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玉的抑鬱

明確了自己不可能馬上被開除,朱承遠一顆懸着的心算是落了地。此後一段時間,朱承遠開啓了一段難得的度假時光。每天玩會兒電腦,約個籃球,泡會兒圖書館,逛逛街,聽聽音樂品品茶......從朝陽初升玩到暮色四合,幾乎忘了夏教授那檔子事了。沒有了老師的訓斥,師兄的威逼,同門的爭鬥,朱承遠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感受到校園生活的美好。

朱承遠這邊歲月靜好,夏教授的實驗室卻如同平地起了驚雷,攤上了大事。平時一臉王者之氣的夏教授此時也慌了手腳。此前從未想到過的情況此時卻千真萬確地發生了:自己的得意門生李逸玉,居然毫無徵兆地鬧起了自殺。攻克了無數科研難題的夏教授對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李逸玉是多麼優秀的學生啊,論文發夠了,課題做夠了,專利成果那麼多,年年都拿頭等獎學金,自己平時對她也是委以重任,關愛有加。她是老師的左膀右臂,其他學生心目中高山仰止的大師姐——卻突然想要尋短見,她是瘋了麼?這麼好的條件還不知足,她還想要什麼?

那還是兩天前的晚上,李逸玉獨自一人留在結構合金課題組的實驗室裡做實驗,李逸玉向來是個勤奮的好學生,加上這又是她撰寫畢業論文的關鍵期,熬夜加班補實驗看文獻也屬正常,誰也沒想到會有什麼意外發生。平時大大咧咧的雷磊粗心大意慣了,經常丟三落四,這次他又把自己的書和筆記本電腦落在實驗室裡,回來拿東西的時候才發現,李逸玉大師姐倒在實驗室的角落裡,雙眼緊閉,臉色慘白,不省人事。雷磊這輩子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呆滯了幾秒,這個身強體壯的大男孩居然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如防空警報般百轉千回的叫聲響徹樓宇。在樓下值班的彭師傅聽到異常上來查看,看到李逸玉身邊還有幾個空空如也的試劑瓶,難道這都被她喝了?彭師傅頓時也是心驚肉跳,一邊撥打電話叫了救護車,一邊還得安撫被嚇得花容失色的雷磊。他一不會心肺復甦,二不會催吐解毒,撥完急救電話以後,也只能呆坐在原地,靜靜等待救護車的到來。

救護車火速將李逸玉送到了附近的醫院,又是輸液又是插管好一陣搶救。二人站在醫院急診科的走廊上,看着眼前這驚心動魄的場景,又喚起了對醫院的恐懼感,好半天回不過神來。直到出來一個白大褂對他們說:“現在患者的生命體徵基本平穩了,送來及時,命算是保住了。再過一段時間就能清醒了。”二人聽了這才鬆了點氣,可才舒了半口氣,就聽那白大褂接着說:“對了,你們是患者家屬吧?去把費用交一下。”雷磊和彭師傅頓時面面相覷,什麼時候自己成了患者家屬了?雷磊吞吞吐吐地問彭師傅:“彭師傅,您......您帶了錢沒?我,我錢不夠......”彭師傅摸了摸包,也尷尬地說道:“等着吧,學校會來人的。這種事兒哪輪得着咱們掏錢啊~”

不多時,負責結構合金課題組的楊益羣老師帶着課題組的幾個學生趕了過來,不過並沒有看見夏教授。其實夏教授老早就得到這個消息了,不過他並不打算立即出面。在他看來,以自己堂堂教授、博導、副院長之尊深夜去探望一個年輕的女博士生,屬於‘規格過高’,不合規矩不說,還顯得自己心虛,讓別人以爲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李逸玉的事,才那麼屈尊紆貴;再者說來,根據以往的經驗,李逸玉的家長是肯定會來鬧一鬧的,現在暫時不出面,也是爲了今後和家長打交道時預留退路。所以他只打發了楊老師帶幾個學生前往醫院。楊老師剛來,就有個護士趕來引導他們:“患者剛剛醒了,需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不過患者現在情緒狀態不大好,跟她溝通的時候要注意一下.......”

進了病房,就見到李逸玉披散着頭髮,有氣無力地躺在病牀上,雙眼空洞無神,直勾勾地盯着輸液管裡一滴一滴滑落的液體發呆。“李逸玉,我和同學們過來看你了。”楊老師說了一句,李逸玉卻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望着輸液管出神。

楊老師不得不加大音量喊她:“李逸玉,李逸玉!”

李逸玉這才緩緩轉過頭,語氣慢得出氣:“喲,是楊老師來了。楊老師,您能幫我畢業留校麼?”

楊老師沒想到李逸玉頭一句問的居然會是這個,他自己也是拼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進入這所學校任教的,迄今爲止地位都不算很穩固,還得費盡心思熬職稱往上爬才行,哪兒有多餘的資源去幫助別人呢?楊老師囁嚅了一下,改變話題道:“李逸玉,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呢?你馬上就要拿到博士學位了,大好的前途在等着你,你有什麼想不開的啊?”

李逸玉似乎不爲所動,又重複了一遍:“楊老師,您能幫我畢業留校麼?”楊老師實在躲不過,但也不想胡亂應承下來給自己平添麻煩,就說道:“留不到咱們學校,也有很多其他好的學校、好的科研機構、好的單位可以去嘛,你又何苦......”

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逸玉一口打斷:“可是我就是想留在咱們學校!我這麼優秀,發表了那麼多高影響因子的論文,憑什麼不能留下來!就因爲一個規定說留校任教必須要求有海外留學經歷,就把我的夢給斷送了!憑什麼?就因爲我家裡窮,負擔不起出國的花銷,還是外國的月亮更圓?!我不甘,我不服!你們都是一羣騙子,要麼滿口答應最後卻拍拍屁股走人,要麼連答應都不敢答應,只會在那裡雲遮霧繞!我好恨......”

李逸玉的表情很用力,用力到扭曲的程度;嘴脣一張一合看起來似乎在拼盡全力地叫喊,不過或許是太虛弱的緣故,出來的聲音依然是有氣無力的,配着誇張的表情顯得有些詭異,說到最後眼淚唰唰直流,讓楊老師感到莫名其妙:自己怎麼突然就成騙子了?這是什麼跟什麼呀?他沉吟了片刻,打着慣有的腔調說道:“李逸玉,你到底是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可以和老師反映,和學校領導反映嘛,什麼事情都可以有商有量地處理,怎麼能用這種方式來無理取鬧呢?你是咱們課題組的大師姐,還要給師弟師妹做好表率,這樣胡來那還不亂套了......”

卻見李逸玉指着楊老師,滿臉厭惡而絕望:“滾,你們都給我滾!滾出去!”

楊老師自任教以來,還從沒這樣被學生當場頂撞過,頓時有些火冒三丈,剛準備聲色俱厲地教訓一通,旁邊一個護士連忙上來勸阻:“患者情緒不穩定,需要休息,你們還是出去吧。”楊老師這才帶着幾個同學心有不甘地離開了病房。

走廊裡,同學們議論紛紛,對剛纔發生的事情發表各種看法,氣氛熱烈得如同召開了一次學術討論會。卻見那個護士又過來冷冷說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呢?這裡是醫院,請保持安靜。”又掃了衆人一眼:“你們這裡誰出來把費用交一下?”

衆人連忙噤聲,紛紛將目光投向楊老師。楊老師此時在心裡暗罵,剛剛被李逸玉懟得顏面掃地,轉眼還要來替她墊付醫藥費,這是把我當冤大頭耍呢?也裝聾作啞地看向別的地方,氣氛顯得有點尷尬。正僵持着,楊老師的手機響了,是夏教授打來的電話。電話裡夏教授稱這件事情已經讓學生家長知道了,一定要全力配合醫院救治,不能讓家長挑出毛病,影響大局。楊老師聽到這個以後心神一凜,纔想到危機並沒有解除,現在還不是發脾氣耍性子的時候。掛了電話後立即乖乖跟着護士去繳費了。

不過此後的治療過程並不順利。李逸玉彷彿變了個人,原來高雅大氣的範兒再也找不着了,成天歇斯底里地拒絕打針拒絕吃藥,一會兒撒潑打滾地說要出去找騙子拼命,一會兒又聲淚俱下地說自己配不上這所學校,一會兒還在喃喃自語地說‘對不起’。醫院只能用鎮靜劑和約束帶才能讓她繼續接受治療。眼見得她的家長隨時可能趕來,要是看到自己女兒變成這副模樣,還指不定怎麼跟學校鬧呢。楊老師憂心忡忡地想着,卻突然急中生智,一個激靈想起了李逸玉此前和徐博曾經發生過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經歷。如果能把這層關係利用起來,動員徐博過來勸勸她,說不準還能有不錯的效果。楊老師心中暗喜,向上面做了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