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月書早上聽蔣奉安說,爹孃想念自己,就獨自一人回了一趟家,安慰爹孃之後,心中又掛念和嘉,便匆匆趕回縣衙。
走進後衙,便聽見書房傳來和嘉呀呀的聲音:“錢伯伯,這個字好難寫鴨?”
錢克清溫柔的教導:“這個字筆畫多鴨,但是寫好了很好看鴨,就像你娘寫的字,跟人一樣好看鴨。”
月書臉上發燙,心中咚咚直跳,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住進縣衙這幾天,她已經有了歸宿的感覺,再也沒有浮萍一般、隨波逐流的愁緒。
“有的人,又想娶妻,又想納妾,什麼東西!”蘇塵的話,又在她耳邊清晰地響了起來,像一根扎進心中的刺,每當她有柔情升起,便會扯得她心中隱隱作痛。
月書眸中,泛起倔強的眼神,輕輕搖了搖頭。
許久,又傳來和嘉奶聲奶氣的聲音:“鴨,錢伯伯,你臉上有墨,我幫你擦了吧。”
月書笑了笑,快步走進書房,書房中,和嘉爬上凳子,右手在硯中點了一下,卻假裝幫錢克清擦臉,把錢克清抹了個大花臉。
錢克清笑呵呵看着和嘉,生怕她摔倒,便一動不動,讓她幫自己擦臉,和嘉肉乎乎的小手在臉上四處蠕動,錢克清感覺癢酥酥的,心都快化了。
卻忽然感覺臉上發涼,涼絲絲的感覺不斷擴散,錢克清心中疑惑,便用手一抹,隨即便發現手上全是墨,又拉起和嘉的小手仔細看,才發現被和嘉騙了。
“哦,呵呵,呵呵呵!”
錢克清傻乎乎地笑了,笑得比和嘉還幼稚:“嘉兒好聰明,錢伯伯上當了,錢伯伯好蠢。”
和嘉也看着錢克清,肉乎乎地笑,二人笑得,像兩個年齡加起來不到十歲的笨小孩。
月書心中酸熱,眸中晶瑩閃爍,不由自主掏出絹帕,走到錢克清身邊,在他臉上輕輕擦拭。
錢克清被偷襲,立即屏住呼吸,僵在原地,只有咚咚的心跳,讓月書有顫顫共振的感覺。
月書驚奇地發現,擦掉錢克清臉上的墨,下面居然還有一層紅漆,便氣惱地訓斥和嘉:“嘉兒,怎麼這麼調皮?還在伯伯臉上抹紅漆。”
“娘好笨,是錢伯伯臉紅了鴨!”和嘉不服氣,辯解!
月書近在咫尺,吹氣如蘭,幽香如蜜,水潤的雙眸柔情瀰漫,與錢克清臉對臉,錢克清臉上的紅漆,顏色越來越深,月書情不自禁展顏一笑,錢克清差一點暈了過去。
月書的絹帕從右邊移到左邊,錢克清僵硬的感覺,從上邊轉移到下邊。
縣衙門口,蘇塵徐步踱了回來,小桑遠遠地便打招呼,顯得格外親熱:“老蘇,又去哪裡晃了,還知道回來吃午飯。”
蘇塵愉快地笑了笑,摸了摸小桑的頭頂:“兄弟,相親進行怎麼樣?要不要我幫忙?”
小桑呵呵笑了:“擡轎子的時候,當然需要你幫忙,老蘇,你這一膀子力氣,不擡轎子可惜了了。”
蘇塵現在很自信,自信得自己都不相信,他已經完全是古人的打扮,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隨着飯量的增長,頭髮也快速變長,已經可以在腦袋上,挽成一個小小的髮髻,雖然很小,出門卻再也無須戴斗笠了。
手上有錢,心中有膽,又和老蒼頭、老蒼嬸兒一起,做了幾件新衣裳,添置了頭巾、腰帶、靴子,即使用古人的眼光,蘇塵現在也算一位翩翩公子。
當然,要是不那麼尖嘴猴腮,那就更好了。
大家都很開心,錢縣令也讚許蘇塵仗義疏財,卻忘了思考他的錢從哪裡來的?唯一不高興的是穆尚香,因爲要多洗幾件衣裳。
蘇塵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頭上紮了一根白色的絲綢頭巾,身穿白色長袍,腰間束了一條藍色的腰帶,腰帶上,還按最時髦的方式,在左邊墜了一個香囊,本來想在右邊再墜一個玉佩,可雲扶搖這王八蛋,死活不肯還自己,蘇塵也沒有辦法。
腳上蹬一雙地道的牛皮靴子,蘇塵特意出門試了試,回頭率非常高,便意氣風發回了縣衙。
幾日之後便要出發進京,蘇塵決定,今日對劉月書發起最後的攻勢,進京的時候,務必把她們娘倆帶上,反正現在有錢,安置她們母子,還是不在話下的。
手捧一束鮮花,蘇塵走進後衙,穆尚香便覺得眼前一亮,從山一般高的衣服堆裡擡起腦袋,癡癡地看着蘇塵,眼中寫滿垂涎欲滴。
蘇塵,卻已經傻了,他寧願自己瞎了,寧願自己還在外面、沒有回來、什麼也沒看見,寧願自己沒有穿越,寧願在穿越的第一天,被王章潤當衆踩死。
可,他沒有瞎,他什麼都看見了,他看見了書房中,劉月書看錢克清的眼神,還有錢克清,裝模做樣的假正經。
蘇塵腦中一片空白,天地一片寂靜,心中,緩緩升起三個字:失戀了!
雖然這次戀愛,只能算0.5次單相思,可畢竟,在這個全新的世界,這是自己的初戀,雖然對象,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可自己,是真的真的,真心!
蘇塵失魂落魄,把花扔給穆尚香,緩緩走回自己房中。
彷彿過了一世,又彷彿剛剛睡醒,耳畔便響起和嘉的聲音:“蘇塵哥哥,吃飯了,今天好多好吃的鴨!”
蘇塵睜開眼睛,窗外已經暮靄沉沉,黑色的情緒籠罩夜空,蘇塵的心中空蕩蕩的,彷彿有一根絲絃,只要被輕輕撥動,便會顫悠悠的疼。
和嘉拉起蘇塵的大手,便往院子裡拖去,蘇塵再難受,也不忍敗了孩子的情緒,便順從地跟她來到院中。
院子裡的石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錢克清心中高興,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老蒼嬸兒當然什麼都知道,特意加了許多菜。
除了蘇塵,人人都很高興,蘇塵感覺自己像個外人似的,似乎自己的不開心,就是別人開心的段子。
蘇塵臉色白的嚇人,錢克清倒心中不忍,無論如何,他跟蘇塵,算做了一段時間“同情兄”。
今日塵埃落定,錢克清也不是痛打落水狗之人,便給每人杯中斟滿酒,自己舉起酒杯,致辭開席:“諸位,過幾天,我與蘇塵、奉安,要進一趟京城,估計要耽誤一段時間,我們不在的時間,就辛苦各位了。”
錢克清,果然是個假正經,心中再熱烈,可植根於血脈中的含蓄,潛伏在基因裡的文化傳承,讓他的嘴,始終對不上心。
說話如此江湖老道,還是受蘇塵的影響。
說罷,團團一揖,自己先乾爲敬,老蒼頭仰頭就是一大碗,月書卻淺淺抿了一口,蘇塵一言不發,一聲不響,一乾而盡。
穆尚香很豪爽,錢克清舉杯,她一口就悶,隨即款款起身,向錢克清福了一福,做小女子嬌羞狀,嚶嚀道:“大人,賤妾這些天,承蒙大人的教誨。”
月書聽見“賤妾”二字,臉色突然就變得異常蒼白。
老蒼頭卻哈哈大笑:“不錯!還是不錯的,起先連洗衣服要放水都不知道,現在已經洗的很乾淨了。”
“既然老蒼叔說好,那必然是好的!”
錢克清也讚許道:“我此次進京,必定能看到你家兄長,讓他派人接你回去。”
穆尚香臉上放光,數日的勞動,讓她身體開始變得結實,便一一爲衆人斟滿酒,自己舉杯道:“尚香這幾日跟諸位同吃同住,心裡好開心的,尚香在此謝謝大家的照顧。”
說完,便邀衆人一飲而盡,蘇塵不等人勸,自己連幹三杯。
穆尚香,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在並不友好的環境中,爲自己開拓一方小小的生存空間,她做到了,拿捏死死的。
月書擔憂地看着蘇塵,錢克清卻調侃道:“蘇塵,平日伶牙俐齒的,今日爲何如此沉默?”
蘇塵嘆了一口氣,便緩緩起身,走到錢克清身邊,輕輕拍了拍錢克清肩膀,徐徐吟道:“千川作渡,鴻羽成書,你容顏傾世,我韶華不負,老錢,我蘇塵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這首詩,送給你們,我,祝福你們。”
漂亮!
競爭的時候拼盡全力,失敗的時候果斷承認、並真誠祝賀對手,這是紳士風度的精髓,英國人自詡的紳士精神,其實都是蘇塵玩兒剩下的。
月書臉上放出明亮的光彩,雙眸感激地看着蘇塵,口中喃喃道:“千川作渡,鴻羽成書,你容顏傾世,我韶華不負,蘇塵,說得真好,我也祝福你,你一定會找到更好的人。”
錢克清已經聽呆了,不可思議地看着蘇塵,蘇塵身上有一種神秘的氣質,一次一次擊穿他全部的認知。
彷彿醉了似的,錢克清喃喃而語:“千川作渡,鴻羽成書,你容顏傾世,我韶華不負,蘇塵,這是送給我的?”
蘇塵的眼睛,比潭水清澈,笑着搖了搖頭:“不,送給你們。”
蘇塵也很詫異,自己身上,彷彿在慢慢融合錢克清的某些東西。錢克清激動地抓住蘇塵的雙手:“蘇塵,我也送你幾句話。”
蘇塵期待的眼神。
錢克清語氣徐徐:“蘇塵,你是個小人!”
蘇塵勃然大怒。
錢克清笑着繼續:“真小人,真性情,真丈夫,真豪傑!”
月書脫口接到:“真心英雄,自由自在做自己!”
蘇塵激動地甩開錢克清的手,在原地轉了幾圈,這幾句話,他非常喜歡,是他這幾十年完美的總結,想不到,錢克清、劉月書,兩個古人,居然比自己還要了解自己。
唉,怪不得,人家是有情人。
卻忽然面向錢克清,調侃道:“老錢,月書這麼好的姑娘,你要珍惜,不要又想娶妻,又想納妾!你要真這麼幹,老子鄙視你,鄙視到死!”
月書眸中,一抹陰霾閃過。
錢克清愣住,不解地看着蘇塵,好像沒聽清似的,重複了一句:“納妾?我?”
隨即便看見月書慌亂的眼神,錢克清笑了,明白了月書若即若離的原因,便不屑道:“我不是蘇東坡、蘇大學士,雖然才華滿天下,但走一處納一處妾,而且始亂終棄,這樣的人,本官讚賞他的才華,卻鄙視其爲人,你說得對,蘇塵,喜歡一個人,當然要一心一意!”
錢克清說完,挑釁地看着蘇塵,好聽的話,你會說,本官也會來兩句,這些,當然都是跟你學的。
蘇塵卻驚喜地看着錢克清,結結巴巴道:“你,你說蘇東坡,你們,原來是宋朝以後的人!”
“蘇塵!”錢克清低聲呵斥了一句,用眼神嚴厲地制止了蘇塵。
蘇塵住口,吐了吐舌頭。
月書眸中的陰霾一掃而盡,心中最後的疑慮蕩然無存,眸中無比清涼,月書幸福地看着錢克清,又看了看蘇塵,目光最後落在和嘉身上,露出了傻傻的笑意。
錢克清沒有把話挑明,要是挑明瞭,他就不是錢克清!他就不是古人!他只是傻乎乎地看着劉月書,臉上恬靜,眼中溫情。
老蒼頭笑了,笑得傻不拉幾。
老蒼嬸兒也笑了,笑得像低配版的觀音。
穆尚香也笑了,笑得表裡不一。
蘇塵沒笑,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和嘉也沒笑,擡頭認真地看着蘇塵,一本正經:“蘇塵哥哥,我昨晚看了,我娘睡覺,不是脫光光的鴨。”
“噗!”“噗!”“噗!”“噗!”“噗!”
五口酒水,直撲蘇塵面門。
蘇塵落荒而逃。
當晚,衆人都喝醉了,醉意,各不相同。
蘇塵醉得比較厲害,渾身像火炭似的,有酒精的作用,也有荷爾蒙的加持,躺在牀上,不到半夜又醒了。
口很渴,頭暈得厲害,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中,有人扶起了自己,遞了一碗水到手中,蘇塵一飲而盡,隨即又仰面倒下,嘴裡含混不清說道:“謝謝啊,老蒼嬸兒。”
忽然渾身一激靈,有人在解自己腰帶!蘇塵酒醒了一半,老蒼嬸兒,你可千萬不能對不起老蒼叔啊!
我可不能保證能控制我自己!
蘇塵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手中有滑膩膩的感覺,隨即睜開眼睛,眼前,是穆尚香醉眼迷離的臉。
朦朧之中,一個“滾”字差點脫口而出。
卻猛然清醒,迷迷糊糊叫了一聲:“老蒼叔,別鬧。”
便翻身向裡,又呼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