懈可擊。她有把握可造出攻擊力數倍的守城器械來,只不過,如今時間緊迫,她做這些守城器械,需在取巧上費盡心思,耗神些罷了。
她會讓君卿睿有來無回,還有夜傾,欺人太甚,她也會叫他守若珍寶的先進器械皆淪爲一堆廢品!叫天乾國徹底失去兵器領先的優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