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殿的歡聲笑語驟然停下。
沫瑾撇頭,看了太后一眼,只見她神色僵了僵,隨即轉頭看向她。
一對上太后的目光,沫瑾勾脣淺淺而笑,表現的落落大方,很是坦然,太后亦是放寬慰的笑了笑,轉而看向殿門處。
李旭的身影終於出現在殿門口,彼此,沫瑾正怡然自得的端着茶盞慢條斯理的喝着茶,掃都未掃那人一眼。
既然他要自己安份安己,那她乾脆裝着不識他就好,省得無意中又惹他不快,也折騰得自己不開心。
“孫兒見過太后。”
李旭在下方叩拜,而沫瑾挨在太后身旁紋絲不動,李旭擡頭便看到了面色平靜如湖面的的她,神情之中微微帶了絲訝異。
“快起來吧。”太后說着,又轉頭吩咐,“還不快替太子準備桌榻。”
李旭起身走至一旁,太監已手腳麻木的搬着矮桌擺放好,他一撩袍擺坐了下來,端起將將滿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太子今日怎有興趣來湊這熱鬧,哀家早前派人去請你父皇,他聽了可是連連搖頭,說男子漢大丈夫可受不得咱們一羣女人說三道四的。”
李旭擱下杯子:“旭兒方纔去向父皇請安,父皇道母后身體不適,未曾參加太后所設宴席,怕您無趣,便讓旭兒前來湊個熱鬧,太后見着旭兒可開心?”
沫瑾的眉突地一挑,脣角不着痕跡的微微勾起。
他還真會說笑,也不覺着一個大男人說出這番話來有多顯矯情。
“哀家開心到是開心,就怕讓你覺得無趣,咱們幾個自娛自樂也沒什麼,你就不必勉強自己來陪着咱們了。”太后說着,突然取筷夾了塊桂花擱進了沫瑾跟前的小碟子裡。
沫瑾受寵若驚地撇頭看向太后,對上她含笑的眼,不由心中一軟,即刻夾起送入了口中。
太后這話,明顯就是對李旭下逐客令,那她是否可以猜想,太后是因爲她纔不想李旭繼續留下來,怕他們二人都爲難。
“旭兒心甘情願陪着太后,說來也確有些時日不曾好好陪陪太后了。”
那知李旭卻很是執拗,不知是刻意,還是真不知太后其意。
太后笑了笑,不再說話。
沫瑾正細細地品着口中的糕點,順便也猜測一下李旭此舉之意,突覺肩頭一涼,側頭一看,樑晴竟將茶水倒在她的肩頭。
“噯呀,對不住,對不住。”樑晴忙放下茶壺,拿帕子手忙腳亂的擦拭着沫瑾的肩。
“唷,這太子殿下才一出現,咱們一向做事穩重的晴兒姑娘怎麼就失手了。”也不知是誰突然說了一句話,讓沫瑾拭肩的動作一滯,卻又不敢擡頭去看她的神情。
她於心中總有份猜想,卻又幾次三番被自己給推倒,而今這句語意曖昧之話,不由讓她心思翻涌。
“昭妃娘娘也真是的,我才犯了點錯,娘娘就要抓着晴兒不放嗎?”樑晴噘着嘴,委屈地說着。
“不妨事,不妨事,回去換身衣裳就好。”
生怕她惹出什麼事來,沫瑾出聲說着,而後起身轉而面對太后,“太后,請容沫瑾先行告退了。”
太后看着她的衣衫,見確實溼得有些透,忙點點頭:“那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些,多添件衣裳,莫要着涼。”
一句話,在常人聽來,只是簡單的幾句體已話,然沫瑾卻聽出了異樣。
看來,樑晴果然同她說過出宮之事了,否則太后又怎會莫名的要她多添件衣裳。
曲膝一禮後,她轉過身繞過了矮桌的,樑晴就站於她的身後,兩人越身之時,只聽得她輕聲快語道:“換了輕簡的衣裳等我,我隨後便來。”
沫瑾微微點頭,在初心的攙扶之下,快速的離開了大殿。
遠遠離了大殿,沫瑾長鬆了一口氣,甩着手晃盪着往前走去。
“小姐今天是怎麼回事?”初心在她身後喃喃自語着,似乎還沉浸於樑晴方纔的失手之中。
沫瑾笑了笑:“你家小姐機靈的很,做事都有她的目的,旁人看着是她失手澆了我一身,但倘若不是如此,咱們如何脫身呢。”
她對初心挑了挑眉,只見初心愣了片刻,慢慢地瞪大了雙眼,而後止不住的笑了起來:“哈哈,小姐這主意出得可真是……夫人這樣子……咱們還是快回去換衣裳吧。”
一行人匆匆趕了回去,沫瑾讓初心挑了身簡單的衣裳,換了簡單的髮飾,靜候着樑晴尋上門來。
樑晴並未讓她等上多久,二人帶了兩名小太監,悄無聲息的出了宮門。
至樑府時,夜已有些深,只是幾人的精神頭卻是極好。
樑仲早已等在府中,隨同着到了後院的竹亭,亭中早已備下瓜果糕點香茗,沫瑾和樑晴對面對的坐下,樑仲在旁坐下,親自替她們二人倒茶。
“宮宴真是讓人拘束,到底還是家裡好啊。”樑晴伸手拈了塊糕微仰頭扔進嘴裡,唧吧唧吧的嚼着,含糊不清的說着。
沫瑾捧着茶杯抿了一口,而後仍是握在手中,笑着回道:“那是自然,在相府你最大了,你想怎樣都成?宮裡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快活的起來纔怪。”
“是啊,你都不曉得我方纔有多辛苦,要裝着不經意失手,還要注意着壺中的茶水要涼了才能動手,真是累得我哦,難以言語啊。”
樑仲在旁一聲不吭,只是含笑望着她們,只待她們嘮嘮叨叨地數落着在宮中的不自在,直到她們累了,自個兒停下了口才接話。
“這宮中生活自然不比外頭,在外天高皇帝遠,你們小打小鬧的也沒什麼。然宮中規矩多,主子也多,隨隨便便一樁事兒就能壓死一羣人,你們在宮中,自要小心謹慎,這些話在我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在宮裡可不能提及半字。”
“我們自然也只敢在大哥跟前說了。”樑晴的手肘撐在桌上,託着下巴,甚是慵懶地說着,“大哥是不知咱們在宮裡有多麼的辛苦,那些個娘娘一天到晚的盯着人家,就巴不得我犯些錯,好讓她們抓住些把柄。”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樑仲無奈地搖了搖頭,對於這個妹子,他向來沒什麼法子治她,所幸這些年來她也沒替自己惹出什麼事兒來。
他轉而看向一旁的沫瑾:“這些日子,你過得可好,說來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你出宮了。”
沫瑾原本望着對面的樑晴偷偷地竊笑,聽到樑仲的話,轉過頭去:“日子還不是這麼過,幸好有大哥送來的書冊讓我打發時間,到也過得逍遙自在。”
樑仲點了點頭:“你如此看得通透,那我便放心了。”
“又勞累大哥掛心了。”她欠了欠身子,以示心中的歉意。
對於沫瑾而言,樑仲這個掛名大哥做得甚是稱職,想來即使人家親兄妹的,也不過如此吧。
“瞧你們說話這般客套,也不嫌磣得慌。”樑晴掃過二人,自個兒話才說完,便先咯咯地笑了起來。
兩人望了她一眼,無奈而笑。
素若遠遠地站於亭外,聽聞笑聲望去,只覺得自己的心情也隨之愉悅起來,府裡真是難得聽到這種歡笑聲了,只盼望着小姐和沫瑾夫人能多回府裡來,讓相爺也能多笑笑。
眼見着他們三人有說有笑的,秦若尋思着替他們再弄些吃食,想必兩位從宮裡出來的,定然沒有吃上什麼東西,怕是灌了一肚子的酒吧,介時到了後半夜,怕是要睡不安穩的。
她轉身提步,才走了四五步,便發現前方有個人影正緩緩而來,步履沉緩,她忙站住靜觀其變,須臾之後便看清了來人的身份。
“太子殿下?”
來人正是李旭,只是秦若疑惑,他此時不是應該在宮裡嗎,怎麼一個一個的都往相府跑了。
“退下吧。”李旭反剪着左手,右手揮了揮,打發素若離開。
素若有心想通知亭中三人,卻無奈只能聽從離去。
李旭站於暗處,聽着從亭中傳來的笑聲,臉色愈發的陰沉,
他方纔便覺蘇沫瑾與樑晴的舉動有異,尋思着她們這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便在她們離席後派人跟着她們,不想果然如他所料,兩人離了宮徑直來了相府。
莫看樑晴在宮裡也是笑靨如花,卻總不如眼下這般笑得開懷盡興,似陽春三月滿坡絢爛的山花般耀眼。
再看她身旁的女子,以袖掩脣,眉眼含笑,眼梢處熟悉的笑意,讓他不由地想起了在高光國的那些時日,那時的她,笑着雖然拘束,卻又似自在,從他們離開高光國那時起,就好似再也沒見過這種笑容了。此時,再昏暗的光線也掩不住她臉上的明媚。
突然間,他打心底莫名的涌現出一股子的不甘與憤怒來,無論如何,她如今是他的女人,眼下卻對着別的男子淺笑盈盈,如此這般不守婦道,真真是丟盡了他的臉面。
他一掌啪的打在了身旁的樹杆上,引得大樹整株都顫了顫,頓時落下不少的黃葉,也引起了亭中三人的注意。
“什麼東西啊?”
樑晴率先轉頭探看,只是李旭所處之地太過偏角,沒了燈火映照,黑漆漆的一片,襯着適才的響動,越瞧越覺得有些駭人,也幸得是在相府內,還讓人安心些。
“我命素若在那處候着,應是無事的。”樑仲倚桌起身,探頭而望,“素若?素若?”
他喚了兩聲,卻不聞素若應答,便覺不妥,眉頭輕蹙:“你們且在此等候,我去瞧瞧。”
說着,他已提步往亭外走去,此時,從暗處突然走來一人,他隨即停步。
來人步履穩定,每一步都很有力道,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素若,而是個男子,想到身後兩個弱女子,樑仲的眉頭越發皺得緊實。
“是太子哥哥。”
身後的樑晴突然笑着大叫了起來,飛快的越過樑仲的身邊,快得他想拉都來不及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