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灩和蘇華楠對視着,空氣中似有火花四濺而出,四周都充斥着一種一觸即發的不安。
江大人等人往年到天宙國來皆是夾着尾巴,受盡天宙人的白眼,今次跟着旖灩,非但未曾受到欺負,還一路耀武揚威地進了文城,讓天宙人在自己的地盤上吃了憋,還說不出口,他們雖心也有不安,但卻覺揚眉吐氣。
他們皆深明旖灩的能耐,對這位霓裳公主是滿心的相信和欽佩,此刻見旖灩於蘇華楠對上,更覺不能失了自家公主的氣勢,一個個昂首挺胸,不卑不亢,竟是再沒一絲往年的軟弱卑微之態。
蘇華楠瞧在眼中,心裡更是暴怒,躁動。緊捏着扶手的雙手因用力,那金絲楠木的扶手已是嘎嘎作響,眼見便要斷裂開來。
旖灩好整以暇地望着蘇華楠,眼瞧蘇華楠已在暴怒的邊緣,卻驀然一笑,聲音清悅若出谷黃鸝,揚起眉來,她突然問道:“聽聞蓮華公主傾慕於天盛無雙太子,如今無雙太子已是本宮主的駙馬,本公主現下見到蓮華公主,想到流言,心中微感不安,可否問上公主一句。敢問,蓮華公主殿下是當真傾慕於本宮的駙馬嗎?想必這等話都是訛傳的吧?”
蘇華楠萬萬沒有想到旖灩竟會當着如此多人的面,在這種場合下就冒冒失失地問出此等問題來,而且她還問的如此理所當然,毫不避諱。
蘇華楠未曾料到,衆人便更不曾料到了,一時間所有人楞過之後,目光便本能地都瞧向了蘇華楠。
蘇華楠雖比尋常女子要豪爽一些,但到底是未出閣的女子,被衆人盯視着,只覺一陣尷尬羞惱,只覺自己像是突然被人剝光了一般,她面上泛起慌亂之色來,瞬息卻又掩蓋,張了張口。卻覺怎麼回答都是不對,若言都是訛傳,便好像她怕了旖灩,要成全祝福她和鳳帝修一般,這實在違心。可若直言承認,鳳帝修畢竟是敵國太子,又訂了親,於她自己名聲也是不好。
旖灩本便是直言詢問,本便是挖了個坑,叫蘇華楠怎麼回答都是錯。她若否認了,以後再做出什麼覬覦之事來,便是自掌嘴巴,行事自然會多一分顧慮,她若承認了那更好!
見蘇華楠火光下神情微顯狼狽,接着羞惱欲言,旖灩再度出聲,先一步面露嬌羞之色,扭捏地揉了揉手帕,搶話道:“非是本宮不知禮數,拿此等問題來冒犯蓮華公主,實是自皇叔父將本宮許配給駙馬之後,本宮心中眼中便只有他一人。本宮是個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倘使本宮此問,冒犯了公主,本宮先向蓮華公主賠個禮。”
旖灩說着,竟是衝蓮華公主輕輕欠了個身,遂又擡眸,神色急切地道:“公主怎不回答?本宮早聽聞蓮華公主性情果敢,乃女中丈夫,想必是敢想敢認,能直言相告的吧?”
旖灩方纔那話,明着是致歉,可卻將蓮華公主的退路給堵死了,蘇華楠本不欲回答旖灩的問題,要開口質問她冒犯之罪,誰想旖灩主動欠身服軟,這下蓮華公主不好再搪塞,便只能正面回答旖灩的問題了。
在承認和否認之間,她猶豫一瞬,到底不肯輸給旖灩,她驕傲地昂頭,道:“本宮便是傾心於他又如何!”
蘇華楠言罷,不由紅了雙頰,眸子輕閃波光,忍不住地瞧了眼旖灩身後的馬車門,心跳如鼓,然而那馬車門卻半點動靜也沒有,裡頭之人既沒有表示,也未有迴應,便像是直接漠視了她一般。
蘇華楠這等於是承認了下來,一時間四下俱寂,天宙的侍衛宮女們瞧向蘇華楠的目光登時便古怪複雜起來。而中紫國這邊的使臣們也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天宙國和天盛國可是敵對國啊,這蓮華公主竟傾慕敵國太子,真是奇聞了。”
“不是都說蓮華公主不輸男兒,有凌雲之志,天宙皇帝還有意立其爲皇太女的嗎?她怎能傾慕於敵國太子呢!”
“這有什麼,可見那句老話說的好,這女人都是女生外嚮的,什麼凌雲之志,遇了情情愛愛就暈頭。不過聽聞天宙皇帝極是疼愛蓮華公主,說不定見其相思情苦,會令其和親,將天宙拱手讓給天盛也不一定。”
“和親?要說這國與國之間合合分分的也是常事,雖天宙和天盛敵對多年,然也有可能和親消弭了多年仇怨。那咱們公主怎麼辦?咱們公主先和無雙太子定親的,可是言明瞭是娶做天盛太子妃的,難道蓮華公主要做小的?”
“做小?呵呵,只怕是不能吧!無雙太子早便有言,此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只要我們公主一人!無雙太子金口玉言,當衆立誓,豈會更改?我看就算蓮華公主帶着整個天宙國做嫁妝求個側妃之位,無雙太子殿下也是不會答應的。”
……
這般竊竊私語傳出,雖壓得極低,然四下死寂一片,蘇華楠又是有功夫在身的,豈能聽不到?
天宙國人的異樣目光,心上人的冷漠以對,加上這等冷嘲熱諷,使得她一張俏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青,青了又綠,變幻個不停。
旖灩故意當着蘇華楠的面承認心中眼裡只有鳳帝修,又刻意露出嬌羞幸福的神情來,就是爲了刺激的蘇華楠承認愛慕鳳帝修一事,這樣她在天宙國便能明着對付蘇華楠。他人瞧在眼中,不會將其看成中紫國對天宙的挑釁,而只會當做兩個女人間的爭風吃醋。
且她承認下來,對蘇華楠的聲譽也會造成極大的影響,要知道蘇華楠不同其它國家的公主,她可是天宙唯一的皇嗣,是有意帝位的。一個心向敵國太子的皇太女,只怕是不會被天宙朝臣們接受的。
只是如今蘇華楠按她的所料承認了,旖灩心中卻並不高興,只因這也說明,蘇華楠對鳳帝修是真心的,竟心慕到爲鳳帝修變蠢,這叫旖灩心頭怒火高升,很不是滋味。
似感受到了旖灩的情緒變幻,車中傳來鳳帝修清揚的聲音,卻道:“灩灩不是渴了嗎?我泡好了茶,快進來飲茶,莫和外人爭長論短,左右我的心,灩灩都知道,此生唯灩灩一人可入我心,天地共鑑。”
旖灩不叫鳳帝修出來,鳳帝修當真未曾露面,可他這清揚的聲音卻將對蘇華楠的厭惡表達的清清楚楚。此時,無疑像兩記重重的耳光,閃在了蘇華楠的臉上。
蘇華楠今日分明是特意打扮過的,尋常她慣愛穿男裝,今日卻是一襲豔紫色配明黃色披帛的宮裝衣裙,頭上雲鬢高高挽着飛天髻,插着琉璃步搖,薄施粉黛,這般精心打扮,只爲郎君一顧,不想如今鳳帝修連看都不願出來看上一眼,便奉上了如此薄情的話。
一句外人,將蘇華楠的心擊的支離破碎,且這還是在文城之中,倘使此處並非天宙,只怕鳳帝修的話會更爲冷情。
蘇華楠劇喘起來,雙眸也被燒紅,儼然已在激怒的邊緣。
莫雲璃早便知蘇華楠要自取其辱,如今見旖灩輕輕鬆鬆幾句話便令蘇華楠陷入了困境之中,不由搖頭一嘆。而樓滄慕卻是萬萬不曾料到,蘇華楠會做出一口承認這樣的蠢事來。他一直冷眼旁觀,不曾上前相幫,便是篤定了依蘇華楠的心智,定不會回答旖灩的問題,更不可能承認傾慕鳳帝修。
可樓滄慕卻忘記了,女人一旦動了情,是真的會智商下降,衝動愚蠢的,顯然在這方面,蘇華楠很不幸,亦沒能免俗。
還是跟着蘇華楠的老嬤嬤見其已要暴怒,連手都扣在了腰間的劍柄上,忙提醒一聲,道:“公主,不可再衝動了動手了啊,倘使公主動手,明日公主表白不成,惱羞成怒的流言只會更爲難聽,那霓裳公主就要激怒公主,公主萬萬不能再中計了!”
老嬤嬤一言,蘇華楠心下一凜。是了,她此刻動手,只會更加丟臉。蘇華楠急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下一直被旖灩帶着走的情緒,倒是冷靜了一些。
她知道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再無收回的可能,便眯眸,冷聲道:“無雙太子話莫說的太早,本宮自認無論身世,才能,德行,皆不在盛旖灩之下,也許容貌,本宮稍遜一些,然無雙太子並非膚淺之人,想必不會是以貌取人的人吧?天宙和天盛國敵對多年,生靈塗炭,百姓疾苦,倘使兩國能結成秦晉之好,消弭戰事,定是百姓福音。天乾新帝野心昭然若揭,天盛國若能和天宙聯姻,則天下大局可定,百姓也可少些苦難,相信天盛皇帝也定同意本宮此論,兩國百姓更願意摒棄戰亂,和平共處,本宮這實是爲天下萬民計。”
蘇華楠這幾句話,倒將自己說成了大仁大義,愛民如子,願犧牲自己和親,造福百姓之人了。天宙和天盛國聯姻自不是她一人說了算的,她也是料定了旖灩和鳳帝修不會應她的話,這才如是說。
旖灩聞言眸光一冷,暗道這蘇華楠到底不算蠢,這般快便冷靜了下來。而蘇華楠卻不待旖灩再言,便又道:“無雙太子既已於霓裳公主定下婚約,本宮自不能以勢壓人,逼迫於霓裳公主,願於霓裳公主結爲金蘭姐妹,效仿娥皇女英,豈不是皆大歡喜?”
蘇華楠厚臉皮至此,實在叫旖灩意外,當小三當的這般囂張,也便就蘇華楠自持身份高貴,才幹得出來。雖知蘇華楠是要激怒自己,叫自己擔受了嫉妒,不識大體,置百姓於不顧,只爲一己之私的罪名來。但旖灩卻已失了和蘇華楠周旋的耐心,倘使不給蘇華楠好看,以後還不天天有女人打上門來,覬覦她的男人!
旖灩驀然便笑了出來,笑靨如花,明眸卻又帶着幾分嘲弄和自傲,待笑地蘇華楠蹙起眉來,旖灩方揚眉,翹起食指來搖了搖,道:“不好意思,我父皇和母妃只生我一個,我沒別的姐妹,也不打算有別的姐妹。蓮華公主若要攀親戚,大可找別人義結金蘭,共事一夫去,本宮沒那個興趣。”
她說着面色一冷,神情桀驁,揚聲道:“我盛旖灩此生不會於任何人共事一夫,我的男人必乃我之專屬,車中男人,乃我私人所有,概不分享!”
旖灩此話說的果敢至極,擲地有聲,震的四下一片靜默。這是個男尊女卑的世界,饒是高貴驕傲如蓮華公主也不敢說此等豪言壯語,然旖灩卻說了,且還說的如此理直氣壯,自然而然。
這一瞬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是全然的桀驁,是不被世俗羈絆的灑脫,是不將萬物看在眼中的傲然。這樣的她光華耀耀,令人折服,有着傲視天下的華貴,有着毫不輸男兒的狂傲。
這種氣質,使聞者不覺她所言荒謬,反生出此等女子值得男子傾心以對,卻不該拿她於庸脂俗粉一般對待的感嘆來。
蘇華楠瞧着這般的旖灩,臉色陰沉,只覺一口氣堵在胸間,差點沒憋悶地暈厥過去。她料想過旖灩的各種反應,唯獨不曾想到旖灩竟敢狂妄至此!旖灩的話無疑又若兩記耳光,再度重重甩在了她的臉上,顏面無存,蘇華楠活了十多年,頭一次感受到其中滋味。
偏此刻,馬車門驀然被推開,一道清逸的白影翩然而出,人未完全現身,那清揚愉悅的笑聲卻已傳出。
“哈哈,灩灩此言,甚合我心!兩情相悅,豈容第三人插足!灩灩對本宮一片真情,不惜揹負罵名,亦不負此情,得妻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