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湛藍的天上看不到一絲雲彩。印着荊南候府標誌的青蓋馬車緩緩駛過。從馬車上傳來的淡淡香氣宣示着這裡頭坐着的是一位或幾位嬌客。
坐在馬車裡的嘉卉這日穿了新做的水藍色銀蝶的褙子,頭上整整齊齊的十字髻上簪着琉璃珠花。上下都是一身新。
霍茵姍緊挨着她坐着,拉着她的手眉飛色舞地說着學堂裡的事,因着她喜歡的表姐從今天起要與她一同到學堂裡去,心情格外的好。
嘉卉打起簾子看了看外頭大亮的天色,享受着溫暖的陽光。暗自感嘆了一下,同是去林府上學,她們這些小女孩巳時(今9點)纔開始學習,到了申時(今15點)便能回家去,且教導她們的都是宮中派下的女官或是各家的主母夫人,待人溫和極了。更別提三天就可以休沐一天,實在是清閒。
而男孩子們,得從辰時(今7點)學到酉時(今17點),文由翰林院的學士教導,武則由駐守在京的幾位將軍負責。休沐也六天才能有一天。
是以霍翊晟一大早便已打馬去往林府了,嘉卉和霍茵姍卻可以美美地睡個好覺,再不慌不忙地穿衣梳洗,乘着軟墊馬車緩緩而行。
這待遇差得可有些大,不過這是在盛行‘男孩窮養,女孩富養。’的上京,倒也沒什麼奇怪的。
林府離着荊南候府不算太遠,不過一刻,馬車便穩穩停住了。車伕打了簾子躬身請她們下去。依着學堂裡的規矩,兩人都沒有帶丫鬟侍女。自己踩着凳子下了馬車。
門口停着好幾架馬車,看起來都很華貴,想必都是接送貴女們往來學堂用的。
“茵兒,你來啦!聽說你家裡有親戚到,你可好幾天都沒來了!”一個圓臉的小女孩兒注意到了兩人,還在馬車裡便連聲叫着霍茵姍。待駕車的僕婦把她抱下來更是歡歡喜喜地快速跑到兩人身旁。
仔細回想了一下,嘉卉想起這是兵部尚書的幼女杜靈雨,太子妃的妹妹。她與霍茵姍最是要好,時常到荊南候府裡去玩。和她也還算熟悉,只是後來入了恵王府後便沒怎麼聽到她的消息了。
“靈雨姐姐!”霍茵姍也極是高興能見到好友,親親熱熱地拉着她的手。給她介紹道:“這是我表姐,以後要和我們一起讀書的,她人可好了!”
杜靈雨好奇地看看她,笑着福了福身子,自我介紹,“我是杜靈雨,今年十歲。你便喚我靈雨吧。”嘉卉也連忙回禮,剛要自我介紹,一個有些嬌蠻的聲音便從後方傳來,“喲,靈雨。你好歹也是尚書之女,怎麼能和這種野丫頭混在一起呢?還有茵兒,霍家已經將那霍楠音逐出家門了,這野丫頭是你哪門子的表姐呢?”
嘉卉有些無奈,聽這聲音她就能猜到是誰了。上輩子討厭至極卻又不得不討好的人,寧國公的孫女,靜貴妃的侄女,三皇子的表妹——步千梅。
這個小女娃估計是給家裡寵壞了,那叫一個囂張跋扈,刁蠻任性。看嘉卉,不,應該說看所有沒權沒勢沒錢的人都不順眼,和宮裡那位娘娘簡直一個德行,該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嗎?
上輩子爲了三皇子,嘉卉還不得不討好她,捧着她。這一世她將三皇子當草芥,自然也懶得理這小鬼,拉着想要回擊的霍茵姍和杜雨靈走開了。這小鬼之後的故事她還記的清楚呢,一報還一報,惡人自有惡人磨!
“卉姐姐!”霍茵姍被她一路拉到走廊裡,仍鼓着雙頰生氣,“她太過分了!我得跟她理論!”杜雨靈也同仇敵愾,“就是的!不就仗着她姑姑是貴妃嘛,我姐姐還是太子妃呢!你不用害怕她的,她不敢對我們怎麼樣!”
得了吧,嘉卉默默腹誹。那寧國公府亂得要命,步千梅那個小丫頭耳濡目染,年紀輕輕便什麼難聽的都說得出口。方纔不過是說了一句‘野丫頭’罷了,前世就她聽見的私底下說出的那些話纔是真真不堪入耳呢。而這倆小姑娘涉世未深,長這麼大估計連句重話都沒聽過。若是去理論,怕是會給那尖牙利齒的小丫頭片子氣哭。
但現下這倆小丫頭氣鼓鼓地爲她生氣,她還是有些小感動的。只好拉着她倆的手柔聲安慰,“算啦,何必爲了這種人生氣。若是在門口吵起來也實在是不好看,我們還是快些到屋子裡去吧,我可是第一天上學,遲了多不好。”
見嘉卉確實是懶得計較的樣子,兩個小丫頭只好忍下火氣,仍有些不滿地領着她往書房裡去。
一排整潔的屋子被隔成了好幾間,有書房、畫房、女紅房、琴簫房、棋藝房、貴女們的課程很自由,上述的課程可以隨意選擇,只是不管選擇哪裡,都必須待滿一個時辰,不能中途離開。而貴女們都必須要學習的管家則統一安排在最後一個時辰。
書房裡擺着十來張桌子,每張上都整整齊齊的擺放着文房四寶,看起來都是上等的好東西。左面牆上是一大排書櫃,塞得滿滿當當。右邊則立着幾個看起來就很穩重的丫鬟。
房裡還沒有人,嘉卉她們便挨着坐下了。
隨着時間流逝,陸陸續續又進來了三兩個小丫頭,都跑來跟霍茵姍打着招呼,詢問她怎麼好幾天沒來。聽了霍茵姍的介紹又都來和嘉卉打招呼,雖然也有眼神裡閃過不以爲然的,但都客客氣氣,沒有誰像步千梅那般輕狂。
待到教授她們的女先生走進來,大家便都規規矩矩地噤了聲。來人是個消瘦的年輕婦人,梳着迴心髻,穿着一身豆青的褙子。白淨的瓜子臉上帶着些許愁容。乃是在上京很有些才名的邱夫人。
這位邱夫人有才名,卻也十分命苦。自幼便被家裡好賭的父親賣進林府爲婢,在書房伺候筆墨。因着她十分聰穎,竟自學成才,一闋《晚來風》震驚上京文人圈子,林學士愛惜人才,將她收爲義女並許配給翰林院一位年輕的學士。夫妻恩愛非常,然而天不遂人願,那年輕學士婚後不過一年便身染惡疾離開人世了。邱夫人悲痛欲絕,幾欲尋死。林學士爲了讓她分分心便將她接回林府,負責教導貴女們。
貴女們大都聽過這位夫人的故事,一個個都端端正正規規矩矩的坐着。眼神裡滿是崇拜仰慕。
邱夫人今日教她們字,用柔和的聲音念着書法九勢,全然不管小丫頭們被什麼‘落筆’‘轉筆’‘藏鋒’‘護尾’繞得頭暈。
嘉卉仔細地寫着,雖然九歲的身子力氣不夠,但有着上一世經驗的她寫出的字着實不錯,在一羣小女娃中鶴立雞羣。邱夫人也滿意的多看了她幾眼。又指點了她幾個地方。
看着看着,邱夫人覺得嘉卉寫的文章有些眼熟。略有些訝然“你竟能默下穆清公子的文章?”
嘉卉更爲吃驚,這邱夫人竟知道自家父親。看她稱呼自家父親的雅號,應該還很仰慕自家父親?當下小聲解釋“穆清公子便是家父。”
“啊!原來如此。”邱夫人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上京的官宦貴胄人家都知道當年荊南侯府的小姐和人私奔,荊南候嫌丟臉命令家人不許再提起那位小姐,所以知道她是和誰私奔的人寥寥無幾。原來竟是和穆清公子!
穆清公子如此年輕便去了,真是可惜……輕輕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邱夫人搖搖頭,不禁喟嘆。
很快上午的課程便結束了,各家丫鬟都已拿精緻食盒裝了吃食送來。
霍茵姍和杜雨靈因着性子好,人緣也極好。五六個小姑娘都湊到她們身邊,嚷着要一起用膳。外頭天氣極好,幾個小姑娘便指揮着丫鬟將膳食擺放在花園的涼亭裡。
“原來嘉卉竟是穆清公子的女兒!”杜雨靈拉着她的手,連連感嘆“難怪嘉卉字寫得那樣好,穆清公子可是大才子呢!”幾個小丫頭,包括之前不以爲然的那位都連連附和着。
嘉卉哭笑不得,其實她父親也只是有幾分才名罷了。不過這些小丫頭視邱夫人如榜樣,見邱夫人推崇便跟着推崇。倒對她也親密多了。
但細細想來能脫離‘霍茵姍的表姐’,而變成‘穆清公子的女兒’對她來說也許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