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翟頭以極爲謙卑的姿態造訪的時候,李英俊維持着慣常的姿勢,坐着小板凳,趴在窗臺上,又寫又畫。
老翟頭搓搓手,在李英俊面前小心翼翼的走來走去。
李英俊寫啊寫啊,一擡頭,嚇了一跳。
“翟大爺,什麼時候來的?”
“纔來,纔來。”
李英俊說:“翟大爺,您進來吧,外面怪熱的,你都出汗了。”
老翟頭扭扭捏捏的進來了。
“英俊啊,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李英俊說:“翟大爺,你坐在牀上,那是我的牀,輕點坐,質量不好。我給你說一下。”
老翟頭就像蹲馬步一樣“坐”在牀上。
“這是昨天我的統計。你成功推銷自己五次,對方成功推銷十八次。”
“你基本沒有重複要求你演奏的客人,對方有兩次都是停留在同一家,各唱兩首和三首。也就是說,你推銷了五次,只演奏了五首,當然裡面還有個半首。對方推銷了十八次,卻唱了二十一首。”
“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你推銷的這五個客人中,有兩個後來又讓對方唱了。對方推銷的十八個客人中,你沒有吸引到一個。”
李英俊說到興頭,挪到了老翟頭旁邊,一屁股坐下。
老翟頭大粒大粒的汗珠滴了下來,終於也小心翼翼的坐實成了。
“這是成功推銷率,這是你每一個週期的曲線對比。”
“週期知道麼?就是從東邊到西邊走完算一個週期。”
“還有這個,這是對方的。你看到沒有,對方只有一條曲線,而你有五條。”
“這是……”
老翟頭看着李英俊手裡十好幾張報紙在揮舞,畫在報紙空白處的表格和曲線猶如天書,汗如雨下。
“英、英俊,你說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
老翟頭拖着哭腔說。
“啊?”
李英俊撓了撓頭。
“這樣吧,我把分析的結果說一下。我聽大樂說,你們一首是兩塊錢?”
老翟頭擦了擦眼睛:“本來是這樣的,後來這不是跟他們爭嗎,現在都賣一塊五了。”
李英俊嘆息了一下,說:“這樣,這樣的策略到底合適不合適,我們過會兒說,現在先總結。第一點,你的每晚收入基本取決於第一個週期,這點他們比你聰明,只走一遍。”
“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如果你走第一個來回的時候,人家沒人買你的曲子,接下來你再走四遍五遍效果也不大。”
“第二點,你沒有牢牢抓住愛好者,裡面有一些人,如果你成功的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他們會至少在你這兒點兩三個曲子。當然,這點其實流浪歌手二人組也不是很成功。”
李英俊深吸了一口氣,說:“第三點,也是最後一點,你在對方面前,基本不具備競爭力。”
老翟頭差點跳起來,額頭青筋亂迸,半天才擠出一個笑臉:“我知道,我知道,要不我幹嗎還找大樂啊?”
李英俊心裡說:“老頭可教,你要真跟我翻臉我就不幫你了。”
“大爺,如果我猜得沒錯,以前沒人和你競爭的時候,你一個晚上也絕對不會超過十個曲子。”
“你怎麼知道的?”
李英俊笑了一下:“翟大爺,我們現在來談談策略。像你這樣,只能賺到五首曲子的錢都堅持不離開,你認爲他們會離開麼?我認爲,你和大樂最好的結果,就是能夠爭取回一半兒客人,也就是二十一加上五除以二,就是十三首,如果是按照酬勞算錢,也就是每個人纔不到十塊錢。”
老翟頭說:“這、這麼少?”
李英俊說:“這不少,這是最好的情況,遇到颳風下雨你不能出去,而且你的收入還取決於那片大排擋的生意。”
老翟頭似懂非懂的點頭。
李英俊說:“你的缺點是,只能拉不能唱,不是我打擊你,誰聽一個又瞎又瘸的老頭子唱?對方呢,我也注意到了,他們也有不足,首先那個丫頭,嗓音是嬌嗲型的,昨天一個‘夫妻雙雙把家還’唱了四次,但是顯然,吉他並不適合伴奏這個,而且那個吉他手一副破鑼嗓子,實在不怎麼好聽。”
“英俊,你就別給我分析這分析那了,我老了,聽不懂也學不會。”
“那好吧,翟大爺,你信不信得過我?”
“我找了你這麼多次,不信你信誰?”
“那我有個建議,如果競爭雙方都沒有什麼好處的話,爲啥不考慮聯合呢?”
“啥?聯合?我和那個死丫頭片子?和那個破爛吉他手?”
“翟大爺,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那個地段我看了,暫時不會拆遷,沿街很多臨時小門點,都是作飯店生意的,越到夏天,生意會越好,聯手一起搞,然後分錢,這纔是最好的辦法。”
老翟頭說:“真的?”
“真的。”李英俊猛點頭。
“那……那就依你。”老翟頭準備走了:“我今晚和他們好好說說。”
李英俊哈哈笑了:“翟大爺,您這副樣子,說不成。一副低聲下氣求人的模樣,反而被他們看不起,還以爲我們要佔便宜,晚上我帶着大樂去,您呢,先去,別忙着攬生意,坐下來仔細聽聽人家的歌,輕鬆輕鬆,在那兒等我。”
老翟頭感動的老淚縱橫:“行行,英俊,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我等着你啊!”
李英俊說:“好,翟大爺您慢走。”
過了一會兒,老翟頭又從窗子邊上冒出來,揮揮手:“英俊,你可別忘了啊!”
李英俊說:“您放心!”
又過了一會兒,老翟頭遠遠朝窗子裡的李英俊大聲喊:“英俊,那個啥,不見不散啊!”
李英俊翻了翻白眼,做了一個轟雞的手勢。
大樂回家,看見木板兒上,昨天的“今天不上課”五個大字沒擦掉。下面又添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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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樂,我在芙(fu)蓉(rong)路大排(pai)擋(dang)。”
四樂吐吐舌頭:“爸又出去了。”
二樂說:“昨天爸什麼時候回來的,你們知道麼?”
三樂搖頭。
五樂指着牀下面:“匣匣,匣匣。”
錢匣空着,剛扔進去的零錢被掃蕩一空。
大樂一看:“這還得了!還知道從家裡偷錢了!”
二樂說:“家裡的錢都是爸的,也不能算是偷吧……”
三樂說:“雖然都是大樂掙的。”
四樂說:“爸會不會去賭錢了?”
大樂把錢匣踢到牀下面:“吃飯吃飯。”
二樂爬到凳子上,突然說:“你們說,爸兩天沒吃飯了,也沒聽他說餓,他是不是揹着我們拿錢買好吃的了?”
五樂聞言大哭:“我也要吃好吃的!”
大樂一人給了一巴掌:“吃吃吃!就知道吃!爸有正事!快吃飯,吃完睡覺!”
四樂煞有介事的嘆了口氣:“早知道我白天就出去搶花了,晚上不上課還能出去緩解一下經濟危機。”
大樂笑了:“你知道屁的經濟危機。”
三樂說:“哇,髒話。”剛說完就被大樂彈了一個腦嘣。
“快吃,少廢話。”大樂把自己缸子裡的撥了一些出去,扒了幾口吃完,有用報紙擦吧擦吧,把留出來的飯菜扣上就蹲到門口捆報紙了。
“大樂吃的真少。”二樂偷偷看了一眼門外,掀開扣着的缸子,把自己碗裡的一塊大肥肉很捨不得的送了進去。
三樂也扔了兩塊相對好看一些的紅燒土豆進去。
“爸也不知道幹什麼去了。昨天晚上應該給他留點飯,我們怎麼忘了呢。”四樂朝裡面舀了一大勺飯。
五樂看了看二樂三樂四樂,用手拿起一塊炒雞蛋,想了想先吃掉半口,才放進去。
大樂弄完了報紙,坐下又起來,起來又坐下,出去又進來,進來又出去。看到四個孩子吃完了還膩在飯桌邊嘁嘁嚓嚓,大怒:“都給我睡覺去!”看着他們順次爬上牀,才又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二樂探出了腦袋:“咦?大樂沒再進來了。”
“去哪兒了?”三樂問。
“這還不知道?肯定找爸去了。”四樂說。
“我也要找爸爸。”
五樂直嘟囔,其他三個孩子都向他大喊:“五樂,睡覺!”
安靜了沒多會兒,二樂又探出腦袋說:“我白天問了大樂,大樂也沒完成作業。”
四樂說:“那我們也不着急了。”
“兩天沒上課了。”三樂自言自語:“我有點想爸爸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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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俊打了個噴嚏。
老翟頭坐在他旁邊。
“英俊,大樂能不能來啊?”
這是老翟頭見到李英俊起問的第三十次了。
“翟大爺,我們不像你孤家寡人的,大樂要把其他幾個孩子照顧好才能來。我讓你數他們唱了多少,多少了?”
“我……”
李英俊說:“第十二首。”
“哦。”
“翟大爺,你看,他們馬上就要走到頭了,這成績和昨天不能比,說明生意總有低谷的時候,他們是兩個人,平均下來錢就少了。”
“哦。咦?英俊,那如果和他們一起,四個人,平均下來不就更少?”
李英俊笑了一下:“你說的很對。所以我們要提高總收入。”說完還向流浪歌手二人組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