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大膽,賊子!”
“圍住,別讓他跑了!”
衆人口中呼喝,卻一點不耽誤腳下的移動,剎那間,將來人圍在覈心。
蘇塵本來不想出手,動手這樣的粗活,他覺得應該是衙役乾的,他只是瞄了瞄,想靠近一點,瞧清楚來人的模樣。
念頭剛一閃現,便不由自主腳下一點,已經跟來人臉對臉,差點把自己嚇出闌尾炎。
“雲扶搖?你,”蘇塵驚呼道:“你死哪去了?老子找你好幾天。”
錢縣令揮揮手,命衆人退下,吩咐小桑:“給他搬一把椅子。”
“錢大人,你,不懷疑我?”雲扶搖有點遲疑,有點不太相信。
“曾經懷疑過,現在嘛,等你解開謎團。”錢克清狡黠地一笑,笑容卻很友善,笑着,還與蔣奉安對視一眼。
“哦,那就好。”
雲扶搖邊說,邊坐下:“錢大人,我師尊、欽天監少監蘭陵冰,跟王章潤是朋友,我此次到隨州遊歷,當然就拜訪了他,他對我倒是十分熱情。
他修真境界比我高,還時不時指導我一下,每日卯時,我們各自在房中打坐,他遠程助我提升境界,我一直非常感激。
直到剛纔,錢大人說出他的疑問,我才猛然想起,我住的客棧,正好在巡守衙門和沙守備府中間。
而沙守備的死亡時間,我沒記錯的話,剛好也在卯時正,我忽然意識到,王章潤是在利用我幫他傳氣,怪不得沙守備遇害那天,他傳過來的氣,帶着濃濃的邪靈味道,我那天問他,他只是笑笑說自己感冒了,可能有點病氣,掩蓋過去了。”
“我靠,扶搖,玩得高端啊!你居然扮演信號放大器。”蘇塵張大了嘴,調侃道。
要是穿越第一天,雲扶搖說這些,蘇塵可能會給他大嘴巴子,可現在,他已經習以爲常了,沒什麼好奇怪,他自己現在就不正常。
“你,爲何偷聽?又爲何幫我們?”蔣奉安非常警惕,問出了關鍵問題。
“王章潤要殺我!”
雲扶搖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道血紅的刀痕:“他的侍衛長留的。”
“他爲何殺你?”蘇塵關切道。
“因爲我遊歷的時候,去了西峰山,看見了紅盔紅甲的妖丁、金盔金甲的妖巡,還有一山洞的糧食。”
“糧食還剩多少?”錢克清很急切,急切地像個地主。
“大人,只剩一半了,另一半,被他們運去了精妖國。”
“爲何?他爲何把糧食運去精妖國?賣錢?”錢克清百思不得其解。
“這,你恐怕只能去問他了。”雲扶搖嘆了口氣。
“是啊,只能問他!必須問他!”
錢克清異常憤怒,異常堅決:“況且,如今所有的推斷,都只是推斷而已,本官必須找他當面對質!”
“錢大人,你當真要去找王章潤?”雲扶搖很詫異,幾名衙役也不相信地看着錢克清。
錢克清緩緩點了點頭。
“就憑我們幾個?大人!在下覺得,最好還是先去京城,稟報朝廷之後,讓朝廷追究此事。”
蔣奉安非常不安,他沒明說,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你錢克清帶幾名衙役,就想找巡守拼命,那純碎是有自殺的癮。
“來不及了,奉安,等我們從朝廷回來,糧食早就被運光了,再說,我身爲縣令,如何能扔下一縣的百姓,自己做逃兵。”
錢克清的語氣,透着深深的憂慮。
“老錢,不好吧,你以爲你是誰啊?憑什麼讓大家一起送命。”蘇塵有點慌不擇言,想起王章潤那雙藍瑩瑩的眼睛,他渾身上下都不得勁。
“我,錢克清,我是讀書人!”
錢克清仰頭看着頭頂的亮窗,眼中,一抹決然,一抹堅定:“即便千山萬水,即便孤獨一人,我去定了。”
公堂的房頂,開了一個正方形的缺口,缺口向上半丈,又蓋了一個稍大的頂棚,這就是亮窗,採光,透氣,防雨。
此時的天空,晨曦悄悄越過屋脊,穿過亮窗,撒下一抹金色的光輝,頭頂的蒼穹,一片光明。
蔣奉安徐徐起身,輕鬆笑了笑:“大人,算我一個。”
蒲修行也慢慢起身,帶起了身後的侯行、小桑、劉四學,謝三片刻猶豫之後,也堅定地站了起來。
衆人便一起看着雲扶搖和蘇塵,雲扶搖卻挑釁道:“我要是不去,爲何主動現身?你呢?蘇塵,沒嚇尿吧?你。”
蘇塵緩緩起身:“我,蘇塵,本科畢業,也是讀書人。”
錢克清眼角晶瑩,輕輕捋了捋下頜的鬍鬚。
蔣奉安卻憂鬱道:“大人,隨州三大勢力的態度,我們不得不考慮啊!其一,按察使康連成肯定是王章潤同夥,這不用懷疑。其二,隨州有兩萬駐軍,歸王章潤和兵部雙重節制,指揮使齊雄夫的態度至關重要。其三,布政使崔弘樹雖是文官,其勢力也不容小覷,他,是什麼態度?”
“是啊!不能莽撞,老錢,必須有計劃,計劃至少做兩套,不能白白送死。”蘇塵也很積極。
“不錯,都很用心。”
錢克清心情很好,突然朗聲大笑:“在你們眼中,本官難道是莽撞之人?這三天時間,你們以爲本官真的虛度光陰?”
衆人訝異的目光注視之下,錢克清卻詭異地一笑:“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沒有勝算,本官會輕易出手?”
錢克清如此有把握,是因爲他說的三天,其實是緩兵之計,他用三天時間,搞定了蔣奉安的疑問。
布政使崔弘樹是官場老油條,錢克清估計,他對王章潤的事是隱約知道的,但採取了明哲保身的態度。
好在崔弘樹是文官,對後面的行動並無實質性的影響,爲避免打草驚蛇,錢克清並未接觸崔弘樹。
他把三天時間,都用在了指揮使齊雄夫身上。
齊雄夫不喜歡跟讀書人打交道,這是武將的通病,原因很簡單,武將很直,讀書人很繞,武將不高興,頂多挽一挽袖子,罵對方一句“王八蛋!”
然後,爲了加深彼此的印象,免得以後害相思病,所有的矛盾,那是必須從手上捋一捋的。
能動手,那是堅決不動口的,麻煩!太特媽燒腦子!
武將嘛,扛鼎如舉筆,舉筆如扛鼎。
讀書人不高興,人家可不罵王八蛋,而是鑽進書房,提筆濡墨,論點鮮明、論據充分、論證清晰,就幹一件事——證明你是王八蛋。
而且著書立說,讓你流芳千古。
這誰頂得住?
因此,齊雄夫平日寧願呆在軍營,跟軍士吃酒猜拳,也不願意進城跟一幫文人打交道,他做武官很簡單,按時支取錢糧,軍士就不會譁變;嚴厲約束行伍,朝廷一旦有事,可以保證用兵一時。
有這兩條,齊雄夫還算一名合格的武將。
齊雄夫的軍隊駐紮在隨州,可並不意味着那是隨州的軍隊——他是歸兵部節制的。可是理論上,他在隨州還有一位長官,那就是王章潤。
齊雄夫雖是三品將軍,但是見了二品的王章潤,是要行庭參之禮的,所以,當八品的錢克清找他,說明情況之時,齊雄夫一度認爲錢克清是不是瘋了。
但是錢克清說了三條理由,齊雄夫就徹底凌亂了。
其一,被盜走的糧食是軍糧,如果不追回來,軍中遲早斷糧,軍中斷糧,軍心必亂,軍心亂了,團隊就不好帶了。
其二,如果糧食真的被盜,你齊雄夫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我錢克清已經告訴你了,你要是還按兵不動,這玩忽職守、無所作爲的罪名你是跑不掉了。
其三,此事,我錢克清是一定要稟報朝廷的,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錢克清,從道德上,把齊雄夫綁架得結結實實。
讀書人,真不是東西!
齊雄夫咬牙答應,錢克清起身告辭。
所有這一切,錢克清並不想在公堂公佈謎底,他只是淡淡一笑,愉快道:“現在嘛,我只想吃老蒼嬸兒的包子。”
錢克清起身離去,身後,響起一片肚子合唱的聲音。
黃克誠從香樹街的客棧走出,腳下發虛,像踩着一團棉花似的,心中莫名的悲憤,孃的,原來老子,與一根黃瓜沒有區別。
第一天無比興奮,無比刺激,第二天卻有身子被掏空的感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穆尚香這股虎狼之勁,全招呼到自己身上了。
怪不得,呂思青要改邪歸正,再這麼下去,自己這副小身板,可能享年,不會超過三十。
擡頭看了看微明的天空,黃克誠嘆了一口氣,孃的,你倒是可以白天休息,可老子,還要去衙門點卯啊!
肚子空的,像被盜的糧倉似的,黃克誠擡腿進了一間餐館,要了兩籠包子,一碗麪條,又特意讓老闆洗了一根黃瓜,幾乎沒怎麼換氣,就全部倒進了肚子。
老闆驚異的目光中,黃克誠抹了抹嘴,擡腿便向門外走去,老闆猶豫一下,便向前追了上去。
黃克誠頭也不回,舉起腰刀,用拇指將刀柄向上一頂。
“倉啷”一聲,腰刀出鞘兩寸,露出森然的光芒。
“官爺,您慢走,您慢走。”老闆將黃克誠送出了門。
肚子踏實,黃克誠心情也逐漸好轉,又開始回味昨晚美好的享受,夫人光潔潤滑的肌膚,雖不飽滿、但依然綻放的握感,尤其那份徐徐下墜的體驗,讓人深深的迷戀。
哎,就算享年二十五,也值了!
擡頭看了看天邊的朝霞,黃克誠感慨,日頭,怎麼還不偏西?
飽暖思淫慾,這話是對的!
去按察使衙門,縣衙是必經之地,黃克誠路過縣衙,眼睛恨恨地看了看門前的石獅子,心中呸了一聲。
咦,不太對勁!
錢克清素以勤奮著稱,縣衙,幾乎每天都是最早開衙的衙門,今天這是怎麼了,到現在還是大門緊閉?
門口,連個值衙的都沒有?
作爲一名偷情者,黃克誠有非常高的警惕性,便輕輕靠近大門,趴在門縫,往裡瞧了瞧。
縣衙的大堂,一片燈火通明!
王章潤坐在刺史衙門的公堂,正在仔細把玩一柄寶刀,身旁,按察使康連成陪笑道:“寶刀配英雄,這把烏桓刀,還是大人拿在手裡,更加般配。”
輕輕還刀入鞘,刀鋒一聲輕吟,王章潤嘆了一口氣,沉聲道:“雅豪,遠修出發了嗎?”
“大人,昨天,下官以大人和自己的名義,給他送了兩份盤資,他今天應該要出發的。”
“未必!”
王章潤眼中,露出深深的憂鬱,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從錢克清發現西峰山的秘密,康連成抓捕蔣奉安之後,雙方手中的牌,就沒有秘密可言了。
剩下的,應該就是權謀、博弈、妥協,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紅線之上,儘可能的交換利益。
可偏偏這個錢克清,完全不按官場規則出牌,既不像康連成一樣奴顏媚骨,對自己俯首聽命,也不像崔弘樹明哲保身、若即若離混日子,甚至不像指揮使齊雄夫,乾脆遠遠的躲在兵營裡,自己不召,連城都不進。
他一個八品縣令,要是放在其他縣,連見自己的資格都沒有,可他偏偏就敢跟自己作對。
可你,還毫無辦法,因爲他作對的方式,有理有節。
“大人,要不然,再來一次沙守備的案子?”康連成見王章潤憂慮如此之深,也感覺到了沉沉的壓力。
“雅豪,隨州要是接連死兩個朝廷命官,恐怕不好向朝廷交代!那兩名繡刀衛的人,你真相信他們只是隨便走走?”
雖然臉上帶笑,王章潤其實瞧不起康連成。
話未說完,王章潤突然低頭,眼睛定定地看着腰間的玉佩,溫潤白皙恍若透明一般的玉佩,忽然變成血紅琥珀一樣的顏色,紅色並不靜止,而是隱約的明暗閃爍。
“他們,還是對西峰山下手了。”王章潤深深嘆了一口氣,語氣,依舊淡淡的,波瀾不驚。
康連成卻像彈射一般跳了起來,蝴蝶一般在原地轉圈:“那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誰下的手?誰這麼大膽子?”
“除了錢克清,還能有誰?遠修,他果然在下一盤大棋。”
“除掉他,大人!”康連成突然停住,死人一般蒼白的臉上,現出死人一般的堅定。
“好!雅豪,臨危不亂,有氣魄!”
王章潤讚賞道:“可是雅豪,能動西峰山的,只能是隨州的駐軍,指揮使齊雄夫不請本官的命令,敢擅自調兵,說明已經跟錢克清勾結,我們如何應對?”
“這,大人?”
說到具體的策略,康連成腦子就不太好使。
門簾一挑,一名僕人匆匆入內:“大人,按察使衙門捕快黃克誠請見,說事關錢縣令。”
“請!”王章潤忽的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