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洛琪輕聲道:“那是夢依所希望的啊,夢依一直對楚國六年戰亂這件事耿耿於懷。她最想看到的,就是沒有戰爭、國泰民安的盛世。所以,即便我恨他,我也會幫助他。”
燕洛琪笑容清淺,一如楚夢依生前那樣雲淡風輕,這讓雲嵐修情不自禁的將二人的臉混淆。雲嵐修垂下眼眸,不敢再去看燕洛琪的眼睛,他怕自己會哭,讓燕家人看了笑話。
雲嵐修的聲音沙啞:“你也一樣能做個明君,要國泰民安,不是非燕洛軒不可。”
燕洛琪擡起頭看着天空,悠然淡笑:“對,我也能做到。可是夢依希望看到的,是燕洛軒替她完成夢想,燕洛軒在她心中的地位,無人能及。”
雲嵐修痛苦的咬着嘴脣,他又何嘗不知道,諾水三千隻取一瓢飲,在楚夢依心中,再優秀的人也比不過燕洛軒。哪怕燕洛軒那麼對她,她最愛的人依然是燕洛軒。可是,真的不甘心啊,總是看到那麼一點點的希望,總以爲夢依那樣高潔如枝頭梅花的人,受了那樣的委屈,總會離開燕洛軒的。雲嵐修低估了一個女人的承受能力,低估了一個女人的堅強。
雲嵐修怔怔地,木訥而呆滯,突然,枝頭的一隻小鳥叫了一聲,在吸引住所有人目光之後,小鳥煽動翅膀,飛入高空之中。雲嵐修盯着小鳥越飛越高的身影,瞬間釋然了,以前是他太執着了,以至於徒增他人和自己的煩惱。如果,他不這麼執着,夢依怎麼會死?夢依和燕洛軒又怎麼會誤會重重。
燕洛琪見雲嵐修面上有悔恨之色,忙趁熱打鐵拿出楚夢依的遺書:“夢依不希望他死,她希望你能救他。這是夢依的遺書,你可以看看是不是她的筆跡。”
雲嵐修顫抖着手將信接了過來,目光才觸及到楚夢依的字,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流。那是夢依的字,只需看一眼他便認得。雲嵐修仰起頭,看着天空,眼淚卻順着他的眼角流了下來。過了好久,他纔有勇氣繼續看楚夢依的遺書。
師兄,我求你救他。
看到這句話,雲嵐修情緒激動的將信團成了一團,他的心澎湃着,是真是氣急了,也震撼極了。
師妹,當初你中了櫻飛雪,你說什麼都不肯求我。你明明知道,不及時解毒是多麼危險,可你就是不肯低頭。沒想到,你爲了他,居然肯求我。他對你真的就這麼重要嗎?
燕洛琪淡然的看着雲嵐修,緩緩地道:“我想你應該明白了,夢依對燕洛軒的感情。她爲他真的可以做任何事。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太便宜燕洛軒了嗎?”
雲嵐修落寞地將團成一團的信慢慢展開,不停的抹着,固執的想將那封皺皺巴巴的信恢復原狀:“你們是親兄弟,你到底還是向着他。”
燕洛琪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喜歡夢依喜歡了十多年,人生有幾個十年?我對她的感情只會比你更強烈。帝王家的兄弟都沒有感情。你以爲死就是報復他了嗎?燕洛軒一心求死,死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解脫。可對活着的人呢,我們將一生懷念夢依,我們誰無法超越生與死的距離,所以我們會痛苦一輩子。”
雲嵐修將楚夢依的信紙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裡,默默地注視着燕洛琪。
燕洛琪接着道:“如果燕洛軒活着,他會比我們更痛苦,對楚夢依的愛意和歉意即將折磨他一生。你不覺得,那對燕洛軒來說,纔是最好的懲罰嗎?”
燕洛琪聲音低沉卻充滿了痛苦,明亮的眼睛裡有着濃濃的哀傷。他情緒很穩定,卻讓人看了想哭,所有人都能感覺得到燕洛琪的傷心。雲嵐修倒是清醒了,他覺得,燕洛琪對楚夢依的感情一點都不比自己差。
最終,雲嵐修決定救燕洛軒,他用盡全力的去救燕洛軒。燕洛琪將他說服了,他也覺得死太便宜燕洛軒了,他要把燕洛軒從死門關拉回來,讓他受一輩子的折磨。可是,燕洛軒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比上次的情況還嚴重,滴水不進,根本不能服藥。對此,雲嵐修只是冷冷一笑,便瀟灑的離開了。
一羣人對着昏迷的燕洛軒,急的抓耳撓腮。上次是白雲裳以命換命,才救醒燕洛軒的。現在,哪找這麼一個人去?
入夜之後,燕洛軒便發起了高燒,御醫們全都束手無策,只好不停的冷手帕敷。楊採茹和孫佳雪二人都哭暈了過去,被人擡回了自己的宮中。燕洛琪住持大局,倒也沒掀起什麼大浪來。
燕洛軒睡的迷迷糊糊
,陷入夢中難以自拔。他自己身處一片白茫茫的濃霧之中,周圍什麼都看不清。他迷茫、無助,一個人不斷的徘徊,出了一身的汗,衣服糊在身上難受的很,他覺得自己的力氣在消失,自己的耐力在消失,心中的希望也在消失。
突然,某一處的濃霧轉淡,楚夢依盈盈而立,宛若仙子,用一種哀怨的眼神看着他,目光中帶着深深的眷戀。好美的眼睛,就像澄淨藍澈的海水一樣。燕洛軒癡癡地看着楚夢依,情不自禁的叫着她的名字。
現實中楚夢依正立在牀頭,聽着燕洛軒的囈語,眼淚難以自控的流了下來,燕洛軒的囈語只有夢依兩個字。
旁邊的踏鶴垂下眼簾,低聲道:“我去外面等你。”
說完,踏鶴就大步走出了屋子。楚夢依坐在牀頭,緊緊的抓住了燕洛軒手。燕洛軒的手溫度很燙,這讓楚夢依很擔憂,連忙去撫摸燕洛軒的額頭,果然猶如沸水,溫度燙得嚇人。
夢中的燕洛軒,楚夢依撲了過去,可是楚夢依卻化成了一團幻影,她像霧一樣逐漸淡開,暈開。燕洛軒歇斯底里的大聲叫着楚夢依的名字。
楚夢依纔要拿開自己的手,便被燕洛軒緊緊抓住,聽着他撕心裂肺的大叫着自己的名字,驚壞了楚夢依,連忙用另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低下頭,在燕洛軒耳邊輕聲道:“洛軒,我在,不要吵。”
燕洛軒奇蹟般的安靜了下來,楚夢依含了一口藥,用嘴度給了燕洛軒。就這樣,以口對口,楚夢依將整碗藥都餵了下去。突然,燕洛軒睜開了眼睛,他癡癡地看着楚夢依,像是醉了。
楚夢依直起身子,擦了擦嘴角,這才注意到燕洛軒已經睜開了眼睛。楚夢依連忙站起身來,轉身欲走,卻被燕洛軒拉住:“夢依,不要走。”
楚夢依緊咬着嘴脣,眼淚緩緩流下,說什麼也不肯回頭。
燕洛軒低聲道:“夢依,你還在怪我,對不對?”
楚夢依被燕洛軒拉住了衣服,她輕聲道:“我沒有怪你。”
燕洛軒痛苦的看着楚夢依:“你有,要不然,爲什麼你一次都沒有出現在我的夢裡?”
楚夢依緩緩嘆了一口氣,默默地轉過身體:“當初,你我之間誤會重重,我沒有去解釋。就是害怕你因爲我的死而消沉,我不想看着你變成了一個胸無大志、意志消沉的帝王。”
楚夢依雙目含着眼淚,讓燕洛軒的心都痛了,燕洛軒的眼淚也聚集在眼眶裡,他搖着頭道:“我只要你,我不要江山。”
楚夢依咬了咬牙,用力掰開燕洛軒的手,朗聲道:“我沒想到,你和齊、魯、趙三國君主沒有什麼不同。燕洛軒,我生前你讓我失望,死後也一樣讓我失望。”
楚夢依揚起頭,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流了下來:“你自小就有着雄心壯志,我一直以愛上你而自豪。因爲我知道,我選中的男人,將是一統天下、令世界和平的人。可是,你……”
燕洛軒擡起無力的手,想去觸摸楚夢依,卻被楚夢依後退一步,靈巧的閃開。楚夢依凝視着燕洛軒的眼睛,低聲道:“你明知道我活着多麼痛苦,我多希望不再有戰亂。我多希望能看到你實現自己的夢想。”
燕洛軒怔怔地看着楚夢依,深情地,迷戀地,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他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只有一個認知,就是他見到了夢寐以求的人。
楚夢依接着道:“洛軒,想想你自己的理想,想想我的期待。振作一點,堅強一點。”
燕洛軒垂下目光,啞着聲音問道:“如果我做到,你還會來見我嗎?”
楚夢依楞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洛軒,你我情緣已盡,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
燕洛軒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楚夢依看着他難過的樣子,心裡也很不好受,正要開口相勸,燕洛軒突然道:“夢依,我餓了,給我煮碗離別粥吧。”
楚夢依點了點頭,到廚房親自下了一碗粥給燕洛軒,又親自爲燕洛軒吃了。直到燕洛軒沉沉睡去,楚夢依才悄然離開。
踏鶴看着楚夢依的側臉,輕聲問道:“真的捨得?”
楚夢依淡然微笑:“楚夢依本來就已經在那場爆炸中死去了。”
踏鶴悄悄地牽上了楚夢依的手:“後悔嗎?”
楚夢依笑着反問道:“那你呢,後悔嗎?失去半顆妖丹的你,只是一個長生不到的人
類。值得嗎?”
踏鶴露出幸福的笑容:“當然值得,如果你死了,我活着沒有任何意義。所以半顆妖丹換你的性命,我已經很佔死神的便宜了。”
楚夢依淡淡地笑着,心裡卻輕聲和燕洛軒告別:永別了,洛軒。
燕洛軒聽到了楚夢依的告別,突然坐了起來。木寒霜趴在桌子上熟睡着,屋中靜悄悄的,一切都好像是燕洛軒做了一場夢。燕洛軒疲倦的靠在牀框上,咂了砸嘴,輕聲低喃:“真的是夢嗎?”
燕洛軒披着衣服站了起來,走到木寒霜跟前的時候,將衣服蓋在了木寒霜的身上,然後走出了屋子。
錦靖炎大吃已經,興奮地跪在了地上:“皇上?參見皇上!”
燕洛軒輕輕地擺了擺手,輕聲道:“不用管朕,朕隨意走走。”
燕洛軒說完就一個人在宮中溜達,腦中全是楚夢依。他突然想起嵐雪館來,那裡充滿了夢依的回憶,他迫切的想去嵐雪館看一眼。想到這兒,燕洛軒運起輕功出了皇宮,向舊時的瑞王府奔去。
瑞王府一直空着,僅有兩個老奴守着,倒不是很髒。可是沒有人氣的屋子,總顯得陰氣森森,令人發冷。
燕洛軒來到了嵐雪館,看着熟悉的桌椅,熟悉的琴,他的心湖難以平靜。輕輕撥動琴絃,燕洛軒似乎看到了楚夢依傾城傾國的曼妙舞姿。他又走到了牀前,輕輕扯開牀幔,臉上緩緩地盪開了一個笑容。這裡,到處充滿着關於楚夢依的回憶。
突然,一個惟妙惟肖的小貓映入燕洛軒的眼睛裡。那隻小貓笑眯了眼睛,煞是調皮可愛,這讓燕洛軒想到了楚夢依惡作劇得逞的樣子。
“呵呵。”燕洛軒想着想着就笑出聲來,他又發現小貓旁邊還有一隻,他乾脆扯開牀幔,一個一個地觀察。這些小貓各式各樣,奇趣無比,還囊括了各種表情,生動極了,真是越看越有趣。燕洛軒一直看到最後一隻,那是在牀框的角落裡。那裡畫了一個小小的冰山,冰山上刻着一個燦爛的笑臉。彎彎的眼睛,彎彎的嘴,就像楚夢依平時那個微笑的表情。
燕洛軒輕輕撫上那個笑臉,不小心觸動了鼻子上的機關。牀上的暗格打開,露出了一個黑色布包。
燕洛軒知道這是楚夢依留下的,他拿出布包,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封又一封的信,燕洛軒隨意拆開了一個,卻愣住了,隨即眼淚就滾了下來。
這是楚夢依重繪的各國的兵防部署圖,有了這些圖,要奪天下就簡單多了。裡面還有她對統一天下後,對未來皇帝修養生息具體實施的一些建議。
燕洛軒吸了吸鼻子,將頭磕在了牀框上,眼角瞥到一個小貓的耳朵,上面刻着一個小小的臣字。燕洛軒下意識的直起身體,將這些小貓全都查了一遍,找出了二十個字,稍一拼湊,發現時李世民的《贈蕭瑀》。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
勇夫安識義,智者必懷仁。
燕洛軒帶着哭聲讀着這首詩,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是希望自己成爲唐太宗那樣的帝王啊,識良臣,辯忠良,用一個仁愛之心去爲百姓謀福。她將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託給了自己啊。怎麼會誤會她?怎麼讓她受那麼大委屈啊?
燕洛軒痛哭了起來,就像小孩子一樣,放肆大哭,發泄着自己心中的痛苦。
燕洛琪站在窗外,默默地看着燕洛軒,自己的心也沉溺了下去。其實,他一直在跟着燕洛軒,一直在守護着燕洛軒,包括楚夢依悄悄來看燕洛軒,他也知道。他不過是不放心燕洛軒罷了,這是做哥哥的本能。看到如此痛苦的燕洛軒,燕洛琪心中對他的恨也全部散去了,就如他勸說雲嵐修時說的那樣,燕洛軒是他們之中最痛苦的。
兄弟二人,一個在窗外,一個在窗內,懷念着同一個人,因同一個人而痛苦着。
燕洛軒病癒後,開始四處征戰,三年便統一了各國,成就了一個新的傳奇。燕洛軒統一各國後,勵精圖治,知人善任,薄賦尚儉,復興文教,在他的帶領下,燕國出現前所未有的繁盛安定,史稱安平盛世,燕洛軒本人亦被稱爲千古一帝。
令後人疑惑不已的是,這位千古一帝,自從廢皇后楊氏之後,就再沒立過皇后,更無一位子嗣。死後也沒有入昭陵,而是讓人將自己的骨灰迎風撒在了江河之中,陪葬的唯一東西,只有沉入江底的綠綺琴。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