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幕降得早,日頭像是一瞬間被人踢下了山頭,不過是晃眼的功夫,外頭的街市已掛起了一長排的燈籠。
飯桌上的菜已上了七七八八,沫瑾對樑仲的話也信了十足十,果然是齒頰生香,令人回味無窮,
而不遠處的廣場,已經有孩童肆意玩鬧着,嘻笑聲夾着叫嚷聲隱隱傳來,便是還未身處那處,已能感覺到廣場那邊的熱鬧,以及百姓的愉悅。
“怕是要開始了吧,咱們可得快些了。”素若扒一口飯就撇頭望望廣場處,末了突然來了一句,沫瑾擡頭,便瞧見她狼吞虎嚥的往嘴裡塞着飯菜,看樣子比她急多了。
反觀一旁的樑仲,仍是悠然自得的喝着茶,吃着菜,不溫不火的讓人瞧着也不由放慢了動作,見沫瑾瞧着她,衝着她笑了笑,施施然開口:“不急,慢慢來,時候兒還尚早。”
她點點頭,細嚼慢嚥地慢慢品着,只是素若是個急性子,一擱下飯碗便不停地催促着他們,兩人不堪其擾,只能粗粗吃了,結帳離開。
此時的長街比之白日更爲熱鬧,且大多數的人還是衝着同一個方向而行,三人順着人流踱着步子。
素若興致沖沖地走在前頭,沫瑾和反剪着雙手的樑仲跟在後頭。
“大哥,若是旁人見了,定會以爲素若也是你的妹子呢。”沫瑾笑盈盈地望了身旁人一眼,朦朧的燈光之下,他的臉上泛着一陣說不清的光彩。
“素若這丫頭也是個苦命之人,當年我遇上她時,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她插草賣身,一臉倔強地望着那些圍着她打轉的牙婆人販子,以及不懷好意的富家公子哥。”樑仲的視線落在前頭時隱時現的素若身上。
沫瑾隨着他的目光望去,不曾想整日笑臉迎人的素若,也會有如此艱澀的過去。
“她娘生下一子後難產去世,他爹本就是個嗜賭如命的,原想賣她入青樓去抵債,她獨自偷跑出來搶先一步將自個兒賣了。我當初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下的她,她轉手就將銀子給了隔壁的一位老者,說自己的弟妹就託負給他了。”
“自已的親爹都不敢託負,可想而知,他生父是怎樣一個人。”沫瑾嘆了口氣,悠悠地說着。
“自此以後,她就成了我府裡的丫頭。”樑仲笑了笑,連帶的沫瑾都笑了起來。
“而後大哥是想說,素若這沒大沒小的習性不是你慣的?”
樑仲笑出聲來:“誠然,我確不曾拘束着她,卻也需她自個兒看得開纔是。素若嘛,我到覺得她較之我們幾人對世間冷暖看得更通透些。”
沫瑾下意識的點點頭,目光緊盯着前頭的人的背影。
確如樑仲所言,平日裡她也甚是羨慕她,好似什麼煩惱都沒有,無憂無慮的近似沒心沒肺,雖說若大一個相府她只需看顧好樑仲一人,確也沒有多少煩憂,只是如今知曉她有着那般苦難的過往,卻還似不受分毫影響,怎能不令人心生佩服。
如此看來,她還需多像素若學習,遇事看開些纔好。
“爺,沫瑾小姐,快些啊。”轉眼,便已到了廣場處,素若在人羣外圍衝着他們招着手,兩人將將靠近,便被她拽着往裡頭鑽。
而身旁衆人也不曾有怨言,很是熱情大方的往兩邊又站了站,讓他們也站了進去。
廣場中間已燃起了熊熊的冓火,沖天的火光照着的每張臉都是眉飛眼笑的樣子,也驅走了滿身的寒意。
沫瑾感受着身邊人的喜悅,不時的探頭望着四周的人羣。
“開始了。”
她正左顧右盼之時,忽聽得身旁樑仲的低語,看向場中央。
不知從何處冒出一羣身着大裘,臉戴面具,手持長戈的男子,口中唸唸有詞,手舞足蹈的圍着火堆跳着她不知的舞蹈。
而身旁的百姓,口中亦會不時的隨着他們的節奏發出吆喝聲,圍看着中間的十數人,那氣勢甚是浩大震撼。
沫瑾微微側頭看向樑仲,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場中央,臉上掛着淺淺地笑意。
“大哥每年除夕之夜都會來此嗎?”
想來他這位相爺待人處事都是淡若清風,不像是愛湊這熱鬧之人,與民同樂怕不是他之所長吧。
他果然如她所料的搖了搖頭:“我已有好些年頭未曾於除夕之夜在外了,今日是想帶你出來湊個熱鬧,我也不知你們高光國有何習俗,然你既到了咱們這兒,還是感受一下此處的風情吧!”
聽他一番話,沫瑾只覺心頭陣陣暖意氾濫,想來他是特意爲了她纔出來的。
“多謝大哥!”她仰起頭,笑彎了眼。
樑仲笑笑:“你喜歡便好,待上元節時,讓素若和莫總管陪你出來逛逛,介時一般的熱鬧。”
她愣了愣:“大哥不同我來嗎?”
他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既想到上元節讓她出來遊玩,又怎會不願陪她親自同往,想來定是還有旁的因由。
“待過幾日,我便要代天子巡查,還不定何時歸來,大抵是趕不及陪你過上元節了。”
“原來如此。”她低喃着。
他畢竟是一國之相,有重責在身,她又怎可一直想他陪着自己不務正業呢。然再一想,沒有他的相府,總覺着有些寂聊。沒有相爺的相府,那哪還是什麼相府啊。
“大哥可是要去他國走訪?”她突撇頭挑眉饒有興趣的相問。
他搖搖頭:“只是在尉羌國境內走走罷了。”忽又問道,“在家鄉是否還有放不下的親人,可要我派人前去接來?”
她的笑容一僵,溢出一抹無奈的淺笑:“多謝大哥的美意,不必了,如今這樣,且不論大哥能否將人接來,便是接了來,我也沒有顏面相見。”
樑仲張口,正要說話,身突的人羣忽然發出一陣歡呼,而後紛紛向火堆涌去。
沫瑾不明所以,回頭便見素若隨着人羣奔跑,只能無措的望向樑仲,向其求助。
他掏出兩個荷包,遞了一個給她:“將這一年的不順,傷懷都放入這裡,而後丟進火堆中燒燬,以求來年事事順隧,福壽安康。”
樑仲解說一番後,便怔怔望着手中的荷包,似正將舊年不好的事兒一一述說。
她雖覺不可信,但也知不過一個寄託,在眼下的氣氛中,湊個熱鬧也好,便學着他的樣子衝着手中的東西輕聲唸叨了一番。
身旁的人提步,她即刻跟上,見樣學樣的將荷包向着火堆的方向重重扔了過去。
她覺着自己許願誠心,丟起來更是中氣十足,很是認真,若來個扔荷包大賽,她決計能排上前幾位。
只是她緩過勁來才發現尉羌國的百姓委實有錢隨性很,如他們這般扔荷包的,那絕對算是小架子氣的,人家丟的那可就上檔次多了,什麼外袍衣裙,更甚至連珠釵都毫不猶豫的扔了進去,令人歎爲觀止,一個勁的驚歎這也忒有錢了。
人羣擠得嚴嚴實實,並未散開,沫瑾一頭霧水地被樑仲拽着退後了幾步。
“接下來是火把舞,想來你還是在旁先看看罷。”他拉着她在外圍站定。
她點點頭,看着場中央隨着鼓樂起舞的男女老小,不論相識還是陌路,此時此地,他們心無旁鶩,更無煩憂,滿身滿心地沉浸於歡樂之中。
然沫瑾卻有些走神,她猶自在想若樑仲離了相府,她該如何。
說來這些日子,也怪他老是帶她遊山玩水,將她的心給玩野了,倘若真要靜下來,還真需花費些定力,
再者,若是那李旭再來,硬逼着她走,她失了樑仲這個靠山,豈不是得流落街頭。
雖說這般想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只是人至末路,總需先想好退路才成。
“大哥!”她突然開口喚了他一聲。
“嗯?”樑仲撇頭望着她,看着她的側臉在火光之下散出的淡淡堅定,不由好奇她此時心中所思所想。
“大哥可還記得方纔飯席間說的話?”
他沉思一番,雖說他話不多,只是一時間還真想不起自個兒方纔說了什麼:“哪一句?”
“大哥說,若有機會便帶我去瞧瞧通城之外的風景。”
樑仲一挑眉,隨即便想到了她的話中之意:“你想隨我同行?”
“不知方使與否?”她此時才撇過頭來,睜着大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被她忽閃忽閃的大眼晃了神,清了清嗓子轉回頭,想到若真要帶她同往也並非不成,路途雖遠,卻有車馬代步,並不辛苦,而此回是坐官船順流而下,來回不過一月,應該不成問題。
“只是長途跋涉,路途艱辛,不知你可受得住?”看她嬌嬌弱弱的身子,就不知她是否如他所猜想得熬下來。
“這又何可懼,大哥免未將我想得太過柔弱了。”她笑了笑,“如此,我便當大哥答應帶我同往了?”
他徐徐點頭:“既然你都不怕,大哥自然樂得帶上你,多個人陪我說說話,也可一解漫漫長途之中的孤寂。”
“大哥說的好似是你獨自一人上路似的。”她嗔笑地回了他一句,看到素若的視線掃過他們二人,隨後從人羣中脫離了出來。
“不知離時出發,我回去可要好好收拾收拾。”
“三日朝休之後,我們便出發,這幾日你便好生歇息。”說話間,素惹已回到兩人跟前。
“沫瑾小姐怎麼幹站在這兒,快過來啊。”說罷,素若便要去拉她,卻被她避開了。
“我這過去不是鬧笑話嗎,還是站在這兒看着覺得熱鬧開心。”
她正推脫着,樑仲卻輕推了她一把:“讓素若帶着你去吧。”
沫瑾頂不住兩人的勸解,最終還是被素若拽着衝入了人羣,而樑仲始終站於一旁,意味深長地望着兩人,笑得很是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