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相知,未相逢(二十五)
幽幽的睜開了眼睛,錦瑟看到了慕容尚宇欣喜的臉,眼角眉梢都是飛揚的喜悅,遮蓋了他所有的憔悴,他叫道:“錦兒,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錦瑟沒有說話,甚至睜開的雙眼裡沒有昏迷後醒來的迷茫,只有一片清明。
慕容尚宇微微一愣,握着錦瑟的手微微的顫抖,卻還是強迫自己笑了起來,只是笑得那樣勉強,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顫慄,輕聲道:“沒事了,錦兒……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
錦瑟幽幽的坐了起來,看着慕容尚宇的眼睛,有些難過的垂下了眼,她輕輕一動,將自己的手從慕容尚宇的手裡抽了出來。
離開了慕容尚宇溫暖的手掌,錦瑟的之間一片冰涼,如同她的心一樣,那樣的悵然,她看到慕容尚宇僵在空氣裡的手微微顫抖,然後他輕輕的放下了,沒有再碰她。
“皇上,其實你沒有錯,應該道歉的人,是我纔對。”錦瑟垂着眼,不忍心看慕容尚宇的表情,因爲哪怕她不看,她也能知道,他現在的神情。
他一定是很難過的,也許還帶着微微的驚恐和深深的絕望,但是他一定是笑着的。
因爲他就是這樣,將心裡所有的情緒都壓下去,然後不停的告訴他自己,一切都會過去的,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然後他就用他的笑容掩飾一切,就真的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可是錦瑟不行,錦瑟不能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也不能再殘忍的欺騙他,也許慕容尚宇寧願不承認現實,可是這卻是錦瑟對他最後的尊敬了啊。
“對不起……”錦瑟幽幽的說出口,她渾身的傷口還痛着,卻彷彿沒有感覺了一般,低垂着蒼白的臉,將有些凌亂的髮絲遮住了她的神情。
“沒關係的,錦兒,不要再說這些了好嗎?都無所謂的,只要你沒事,一切都無所謂的。”慕容尚宇急忙打斷了錦瑟的話,像是在做着無謂的掙扎。
明明他從錦瑟的表情裡已經看得出來她的想法了。
發生過的事情,不能當作什麼都沒有過。明明是他自己自欺欺人,可是爲什麼他還是希望,錦瑟還是像往常一樣騙他呢?
他也許真的無藥可救,可是他就想維持着這表面的假象,哪怕心裡早已經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他卻還是會沉溺其中,卻還是爲了這些表面維持的假象而覺得開心。
而如今,他知道……也許這假象已經不能再維持了,因爲他看得到錦瑟眼睛裡,不一樣的東西。
因爲……她不願意再在他的面前演戲了吧?所以纔會露出那種悲哀的眼神來,那樣的可憐他……的眼神。
“皇上,你不要這樣了,你越是這樣,越叫人難過!”錦瑟咬脣,死死的用受傷的手捏住了被子,卻不覺得痛,只是一字一句的道:“你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你就不恨我嗎?爲什麼……要這樣?明明恨我的,卻又要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
“我……”慕容尚宇放在腿上的手也一樣的顫抖,他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是你想象中那麼好的女人,也不是什麼納蘭錦!”錦瑟突然擡眼看向慕容尚宇,雖然有的事情也許一輩子也不能讓他知道真相,但是關於她的……
她想告訴他,想讓他明白,坐在他眼前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女人,究竟值不值得他這樣對待?
慕容尚宇被錦瑟突然擡起來的臉嚇得愣住,因爲她的眼睛那樣的堅毅,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就彷彿叫他無法動彈了一般,他甚至發不出聲音,也無法阻止她。
“我不過是納蘭府的外姓庶女,曾經與我娘流浪在外,不過是卑賤的茶樓賣唱的藝伎,坑蒙拐騙,什麼都幹過。”錦瑟看着慕容尚宇,她內心在顫抖,彷彿用利刃一刀
刀的插着。
但是她不得不將那些被她隱藏在深處傷痛翻出來,再一次捅得鮮血淋淋。
她不得不正視這樣的自己。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便不是什麼清白之身了!十六歲的時候,我被我的母親賣了,這身體早被人玷污了,你說我是什麼仙子,那多可笑啊,我連……那個人是誰,我都不知道!”
錦瑟的眼睛一片赤紅,卻是死死的忍着眼淚,她早就不想因爲這件事而哭泣了。
她以爲這個傷口早已經消失了,可是傷疤永遠都在,在一個她不想想起的角落裡靜靜的潛伏着,只要她輕輕觸碰了,那疤痕脫落,依舊是鮮血淋淋,刺痛人心的傷口。
一直一直……那傷口,都沒有癒合過。
“錦兒……”慕容尚宇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眼睛赤紅,有些咬牙切齒,雙眼充滿了憤恨的錦瑟。
這不是慕容尚宇記憶中的她,她總是溫柔,冷清,也淡定寬容,總是微微的笑着,不施脂粉,仿若是遺落人間的仙子一般,樸素的衣衫,沒有華貴的首飾,卻總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氣息縈繞在她的身上。
叫人覺得她便是那天上可觸不可及,如夢似幻的仙女一般。
可是如今……錦瑟卻咬脣,狠狠的道:“你現在知道了吧?我根本從一開始就騙了你,什麼蓮花池的仙子,都是假的……你立我爲妃的那夜,牀上的處子之血是假的,是我刻意弄上去騙你的。”
錦瑟的眼睛從遠方拉回來,然後看到了慕容尚宇震驚的眼裡,她突然扭曲着笑了起來,有些癲狂也有些苦澀的自嘲,她繼續道:“我與你一次關係都沒有發生過,所以……你知道了?我根本就沒有懷過孕。”
慕容尚宇的手突然緊捏成拳,用力到拳頭髮白,可是他渾身僵硬,他一動不動的看着錦瑟的蒼白卻曉得那樣可憐的面容。
“我騙你的,我沒有懷孕,還害得你以爲失去了自己的親生孩子,叫你那樣的傷心痛苦,把一切都歸咎在自己的身上,日日夜夜的悔痛……而我呢,當時害怕你懷疑我與九王爺有染的謠言,利用晉陽殿走水的事情,衝進火場去救你……取得了你的信任。”
錦瑟突然笑着的嘴角抽搐了起來,她忍不住自己嘴角背上的弧度,再也笑不出來了,她死死的咬住了脣,不想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那樣的悲傷。
可是這樣掙扎着的她,叫人覺得她的悲痛似乎已經到了極限一般。
“我就是一直在騙你啊!”錦瑟突然大吼出聲,一把抓住了慕容尚宇的手臂,她的臉有些瘋狂,印在慕容尚宇的眼睛裡,再不是那個溫柔恬靜的她了。
她瘋狂的吼道:“你現在知道了吧?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就是這樣虛假,和你所有在一起的事情,全部都是假的,都是謊言,都不是真正的我!我一直在騙你,一直在利用你而已,你懂了嗎?”
猛然一把推開了慕容尚宇,錦瑟甚至覺得自己無法面對這樣坐在她面前的慕容尚宇。
因爲她看到了他的眼睛裡,除了驚愕和痛心之外,沒有別的了……他不恨她,甚至到了這樣的時候,她把一切都說了出來,她帶給他的痛苦,謊言……
什麼都說出來了,可是他的眼睛裡,沒有半分的嫌棄,沒有一點的痛恨。
甚至只有他對她的憐憫,關愛……還有疼惜。
他竟然不恨她,這樣的她,怎麼去面對慕容尚宇這純真的關懷和疼惜,怎麼叫她去面對,慕容尚宇這單純卻執着的愛情?
一個用謊言虛構出來的女人而已……怎麼能面對這樣的真實?更何況,她心裡明白……她的虛假和她即將帶來的傷害,遠比她說的要嚴重,要更多……也更深。
可是她不能說出來,所以更加的不能面對慕容尚宇,在這盤棋局之中,最可憐也是最無辜的
他。卻擁有一顆最善良最純淨的心,哪怕他自卑,愛逃避,可是他卻是將所有的苦都埋在了自己的心裡,而將自己最寬容,最溫暖的笑容,留給了別人。
所以她才無法面對他的臉,看着他的眼睛……纔不能用自己這骯髒陰暗的心,對面對他啊。
錦瑟猛然推了慕容尚宇一下,用力很大,將慕容尚宇狠狠的從牀邊推了下去,跌倒在地上。
他有些手足無措的看着錦瑟,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顫抖得厲害,張嘴也說不出話來,或許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切都是假的,那些他曾經以爲的溫暖,以爲的關懷,他們所經歷的一切,每一分每一秒,甚至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
可是爲什麼,明明他覺得痛得無法呼吸,卻還是……覺得錦瑟比他更痛苦。
看着她彷彿已經快要崩潰了,明明已經癲狂了一般的痛苦着,那雙眼睛赤紅着狠狠的瞪了出來,可是卻沒有一滴的眼淚。
這張本來應該淚流滿面的臉,已經崩潰了,卻沒有一滴眼淚!
那樣的狀態叫人覺得擔心,因爲看起來那樣的恐怖。慕容尚宇怎麼捨得她這個樣子?哪怕一切都是假的,可是這一刻,難道不是真實的嗎?
她選擇在他的身邊騙了他三年,可是如今……她卻這樣將自己剖白得一絲不剩,這樣的痛苦,糾結甚至是自責……難道這也不是真實的嗎?
“錦兒你不要這樣!我不介意,我什麼都不介意!你不要這樣!是假的也好,是真的也好!都沒有關係了,都過去了,全部都過去了!”慕容尚宇突然爬了起來,撲到了牀前,死死的抱住了錦瑟顫抖着的身體。
他死死的抱着她,哪怕她掙扎得那樣的厲害,可是他卻不願意放開,不住的在她的耳邊道:“不論以後你怎麼樣,我怎麼樣……以前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好不好?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你身上的還有傷……不要想那麼多好不好?什麼都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不想?有的事情不是不想便不會發生!過去的是過去了,可是未來……卻要永遠承擔着過去發生過的事情。
也許對於慕容尚宇來說,永遠都過不去的。
因爲他是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裡,最無辜的,也是註定被犧牲的那一個啊。
正因爲錦瑟深深的明白這一點,所以她才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她才無法面對慕容尚宇!
“你走啊,你走啊!”錦瑟瘋狂的掙扎,她無法靠在慕容尚宇的懷抱裡,無法安然的享受他的安慰他的溫暖,甚至是他的諒解和懷抱,她都不能。
因爲她不能自私的享受着這些,而心裡卻又愛着另外一個男人。
這樣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不公平的!她不能這樣自私!
錦瑟再次將慕容尚宇狠狠的推開,她是一個習武之人,而慕容尚宇不過是一個嬌生慣養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而已,被錦瑟這一把推出了老遠,跌倒在地上。
他有些錯愕,可是錦瑟卻對着他怒吼道:“走啊,你走啊!不要看到你了,不要看到你!”
“錦兒……”慕容尚宇愣愣的跌坐在地,看着錦瑟絕望的坐在牀鋪之上,用手掌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臉。
她的頭髮那樣的凌亂,身上還狼狽的露出了包裹着的紗布,他不忍她這樣痛苦,這樣瘋狂,若是她看到他就無法平靜的面對的話,那他走便是了。
他走便是了。
慕容尚宇幽幽的起身,身上的衣衫都有些狼狽的歪斜着,他沒有整理,只是一步步的後退,目不轉睛的看着錦瑟捂住了自己的臉,痛苦的跪坐在牀上。
他看不到她的樣子,但是卻彷彿能感受到一切一般。
他默默的後退,轉身輕輕的打開了門,一言未發,邁着沉重的腳步,一步步的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