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烈日炎炎。岸邊垂柳懶洋洋地拉聳着,連鳥兒都沒有了精神,唯有知了不知疲倦地鳴叫着。
無名城雖不若蜀都那般悶熱,空氣中還帶着潮氣,讓人感覺好似蒸屜裡的包子般;可到底是盛夏。
汀蘭閣,四周環水,東西廂房間更是隔水相望。
“對這次玉雪山行,淺淺,你怎麼看?”江文清手肘撐在座椅的扶手上,掌心朝下撐着側臉,拇指搭在嘴角。
江兮淺身着一襲雪色蛟絲勾蘭花抹胸長裙,外罩冰藍色蛟絲紗衣,那宛若海藻般濃密的秀髮用白玉雕狐狸綴檀木玉蘭的簪子固定着,其餘髮絲披在身後。精緻的鎖骨間紅絲綴着鳶尾模樣的玉佩,赫然是生辰那日楚靖寒所贈的。
她雙手環胸,斜靠窗櫺,眼瞼低垂,薄脣稍微抿着,眉宇輕蹙,“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被我們忽略了。”
“阿寒,你覺得呢?”她擡起頭,帶着疑惑和不解。
“……”楚靖寒稍微沉默,思忖了下,“皇妹她,會不會答應太容易了?”
江文清緊鎖的眉宇間,好似有什麼驟然散開,他猛的擡頭,“三皇子也這麼覺得?”
“嗯,大哥你覺不覺得靖霄他……”江兮淺歪着頭,頓了下。
“四皇子?”聽着江兮淺的稱呼,江文清斜睨了楚靖寒一眼,眉梢淺揚,“淺淺爲何這麼說?”
楚靖寒也頓覺太陽穴突突地兩下,轉頭望着窗邊那鍾靈毓秀的女子。
江兮淺愁眉緊鎖,陽光從窗紗射入,襯着她的肌膚越發瑩亮無暇,可她眉宇間卻帶着淡淡抹不開的憂傷,“我也說不上來。可……大哥,靖霄他什麼時候離開鳳都的?”
“兮兒對四皇弟很感興趣?”楚靖寒輕輕一挑眉,語氣卻不自覺地透着三分清寒。
“……”江兮淺頓時一滯,剛浮上來的話被重新咽回喉間,粉粉嫩嫩的紅脣微微嘟着,語帶嬌嗔,“阿寒!”
“呵呵。”江文清端起茶杯,茶水還帶着溫熱,輕輕抿上一口,“其實大哥也很是好奇,淺淺到底是怎麼說服四皇子的。”
記憶中,那個清秀俊逸卻身帶殘疾的男子,總是靜靜地,臉上永遠都帶着溫和有禮的笑,可卻好似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心頭般。饒是被人讚譽“溫潤如玉”的他,也比不上。尤其是他眉間那顆獨特的硃砂痣,瀲灩流光;更是爲他平添三分神秘。
那個待人接物永遠溫和卻疏離的男子,爲何對淺淺會……
楚靖寒低着頭,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沉默了。
江兮淺嘴角慢慢上揚,眼底滿是笑意,她俏皮地眨了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腮幫微微鼓着,“如果我告訴你,其實我與靖霄什麼都沒說,你信麼?”
“信。”江文清擡首望着她。
“咯,咯咯。”江兮淺捂脣輕笑出聲,宛若銀鈴兒般,又好似清幽山澗叮咚的泉水,讓人聽着也不自覺地放鬆心情。
深吸口氣,楚靖寒略微忖度,“兮兒的意思,其實四皇弟早就已經做好決定了?”
“雖然我不明白爲什麼,不過他給人的感覺真的好熟悉。大哥,你知不知道,他給我的感覺就好像你一般。”想到楚靖霄那永遠不緊不緩的語氣,對別人永遠那般溫和疏離,可她卻能感覺到他的真誠。
江文清搖搖頭,“那倒是便宜你這妮子,白撿了個大哥。”
“纔不是呢。”江兮淺嘟着嘴,清脆的嗓音,“是弟弟。”
楚靖寒那古井無波的眸也不由得染上三分笑意,雖然很淺很輕,幾不可見。
“不過四皇子歸四皇子,晴公主卻有些……”江文清好不容易舒展的眉頭再次緊鎖,“先不說這個,玉雪山行,淺淺打算帶哪些人去?”縱使他是大哥,也許習慣使然,他仍舊開口與江兮淺商議着。
“若薇和暗月。”江兮淺幾乎脫口而出。
“看來淺淺早就已經決定了。”江文清臉上帶着十足的笑意。
“那我就什麼人都不帶了。”楚靖寒淡淡道,他可沒忘記楚天晴說過的話,去的人多未必就是好事,若不甚暴露,到時候只會成爲累贅而已。
江兮淺微微頷首,“不過我並不打算讓他們進夢顏族。”
“嗯?”江文清望着她,面帶疑惑。
“當年孃親帶着爹爹回族,必然會遭受詰難。如今我們連他們最基本的處境都不清楚,就算救出來,外面沒有人接應只怕也很難走遠。”江兮淺薄脣開開合合,粉色透着瑩光的脣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得飽滿透亮。
楚靖寒頓覺喉頭一緊,深吸口氣,強壓下不該有的衝動,“還是兮兒考慮得周到。”
“嗯。”江文清也隨聲附和着,“可他們未必能趕得上我們的行程。”
聽楚天晴的意思,子時出發,必然是日夜兼程,披星戴月。
“大哥放心好了。”江兮淺對着窗外輕打響指。
只聽見空中簌簌幾聲響動,七名身着不同顏色佩戴着同款不同色面具的男子單膝跪地,“參見主上。”
江文清眉梢輕輕一挑,看着楚靖寒那波瀾不驚的模樣,感情這事兒就瞞着他一個?
“赤焰,你立刻起程趕往玉雪山。”江兮淺面色頓時下沉,連聲音都不自覺地染上了凝重之色,隨手扔出一塊玉佩,在空氣中發出尖利的哨音。
身着紅色,宛若烈火般的赤焰擡手飛快地抓住玉佩,宛若鮮血的顏色,色澤明麗、質地細膩,入手溫潤帶着絲絲涼意,赫然是樓外樓血令。
“屬下領命。”七色鬼殺,從來沒有爲什麼,只有服從。
對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屬下,江兮淺極是滿意。她微微頷首,“到玉雪山後,拿玉佩去尋暗月、暗薇,循着記號,尋隱蔽處,隨時準備接應。”
“那,可需要通知樓中其他人?”赤焰心中不由得有些擔憂,自從跟了主上,他還從未見過主上這般嚴肅的神色。
“不必。”當初老樓主將綵衣樓交給她,是爲了讓綵衣樓亙古傳承,她不能太自私,將綵衣樓牽扯進這趟渾水。
“是。”赤焰恭敬地頷首,“屬下等告退。”
看着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短短片刻就看不到背影的七色鬼殺,江文清低着頭,手肘撐在座椅的扶手上,單手端着茶杯,一手攏着蓋子,眼瞼低垂,掩過眼底的那抹流光。
“淺淺,難道不跟大哥解釋下嗎?”
江兮淺吐了吐舌頭,很是嬌憨,“這個……啊哈,那個……”
“綵衣樓,江綵衣,淺淺倒是很厲害嘛。”嘴上雖然咄咄逼人,江文清心頭卻嘔得慌。
這個妹妹私底下,爲了那個家,爲了爹和娘,爲了他們到底還做了多少事情?
綵衣樓亙古的傳承,多年下來,既爲勢力,樓主之爭想必也很是慘烈。她身上肩負着無憂谷少主之責,習醫練武也就罷了,翻走山間尋藥何其辛苦;獨自闖下樓外樓,雖然其中有他和無夢暗中相助;可綵衣樓,如果不是今日,只怕他永遠都不會知曉。在那麼辛苦,恨不能將一日掰成兩日用的時候,她竟然還有這麼一筆光輝事蹟。
江兮淺縮了縮脖子,“大哥,你……”
“罷了。”江文清擺擺手,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說回正題,對晴公主,淺淺到底怎麼想的。”
江兮淺深吸口氣,嘴脣微咧,“順其自然吧。”
江文清揚眉,用眼神示意,何解?
“你們應該也能看出來,晴公主對靖霄的在乎。我是覺得,既然晴公主這麼在乎靖霄這個哥哥,那對靖霄的意願她也應該不會違背的。”江兮淺透亮的眸子裡,眼珠漆黑泛着流光,“就算她再不甘願,只要我們小心就是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早就不是那個天真無邪,單純得被人利用得徹底的江兮淺了。
江文清也同意這樣的說法,“既是如此,那淺淺先下去準備吧。”
“嗯。”江兮淺點點頭。
其實要準備的東西並不多,他們要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的趕路,並不適合負重,所以行禮也應該以輕便爲主。
楚靖寒深吸口氣,望了望窗外,“時辰不早,先安排其他吧。”
“趁還有幾個時辰,我去調配些藥粉。”江兮淺歪着頭想了下,衣衫夠換洗就好,可藥粉這東西關鍵時刻可是用來保命的。
“嗯,帶上的所有成藥都放身上。”江文清再次叮囑着。
“知道了。”江兮淺嘟了嘟脣,小聲嘀咕着,嗦。
江文清搖搖頭,可眸中卻是濃濃的寵溺之色,“你呀……下去準備吧。”
七月流火,時光飛逝。
八月正值盛夏,烈日豔豔,炙烤着大地,好似要將所有的東西都燃燒殆盡般。
玉雪山秘境某處,夢顏族內,卻是青山綠水,白雲悠悠,萬花盛開,瑤草低垂;清風拂過,陣陣芬芳卻不濃郁的味道撲面而來,四季如春,果然不是說說而已。
“恭迎玉柳夫人回族。”身着青灰色短衫男子領着數百名男男女女跪在秘境入口處,朗聲高喝。
“恭迎玉柳夫人回族。”數百人齊聲。
莫玉柳坐在八擡步輦中,步輦四周綴着大紅色的紗帳,她輕聲清脆,帶着嬌軟,“免禮。”
“謝玉柳夫人。”青灰色短衫男子率先起身。
夢顏族中,族長的嫡妻稱作夫人,至於後娶依排行順延。唯有如莫雪鸞這般特別受寵的,纔可賜予封號;所以莫雪鸞又名莫玉柳;她是落宮(族長所住的宮殿)中,除了夫人最受寵的存在,也是落宮中唯一可以自由出入玉雪山秘境的夫人。
“聽說族長新封了落梅夫人?”聲音仍舊清脆,可青灰色短衫男子卻只覺得脊背發涼,身形一滯,連忙躬身道,“是,十七夫人是夫人做主新納,因有孕而封。”
莫玉柳輕輕嬌笑一聲,“咯,咯咯。本夫人不過出去玩兒了幾日,想不到落宮中竟然又新添了妹妹;顏回,不知這落梅夫人是哪家姑娘?”
“是新莫家的莫雪梅姑娘。”顏回低着頭,每次應答的話都必在腦子裡過上幾遍,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惹惱了這位姑奶奶。
“哦?”莫玉柳尾音上揚,故作不解,“新莫家的?”
“是。”顏回深吸口氣,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上了。
這整個夢顏族誰不知道這位姑奶奶和當年的雪鳶聖女之間的恩恩怨怨。其實說起來這事也怪不得雪鳶聖女,能得聖殿洗禮那可是多少族女期盼而不得的榮寵,可這位姑奶奶卻……
哎,說起來雪鳶聖女也夠可憐的。
顏回心中千迴百轉,可是這話卻只能在心中說說而已,並不敢說出來;當然這也只是顏回個人的想法,畢竟在絕大多數的夢顏族的族人心中,聖殿是神聖高大上的存在。容不得別人半點侮辱。當年身爲聖女的莫雪鳶在洗禮前夕不經族長和太上長老的同意私自逃出秘境,這也就罷了;可她竟然膽敢在外界嫁人生子,這行爲在夢顏族人看來無疑是對聖殿的挑釁,對神聖的侮辱。
所謂的聖殿洗禮,多少夢顏族女心中期盼而不得的。
若是莫玉柳知道這樣的想法,定會嗤之以鼻。那樣的洗禮,如果可以她寧願這輩子都不要。
在多少族人看來,是她莫雪鸞好命,有個自小被聖殿選中,且在聖殿長大的聖女姐姐;所以在莫雪鳶出逃之後,她纔會順理成章頂替姐姐的位置,接受洗禮。
可是她們卻不知曉,其實除了接受過洗禮的聖女,其他夢顏族女都不會知曉,所謂的聖殿洗禮,對於女子來說是多麼的心碎,讓人作嘔,卻不得不承受着;就算想死,都不能。
莫玉柳眉梢淺揚,伸出手撩起紗帳,看着落城中的風景,這裡並沒有外界所謂的商鋪,大家都自給自足,有富餘的,也都是以物換物。看着那些臉上帶着舒心的笑,間或高聲喧譁,偶爾小意歡笑的人們,她不屑地嗤笑。
“青汝,將本夫人帶回來的那支千年野參給落梅妹妹送去。”莫玉柳單手把玩着指甲,薄脣微微勾着,分明是稚嫩絕美的容顏,可是眸中卻透着陰鷙,“告訴妹妹,姐姐剛回,身染塵埃,不便拜訪;待過兩日,定上門爲她慶賀一番。”
青汝恭敬地應答,然後轉身,從八擡步輦後面緊跟的車架中翻找着,帶着兩名小婢,緩步而去。
“玉柳夫人如此大方,倒是落梅夫人的福氣了。”顏回趁機趕緊拍馬。
“咯,咯咯。這算什麼,只要她好好安胎,給恨兒他們多添兩個弟弟妹妹,那纔是好的。”莫玉柳輕笑着,聲音清脆,帶着愉悅,好似很歡快般。
顏回趕緊應聲,“玉柳夫人賢良淑德,德才兼備,果然是族長,榮寵經久不衰。”
“行了,到玉柳閣了吧,夢汝賞。”莫玉柳聲音輕快,顏回頓時覺得大鬆了口氣,總算將這位姑奶奶給送到了,趕緊俯身,“謝玉柳夫人,奴才告退。”
看着顏回快步朝着大門走去的背影,莫玉柳不屑地嗤笑着。
千年野參,莫雪梅,你可定要好好享受啊;好好等着本夫人爲你準備的大禮呢。咯,咯咯……你不是自詡莫雪鳶最好的姐妹,手帕交麼;本夫人沒這個福氣,不過你也不差啊。到時候本夫人要讓那莫雪鳶親眼看着你和江蒼翻雲覆雨,看看她還會不會永遠那副討厭的模樣。
莫玉柳坐在精緻楠木綴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鏤空展翅鳳凰的羅漢牀上,精緻的燒藍琺琅香爐上香菸嫋嫋。
“玉柳夫人,您可要沐浴更衣,或用膳休息?”身爲玉柳居內院一等侍婢,夢汝自然要爲主子考慮周到。
閉上眼,輕吸口氣,回了玉雪山秘境,可連日風塵,的確有些乏了,“準備淨衣。”
“是。”夢汝恭敬地應答,然後低首垂眸退出房間。
不過半刻鐘之後,她領着另外兩名婢女上前,“玉柳夫人,浴湯已經備好了。”
“嗯。”莫玉柳仍舊閉着雙眸,輕輕應聲。
夢汝對身後其中一名婢女使了個顏色,嚅了嚅脣,那名婢女點點頭,很快就退了出去。她深吸口氣這才放下心來,然後就靜靜地立在月門外,低着頭。
內室,薰香漸漸淡了,散了。
整個房間都透着一股沉香的味道,這種精緻的薰香被喚作血沉的薰香極其珍貴,整個落宮,不,整個落城也唯有這玉柳居才用得而已,就算是夫人所主的嵐音閣用的,也只是,勉強算得上是上品的蘅蕪香;跟血沉香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
良久,莫玉柳才睜開眼,夢汝仍舊恭敬地立在那裡。
“服侍吧。”她薄脣開開合合,嗓音淡淡的。
能夠在玉柳居待上數十年,夢汝自然明白什麼纔是生存之道,她恭敬地應聲,然後低着頭,伸出手臂攙扶着,“玉柳夫人,請。”
“嗯。”莫玉柳汲着繡鞋,單手搭在夢汝的手臂上,“本夫人離開的這些個日子,落宮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玉柳夫人容稟,其他倒是無妨,只是族長原本的妾室被夫人突然提爲了十七夫人,之後短短數日又查出了身孕,族長特賜封號落梅。”夢汝語氣不鹹不淡,好似沒有絲毫的感情般,只淡淡地陳述着,語氣也不緊不緩。
莫玉柳微微頷首,帶着三分慵懶,“嗯,此事顏回已經說過,其他呢?”
“不知玉柳夫人指的是?”夢汝低着頭,並不自作聰明。
落宮雖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裡面每天要發生多少事情,如果當真要一一說來,只怕是三天三夜不不一定能說完。更何況,她並不認爲玉柳夫人會對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感興趣。
“聖殿新一屆的洗禮快到日子了吧!”莫玉柳輕嘆一聲,眉宇間雖然帶着柔和,可夢汝卻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她低着頭,緩緩地,“玉柳夫人,小心腳下的玉階。”
“你倒是個細心的。”莫玉柳斜睨了她一眼。
“奴婢能侍奉玉柳夫人已是無上恩榮,自然要事事細心的。”夢汝也不居功,只淡淡的,永遠都低着頭讓人看不到她的眼神和表情,“玉柳夫人,您忘了,聖殿已經近十年沒有選出聖女了。”
莫玉柳揉了揉太陽穴,輕嘆口氣,“哎,是啊,這一轉眼啊,都這麼多年了。本夫人老了。”
“玉柳夫人聘婷秀雅,娥娜翩躚;若不知曉的旁人瞧見了,定以爲是十八少女呢。”夢汝輕聲笑着,雖然這話說得有拍馬的嫌疑,可她的語氣卻讓人聽起來非常的舒心。
莫玉柳擺擺手,進入室內。
那是夢顏族的族長莫宗博爲了莫玉柳特地從山巔引來的熱泉,常年不衰;當年之所以將這次賜給莫玉柳,也正是因爲這裡剛好有一泓泉眼。
夢汝眼疾手快,手勁輕巧,動作迂迴,將莫玉柳外衫除下,然後解開抹胸的繫帶,莫玉柳反手輕擡,堪比蔥白的指尖捏住發間的碧簪,脖子稍微扭動着,烏黑亮麗的髮絲頓時披散下來。
“玉柳夫人可要奴婢服侍,按摩解乏?”夢汝低着頭,很是恭謹。
“不必了。”莫玉柳罷了罷手,整個浴池用上好的羊脂青玉鋪就而成,在靠近岸邊的地方,莫宗博還特地讓師傅做了個躺椅模樣的石臺,她就靜靜地躺着,很是怯意,“吩咐廚房準備膳食吧。”
“是。”夢汝應聲,“不知玉柳夫人可有想吃的菜色,奴婢讓膳房的師父先備下。”
“……”莫玉柳深吸口氣,閉着眼睛,靜靜地思索着,“準備些恨兒愛吃的吧。”
夢汝立刻會意,“是,奴婢立刻拆人去請公子。”
“嗯。”莫玉柳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之後,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夢汝在屏風後面站了好一會兒,確定莫玉柳再沒有其他吩咐之後,她這才小聲地細細叮囑侯在浴池屏風後面的小婢,兩人點點頭領會之後,她這才退了出去。
……
回到夢顏族,到底礙着身份,莫玉柳沒有再穿着得清涼,反而換上了冰藍色金絲勾邊繡花抹胸長裙,外面罩着輕紗,髮絲披散着,整個人倒是多了三分嬌媚,七分良家婦女的感覺。
柳雲意已經易了容,比起與竹皓如出一轍的妖孽絕美,平淡了三分,可是卻又多了些許,嗯,說不出來的味道。縱使因爲易容而變得平凡了,可那雙眼睛卻依舊如此犀利;“母親。”
膳食已經備好,他坐在莫玉柳的正對面,聲音恭謹,神色謙卑。
“你們都退下吧。”莫玉柳轉頭對着夢汝道。
“是,玉柳夫人,恨公子,慢用。”夢汝低着頭,而後匆匆退了出去,其他小婢緊隨其後。
莫玉柳瞧着對面的柳雲意,薄脣微微抿着,“怎麼,回來了不高興?”
“母親這是哪裡話。”柳雲意嘴角微微勾了勾,心中不自覺地劃過一抹憂色,“這是月佩還尚未尋到;孩兒剛聽大哥說,族中長老已經提出要將上任聖女莫雪鳶和江蒼處置了。”
莫玉柳眉梢清揚,挑了挑眉,看着對面的柳雲意,清澈透亮的雙眸頓時染上了霧色,氤氳着濃烈到讓人覺得窒息的恨意,“恨兒對他們很關心?”
“孩兒不敢。”柳雲意心裡頓時“咯噔”一下,眉頭也突突地跳着。他太忘形了,怎麼就忘了自己的母親最討厭的就是那兩個人,或者說,最討厭的就是她代替莫雪鳶承受聖殿那充滿了侮辱、讓人噁心的洗禮,而莫雪鳶自己卻尋得了幸福。
當年的事情,他不是沒有細查過。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當年好多知情人都好似消失了般。剩下的那些知情人,不是礙於莫玉柳的強勢就是忠心於聖殿,想要從他們空中掏出話來,簡直是難上加難。
威逼,利誘,甚至血腥鎮壓、威脅。
所有的招數他都試過了,只可惜那些人都是難啃的硬骨頭,而他又不敢大張旗鼓地追查,所以便是到現在知曉的也都是莫玉柳告訴他的寥寥數語而已。
莫玉柳冷哼一聲,眉宇間透着十足的恨意,“別忘了你爹是怎麼死的。”
“孩兒沒忘。”竹皓,那個從記事起就被灌輸,如今早已經可入骨髓的名字,他怎麼敢忘。
“沒忘最好。”莫玉柳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翻騰的怒火,“讓你抓的人,如今如何了?”
“玄武已經帶着人前往虞城,算起來,也應該快回來了。”柳雲意低着頭,語氣淡淡的。
“嗯。”莫玉柳點點頭,“恨兒,別怪娘。你爹何其無辜,卻橫遭枉死,都是莫雪鳶那個賤人,賤人!如果她不是聖女,如果她安安分分地接受完洗禮,那你爹又怎麼會死。”
她又怎麼會被那些人關在聖殿密室中,被那十七位壽筵將近的長老,枯骨般的手,刺入骨髓的痛,撕裂般的感覺,七天七夜……那本該是莫雪鳶承受的。
莫玉柳深吸口氣,身子都在微微顫抖着,纏繞了她數十年的噩夢。輕輕抿一口茶,強壓下心頭泛起來的噁心之感,這些年她努力地忘記,可那樣的恥辱早已經印刻在了心底的最深處,抹不掉,忘不了。
若非如此,她大可光明正大的追求竹皓,又怎麼會選擇那樣的方法,卻不想最後……
心頭痠痛,眼眶溼熱。
柳雲意低着頭,“母親說得是,孩兒不會忘記。”
“哼。”莫玉柳闔上雙眼,深吸口氣,再次睜開眼時,哪裡還有之前半分的疼痛,流光瀲灩甚至帶着絲絲笑意,“連日趕路,恨兒也辛苦了。瞧瞧,都瘦了;這是你愛吃的冰糖湘蓮、寶塔香腰,娘特地吩咐廚房做的,快嚐嚐。”
在莫玉柳那希翼的眼神中,柳雲意用勺子舀了小半碗冰糖湘蓮,嚐了一小口,而後擡起頭,嘴角帶着笑意,“很好吃,母親也嚐嚐。”
“嘗什麼,哈哈,柳兒你可回來了。”渾厚的男音突然想起。
柳雲意趕緊從座椅上站起,恭敬地躬身迎接,“父親。”
“哈哈,恨兒也在,坐。我們一家三口和好久沒在一起用過飯了。”莫宗博身爲族長,長相粗獷,可對莫玉柳倒是真心疼愛的。
“宗博說得是,夢汝再添副碗筷。”莫玉柳瞬間化作繞指柔,嗓音甜甜軟軟的,嗓音拔高。
“唉喲,柳兒這次可是玩兒夠了,不出去了吧!”莫宗博順勢坐在莫玉柳的身旁,那有力的猿臂環着她的腰,就這她的筷子夾菜就吃,時不時還喂到莫玉柳的脣邊,“恨兒,你怎麼照顧你孃的,瞅瞅,這小臉都快沒肉了。”
柳雲意低着頭,扒了兩口飯菜,“父親教訓得是。”
“哼。”莫宗博輕哼。
“父親,母親,孩兒飽了,您們慢用。”柳雲意趕緊起身告辭。
莫宗博看着柳雲意這才滿意了幾分點點頭,“進來族中長老們在討論聖殿前聖女和她在外面帶回來的丈夫處置的問題,你有空跟你哥哥弟弟們一起去看看,有些事情總是要學着處理的。”
夢顏族的族長之位並不是繼承,而是看血脈。
此血脈卻並非彼血脈,不是所謂一脈相連就定能夠繼承族長的位置。能夠坐上族長之位的,瞳眸必定爲當代最純淨的紫色,這也是當初爲什麼那神秘刺殺領頭人在發現江兮淺的瞳眸會變成帝皇紫的時候,那般的震驚。
不過這些,莫玉柳不在乎,柳雲意就更不在乎。
他們對江兮淺的恨意也源自莫雪鳶,源自竹皓的枉死……僅此,而已。
“是。”對莫宗博的叮囑,莫玉柳倒是很開心。
柳雲意很是恭謹地應答,然後退出去,並遣走夢汝,細細地闔上門。
屋內很快就春意盎然,女子婉轉嬌啼,男子粗重的喘息,間或傳來一兩聲推拒和調笑。屋外,微風輕輕拂過樹枝間發出瑟瑟的聲響,鳥兒們好似都被那春意感染了,害羞地將頭埋在翅膀下面。
“主人。”青龍聲音低沉。
柳雲意慵懶地坐在鋪着整張虎皮的榻上,懶懶地看着青龍,眉梢輕輕一挑,“嗯哼?”
“據探子來報,江兮淺一行已到玉雪山腳,玉柳夫人那邊……”青龍眉宇輕蹙,聲線也不自覺地壓低,越來越沉,也越來越低,到最後好似從腹腔中發出來的般;“玉柳夫人曾吩咐屬下們緊盯江兮淺一行人的一舉一動,並全部彙報。屬下們可要……”
“嗯。”柳雲意薄脣微微抿着,眉頭微微蹙了蹙,“暫時先將消息壓下來。”
青龍眉眼間詫異一閃而過。
“連日趕路,再加上今日父親過去了玉柳居,母親定然乏了;這些事情先壓下一段時日,不妨事的。”柳雲意聲音不急不緩,可聽在青龍耳中卻宛若催命符般,他趕緊低着頭,“屬下明白。”
感覺到身上的氣勢驟然一輕,青龍頓時大鬆了口氣。
“玄武那邊動作如何了?”柳雲意單手把玩着腰間綴着的流蘇。
青龍深吸口氣,輕蹙的眉頭更是緊鎖着,“玄武不日前傳回消息,已經抓住江文斌,不過卻跟綵衣樓的風信子大打出手,損了七名探子。”
“很好。”柳雲意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血紅的光芒,他冷笑一聲,“將江文斌帶回來,關入地牢。”
“……”青龍深吸口氣,試探着問道,“等候玉柳夫人發落?”
柳雲意皺了皺眉頭,“先這樣吧。”
“那江小姐他們,可要?”青龍心中愛好,就這樣是就哪樣啊。主人們的心思,簡直是一個比一個難猜。
“暫時不用。”柳雲意深吸口氣,好不容易舒展的眉頭頓時又緊鎖上了,他垂下眼瞼,手肘撐在座椅的扶手上,側臉靠在掌心。另一隻手緊緊地抓着扶手上雕刻的獸頭,拇指不斷地撫摸着。
獸頭的內側光滑圓潤,顯然是常年有人摩挲的緣故。
青龍微微頷首,“要幫助他們進入玉雪山秘境嗎?畢竟玉柳夫人那邊的交代,我們……”
“也好。你藉機調走玉雪山秘境外守衛的人,讓他們順利進入秘境。”柳雲意嘴角斜勾,他在心中暗道:江兮淺啊江兮淺,本座給你這個機會,但願你不要讓本座失望纔是。
當然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是莫玉柳早已經在落城中安排了好戲,如果江兮淺他們不來,那豈不是缺了些許趣味。
雖然他對江兮淺心中存有異樣的感覺,但這種感覺並沒有強烈到讓他能夠爲了她放棄一些東西,頂多……不與她爲難,這已經是極限了。
青龍眼中精光一閃而逝,他可沒有忘記當初這位爺可是下令要他們活取江兮淺的雙眼給玉柳夫人無聊時當氣泡踩來着,怎麼現在這麼快就變卦了?難道當真是入戲太深,玉柳夫人失算了?
“再看下去,本座不介意先取了你這雙狗眼。”柳雲意有些暗惱。
“咳,咳咳。主人如果沒有其他吩咐,那屬下先告退了。”正所謂三十六計,閃人才是上策;青龍回過神來飛快地躬身道,然後不等柳雲意開口,直接三兩個閃身,再定睛看去,哪裡還有他的背影。
柳雲意也不惱,只是在心中琢磨着。
“砰”
一聲脆響,身着寬鬆齊胸襦裙、小腹微凸的女子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眉眼間盡是厲色,“你說那個賤人回來了?”
“落梅夫人息怒,據前殿的顏回大人所說,玉柳夫人的確已經回來,而且……”婢女的身子縮了縮。
“而且什麼?”莫雪梅面色很是難看。
“族長聽說後,已經去到玉柳居了。”婢女屏住呼吸一口氣說完,而後脖子縮了縮,連聲音都在顫抖着。
“哼,果然是個不知廉恥的賤人。”莫雪梅深吸口氣,攏着小腹,“紫荊,夫人那邊可有消息?”
被喚作紫荊的婢女搖搖頭,“聽紫華姐姐說,玉柳居的青汝姑娘奉命送來一支千年野參,說是給夫人補身保胎用的。”
“啪。”莫雪梅面色很是難看,“莫玉柳,她當本夫人是什麼。”
“落梅夫人息怒。”紫荊抿了抿脣,“族長對玉柳夫人的寵愛人盡皆知,落梅夫人您還是……不要跟玉柳夫人對上爲好。”
莫雪梅深吸口氣,強壓下胸口翻騰的怒火。雖然紫荊這話的確不太好聽,不過卻是真心實意爲了她好,她自然知道的,擺擺手,“行了,本夫人知道了。”
“落梅夫人,您如今可是雙生子。那玉柳夫人就算得寵如何,受盡恩澤可是卻也不過得了恨公子一個,您加把勁,當日族長得知您有孕的時候可是很高興的。”瞧着莫雪梅那黯淡的神色,紫荊不由得有些心疼道。
莫雪梅點點頭,攏着小腹,原本蘊着厲色的眉宇頓時變得溫潤,眼底閃爍着母性的光芒,“嗯。”
“對了,落梅夫人。”紫荊快走兩步,靠在門邊左右瞧了瞧,確定周圍沒有人之後這才闔上大門,而後快速回到莫雪梅的身後,壓低聲音,以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您上次讓奴婢打探的人有消息了。”
莫雪梅頓時心底狠狠地顫抖了幾下,心中狂喜,雖然已經盡力壓抑着,可臉上那莞爾的笑意卻怎麼都掩飾不住,“當真?”
“是,奴婢聽說聖殿的地牢中,關着一名名喚江蒼的男子。”紫荊的聲音很輕,不過說着,看着莫雪梅,她稍微猶豫了下。
“嗯?”莫雪梅心跳驟然加快,她伸長了脖子,“然後呢?”
紫荊有些猶豫,“可,可是聽說那人不是我們夢顏族的,是上任聖女從外面帶回來的。”
“……”莫雪梅深吸口氣,壓下心頭的激動,“那,你可有打聽到上任聖女的事情?”
“噓。”紫荊趕緊將食指放在脣間做了個噤聲的姿勢,“落梅夫人,這話日後可不能再說。”她很是掙扎,最後還是鼓起勇氣,俯身在莫雪梅的耳畔,小聲嘀咕着什麼。
莫雪梅不斷地點頭,而後眉宇緊蹙,薄脣緊緊地抿着,聽到最後,她面色霎時變得蒼白無比,原本櫻紅的脣也失了血色。她猛的擡起頭看着紫荊,“你,你說的是真的?”
心兒:其實夢顏族聖殿的洗禮真的很變態,不知道親們看懂了沒?
當然這樣的洗禮肯定是有目的的啥,至於什麼目的,後面會說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