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鶴出了西橫街,繞道到了河邊,沿着河邊去了石橋。遠遠地看到洪明蘇的燒餅攤,洪明蘇腰間圍着油漬模糊的圍裙忙得不亦樂乎,旁邊的蓮蓮依舊一身紅衣,梳着小辮兒,笑容滿面地招呼着客人。
看到這裡沈方鶴不由得一陣感慨,假如不知道兩人的底細,任何人都會以爲這兩人是對相依爲命的父女,不管生活得苦與否至少在一起是快樂的。此刻沈方鶴卻對這二人非常的不喜歡,甚至到了厭惡的地步。
爲什麼常常眼睛看到的跟實際情況有很大的出入,是惡人善於僞裝還是好人沒有提防的心!
沈方鶴剛回到醫館附近就看到了醫館門口停了一輛馬車,嶄新的馬車雄健的駿馬,連站在一旁的車伕都是個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
這是哪家的馬上?來醫館看病嗎?沈方鶴心裡想着進了門,丁苗從屋子裡迎了出來,小聲道:“師叔,你可回來了,龍三爺等好久了。”
龍三爺?
沈方鶴腦子裡一時沒轉過了彎,不知丁苗所說的龍三爺是誰。這時,屋裡有人哈哈一笑迎了出來,沈方鶴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他。
誰?龍善本。龍老太爺的弟弟,龍家的三老爺,也是龍府的管家。他怎麼來了?莫非龍嘯風的病又犯了?
“先生回來了。”龍善本遠遠一揖。沈方鶴連忙還禮道:“回來了,勞三爺久等了,三爺此來是龍大公子的事?”
“不是。”龍善本搖頭道:“嘯風近來還好,勞先生記掛。我今天來是我的一個親戚病了,看過好多郎中名醫都無起色,前些天打聽到我這裡,我就推薦了先生,今天他派來了車馬,望先生能辛苦辛苦跑上一趟!”
龍善本一改往日陰沉的臉,臉帶笑意說出了這番話,說完用一種期盼的眼神看着沈方鶴,生怕沈方鶴說出個不字。
“走吧!”沈方鶴接過丁苗遞過的藥箱,率先走出了大門。趕車的年輕人掀開了門簾,做出了個請的姿勢,沈方鶴跨上了車衝龍善本拱了拱手,龍善本表情凝重地抱拳一禮,然後衝趕車人打了個手勢,趕車人放下車簾跨上車轅,響鞭一甩,駿馬撒開馬蹄拖着馬車飛奔而去。
沈方鶴微閉着眼,聽着車窗外的車輪聲,約摸過了半個時辰,車子緩緩停了下來。車簾撩開,露出趕車人那張年輕英俊帶着笑意的臉。趕車人依舊沒有說話,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方鶴下了馬車,擡頭看看四周,只見馬車停在了一個湖邊,湖的四周是高聳入雲的青山,山風吹來湖邊楓葉颯颯作響。風掠過水麪波光粼粼,微微的風浪拍打着案邊的青石,午後的太陽隱入了雲層,湖面起了薄霧,隱約看到湖的中心有個孤島。
“好地方!”吹着冷冽的風,聞着清新的空氣,沈方鶴脫口讚了一聲。
趕車人解下馬匹,輕拍了一下馬背,馬兒跑入了楓林中。趕車人回身一抖手炸了個響鞭,“啪”的一聲傳出老遠,片刻功夫,只見湖面上一隻小船箭一般從湖中竄了過來。盞茶功夫來到了近前,停靠在了岸邊。
船伕長篙一撐攏住了船,喊道:“先生上船吧。”沈方鶴看了一眼趕車人,趕車人面帶着微笑,又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沈方鶴跳上了船,船身微微一晃,船伕雙腳用力船登時穩了下來。沈方鶴見了嘴角露出輕笑,暗道:此人也不是普通的船伕。
船兒離了岸,不急不緩地駛向湖中,沈方鶴站在船頭看着湖中的風景,心情陡然開朗起來,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陰鬱頓時一掃而空。
船慢慢的靠了岸,船伕撐住了船對沈方鶴道:“先生,到了,沿路走上去路上有人接迎,小人有事在身不送了。”
沈方鶴見他無意多說,也就無心再問,背起藥箱跳上了岸,沿着林間小路向前走去。走了不遠,前面出現了一個路口,路口站着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遠遠地向沈方鶴拜了一拜,說道:“恭迎先生,先生這邊請!”
丫鬟前面引着路,沈方鶴隨着她又走了約摸一里多路,來到了一排木很屋前。
丫鬟道:“先生稍等。”走到一間屋前輕輕敲了敲門。門裡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進來。”
丫鬟推開了門,把沈方鶴讓了進去。
屋裡很黑,窗外掛着厚厚的簾子,隱隱約約可看到房間的角落裡有一張牀,牀前掛着珠簾,看不見牀上病人的模樣。再看屋裡擺設,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桌子燃着一支彎彎曲曲的香,香很細,散發一股濃香卻瀰漫着整個房間,以沈方鶴多年研究藥理卻聞不出這香味是出自何種香料。
“先生來了?”
牀內傳出了一個低沉的女子聲音,那丫鬟彎腰道:“回夫人,先生到了。”
“快請先生坐下。”那夫人似乎病得挺重,只短短兩句話說完氣息就變得粗了起來。
丫鬟搬過了椅子,讓沈方鶴坐到了離牀邊不遠處,低聲道:“先生,這是我家夫人。”
沈方鶴坐下後開口問道:“夫人覺得哪裡不適?”
“先生是哪裡人?”
那夫人沒說病情,卻向沈方鶴問起家鄉籍貫。
“沈某乃京城人氏,多年來流落江湖,靠幼年所學討口吃的,已好多年沒回家鄉了。”
“哦!”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先生京城的家裡還有親人嗎?”
沈方鶴眉頭皺了幾皺,從沒見過如此的病人,求醫問藥不說病情,卻打聽起郎中的家庭來,難不成要給我再討個婆娘!
心裡雖有不悅仍和聲回道:“家裡還有一老母,有兄弟撫養,料也安好無恙。”
那夫人又輕哦了一聲,又不說話了,房間裡靜得能清楚地聽見三人呼吸的聲音,那丫鬟眼睛一會兒看看牀上一會兒看看沈方鶴,眼珠骨碌碌轉來轉去,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夫人,還是說說你的病情吧?”沈方鶴受不了這種沉悶,終於忍不住先開了口。
夫人又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先生請回吧,妾身沒有病。”
沒有病?
沈方鶴傻了,沒有病如此這般的車馬舟船的大老遠請郎中來?有錢有工夫看戲去多好!
那夫人見沈方鶴不說話似猜到了他在想什麼,開口道:“梅子,給先生拿點診金,畢竟耽誤了先生這麼半天。”
“不需要,所謂無功不受祿,沈某隻不過跑了一點路而已,怎能收夫人的錢呢!”沈方鶴心裡有氣,提起藥箱站起向門口走去。剛到門口,那夫人又嘆息道:“先生何必生氣,妾身實有難言之隱,不便相告,何況妾身這病也不是先生所能看好的!”
沈方鶴本是胸懷寬大之人,受了點愚弄轉念就笑笑作罷,那夫人這最後一句“妾身這病也不是先生所能看好的”惹得他心頭火氣,停下了腳步回頭道:“夫人既然不相信沈某的醫術,何故遣人請來沈某?”
夫人道:“先生莫要生氣,去請先生也不是妾身本意,是我那三叔……”
沈方鶴脫口道:“可是龍善本龍三爺。”
“對。”
“那你是龍嘯風的姊妹?”
“妾身在孃家排行老三,人稱龍三娘,嘯風是我親弟弟。”
聽龍三娘亮出身份,沈方鶴又進了屋,放下藥箱又坐在了牀前的椅子上,說道:“沈某雖初到南塘,但有幸結識了龍老太爺,又和龍嘯風龍大公子相處融洽,既然夫人是嘯風弟的姐姐,那這病不管沈某能不能看好沈某都要一試!”
龍三娘沉默了好一會兒,方纔幽幽地道:“何苦呢!先生這又是何苦呢!一個心死之人就算醫好了身體的病痛又怎能醫好心裡的痛。”
沈方鶴聽她如此一說,明白了這裡面又是一段隱情,忙道:“沈某不敢說能治心病,但夫人若肯將病根相告,說不定能找到解決的方法。”
龍三娘伸手撩開了珠簾,雙腳垂在了牀下,那丫鬟忙匍匐在地爲她穿上鞋,又掛起了珠簾,沈方鶴這纔看見龍三孃的面容。
只見龍三娘頭髮蓬鬆臉色蒼白,一張五官精緻的臉消瘦成眼窩深陷全無血色。手指伸出有如枯木,讓人不禁爲之動容。
想想龍三娘貴爲龍府三小姐,嫁人自然也得門當戶對,爲何落得如此模樣?難道龍老太爺不知道女兒這般情形,若說是他不知道龍善本又是怎麼知道的。
龍三娘看着沈方鶴淒涼地笑了笑,道:“先生,妾身嚇着你了!”
沈方鶴欠了欠身道:“夫人莫出此言,還是讓沈某給夫人把把脈吧。”
龍三娘伸出了手,放在沈方鶴藥箱上,藥箱上攤着一條白布縫製的藥枕,龍三娘骨瘦如柴的胳膊竟然跟着藥枕一種顏色,手上青筋畢露,讓人看着從心裡涼到腳底。
沈方鶴伸出三指輕輕地搭上龍三娘脈門,眼睛緩緩地閉了起來。
半盞茶工夫,沈方鶴收回了手指,睜開眼道:“夫人身體並無大礙,只是這心裡的病,纔是刮骨熬油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