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衆人發出一聲輕嘆,也不知是驚愕於一身嫁衣的她更加美豔,亦或是嘆惜如此一個美貌佳人卻嫁給了一個乞丐。
而沫瑾自行掀了蓋頭後,第一不看自己的夫婿,第二不看在場衆人,而是轉頭對着李六說道:“李爺,今日我嫁了人,從此以後便不再是蘇家的人了。我即將離府,有些話煩請差的回稟林若芳,她在此處便是要做她的眼。
“今日,我蘇沫瑾離開蘇府,不帶走一絲一毫,只餘下老母牽腸掛肚,她終究是李爺轉告爹爹和大夫人。”
“小姐請講。”
沫瑾掃過一旁的七巧,心想着若是李六有遺漏的,七巧也定會一字不我爹的人,那怕只是個妾,也是當初他親自迎進門,給大夫人敬過茶的,不管他們認不認,這事即是他們起的頭,自然也需他們再扛下去,往後就請爹和大夫人發發善心,多替蘇家子孫積些陰德,善待我母親。”
李六一邊仔細聽着,一邊不住地點頭,衆人亦覺得她說得在理,私底下竊竊地談論着這些年流傳予坊間,蘇風亭和林若芳如何排斥這對母女的傳言。
一時間,堂內低語聲四起,只是沫瑾不在意,視線輕移看向李六身旁的七巧。
“七巧姑娘是大夫人身邊的近身侍女,想必定能將我這番話仔仔細細,一字不漏的轉告夫人。”
七巧飛快地望了她一眼,垂下了頭。
蘇沫瑾這才轉開了眼,去看她的夫婿。
那人垂着頭,頂着一頭亂髮,因低着頭看不到臉,只知露出的那截脖子灰濛濛的,也不知有多少日子不曾好好梳洗了。
一身衣衫打滿了補丁,以至於分辯不出那衣裳原本是何顏色。而十一月的冷天裡,他卻還穿着一雙踩爛了的草鞋,黑漆漆的腳趾頭就這麼暴露在衆人面前,無限可憐。
不多作停留,沫瑾轉而看向一旁早已清淚連連地秦晚蓮,上前至跟前,拉起她的手:“娘,女兒不孝,不能再陪着您了,還望孃親再忍耐些日子,女兒定會回來,風風光光地接娘離開蘇府。”
“那人也不知有沒有個住處,你這樣出了府,若是沒有落腳的地方又該怎麼辦呢?”秦晚蓮憂心忡忡地拉着她的手,緊緊地不肯鬆開。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一個衣難蔽體的流浪乞丐,他們要如何在這個吃人的亂世活下去。
然蘇沫瑾始終笑着,便不是嫡出之女,她也是蘇家的大小姐,她有她的傲氣與端莊,便是日後的生活不盡如人意,她也不能失了一絲一毫的氣度。
“娘,你就莫要擔心了。”勾着脣角笑了笑,“這十幾年來咱們所受的苦痛難道還少嗎,這些我都能忍過來,還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呢。”
焉知離開不是樁好事,擺脫了他們的束縛,不必再擔心會被嫁給哪個老頭兒做第幾房小妾,往後的日子雖會清苦,但至少不必再擔驚受怕。
秦晚蓮抽噎着,揚手虛撫於她的鬢邊:“好,好,不必掛懷孃親,在外好生照顧自己,凡事小心爲上,要和姑……”她的視線越過沫瑾的肩頭,看了一眼身後之人,不甚忍心的撇開了頭,“和他好好過日子。”
沫瑾明白她的不忍,只是覆水難收,現今局勢如此,已無法轉還。
“那,娘,女兒走了。”說罷,她提裙突地跪倒在地,秦晚蓮還未回過神來,她已嗵嗵嗵的磕下了三個響頭,待擡頭之時,不止額際一片紅潤,連眼中都現了一絲紅。
“大小姐。”馨兒和憐兒亦上前盯着她,哭喪着一張臉。
“照顧好我娘。”
起身,秦晚蓮猶自拉着她的手緊緊不放,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慢慢走向門口。
那乞丐跟在沫瑾的身後,兩人出了大堂,向着門口一步一步的走去。
“瑾兒。”
“大小姐。”
身後傳來秦晚蓮和馨兒、憐兒的輕喚聲,然她沒有停下步子,甚至不見遲疑,決絕地一步步踏上大門內的高階。
臨出大門之時,將將提起的腳僵了僵,恰巧地落在半膝高的門檻之上。
徐徐回頭而望,看着秦晚蓮站於前院的屋檐之下,淚眼迷離之中,早已看不清她的容貌。
狠心一咬牙,回身大邁一步,出了蘇府大門,將不捨與牽掛拋在了身後。而在她之後,跟着她那衣衫襤褸的新婚夫婿,一個不知名的乞丐。
一步步邁下高階,就是一步步脫離了蘇府,遠離了林若芳一次又一次的逼迫,從今以後,她不再是蘇府的庶出之女蘇沫瑾,成了一個以乞爲生的叫花子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