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疾風驟雨, 他聽得見雨滴落在土上的聲音,甚至在恍惚中,他能感到泥漿濺在他的臉上, 但他的上空, 依舊是一道屏障, 將他擋的嚴嚴實實。
宋白將腦袋微微揚起, 只見盛沅滿面蒼白, 雨水沿着他的鬢髮流下,劃過臉頰,匯聚在下巴。
宋白又叫了一聲:“盛沅”
他彷彿看見盛沅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那一道雷,被他硬生生的接下了。
“你······”他忽然開口, 咬牙切齒, 眼中發紅, “你離開我,竟是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宋白哇的一聲, 又嘔出一口血,裡面夾着肉末,吐在了盛沅的指尖,他耳邊聽着轟隆的雷聲,知道第四道雷馬上就要下來了, 這雷劫不會減弱, 只會一道比一道厲害, 這天雷有九道, 落了三道, 還有六道在蓄勢待發,他用爪子微微碰了碰盛沅的手指。
“你走吧, 別管我。”
那聲音虛弱,夾在雨聲裡面,若有若無,但盛沅還是聽到了。
他大吼一聲:“不!絕不!”
他的聲音顫抖着,猶如憤怒時的那樣:“你想都別想,我不會走!”
宋白虛弱的將頭偏了過去,他的眼睛半眯着,眼角有血珠劃過,他嘆了一口氣:“你老是這樣······老是這樣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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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沅已經紅了眼,他將宋白護的更緊了一些:“我不可能放任你被雷劈死,我說過,你生是我人,死是我的鬼,我······我就是這麼霸道又如何?!”
第四道雷滾滾落下,“啪啦”一聲,打在了盛沅的身上,藍白的光濺起,刺得宋白眼角生疼,盛沅悶哼一聲,臉色更蒼白了一些。
“你不必這樣。”
“你閉嘴!”
第五道天雷又落下,擊中了盛沅的背部,一口血從他的口中吐出,濺在了宋白的身上,宋白只覺得胸口一涼,那裡濺上了血花,雪白的毛沾上污紅的血,他將頭偏在一側,心中竟有點麻麻的痛意。
只見盛沅慢慢的將身子伏低,把腦袋貼在宋白濡溼的毛上,他道:“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了,你說我可惡,說我冷漠兇殘,說我做盡天下壞事,對我失望透頂,可是······”
“可是,這和我護着你,愛着你又有什麼關係啊!”
他大吼一聲,嘶聲力竭,喉頭哽咽不已,這個素來高傲的太子殿下此時全身浸泡着冷水,儀態盡失。
他喃喃着:“宋白,我愛你,我愛你······”
天上的閃電在厚重濃黑的烏雲間翻滾着,比開始還更駭人一些,盛沅擡頭看了一眼天,再低下頭時,竟是將身體慢慢化作原形,一條龐大的通體黑色的巨龍,烏黑的身體將宋白掩在了腹下,堅硬的鱗片貼着宋白的臉頰,他已化作原態,來保宋白一方安寧。
宋白已經快要暈厥過去了,他的身體很痛,五臟六腑甚至是靈魂,都像是要被撕開一樣。
耳邊又響起一聲驚雷,劈在巨龍的身上,他的鼻尖縈繞着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模糊的意識中只知道又一道雷落下,第七道,第八道,第九道······
他終於是支撐不住了,漸漸陷入黑暗之中,在他暈過去的前一刻,有什麼東西在他的頸間拱着,那物的鼻息噴在他的脖子上。
盛沅的聲音粗獷又嘶啞,只聽他說:“這次,我放你離開。”
宋白的在陷入昏迷之後,腦中盤旋的他的話,是不是自己聽錯了,盛沅說要放自己離開,可爲何,他心中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他腦中盤旋的,是盛沅嘴角滴血,趴在他上方不停喘息的畫面。
這一睡,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霖嶽山的宅子裡面,上方是熟悉的素色幔帳,他的耳邊傳來阿寶喜悅的聲音。
“醒了醒了,公子醒了!”
阿玉也道:“醒了?”
元嵇秈也道:“醒了?”
三個人圍上來,腦袋擠在他的上方。
宋白動了動身子,他腦中忽然閃過暈死前的場景,盛沅通紅的雙眼,若不是他身上痛的厲害,他會以爲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元嵇秈臉上帶了一絲緊張,看着他滿臉木然,忽然張了張嘴:“莫不是被劈傻了?”
阿寶的腦袋湊了過來,他盯着宋白的臉:“好像是。”
阿玉一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不是吧?大人傻了?”
一時間房中一片吵鬧。
“你們······”
他開了口,聲音嘶啞不已。
元嵇秈喜出望外:“說話了說話了!”
宋白艱難的動了動胳膊,他現在動哪裡,都覺得好痛,他記得自己暈死過去之前魂魄已是虛弱不已,再經過雷劈,已經支離破碎了,可現在爲何他除了渾身痛一點,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感覺?
他說:“痛。”
元嵇秈道:“劈成那樣,都快燒焦了,不痛纔怪。”
他想到被自己護在身下的小鼎,又說:“洗魂器呢?”
元嵇秈撇了撇嘴角,半響後才答道:“還回去了。”
他靜靜的躺在牀上,望着頂上的牀幔:“是誰將我送回來的?”
幾人對視了一眼,阿寶支支吾吾的說道:“是、是太子殿下。”
他忽然想起盛沅說,放自己離開,果然他醒來後,沒有見到那人,幾人以爲他要問盛沅在哪,但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提起,幾人圍在他的身邊,他覺得頭暈,只是說了一句:“你們先休息吧,我想睡一會兒。”
阿寶他們應了聲好,紛紛出去了。
他依稀聽到阿寶在外面說了一句:“太子殿下他······唉!”
那話中,有說不出的惋惜之意,宋白想,他在惋惜一些什麼?
待到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晚上了,元嵇秈端着一小碗藥進來,將他扶了起來,腰間給墊了一個枕頭,親自動手喂他:“你可有福氣,讓我來服侍你。”
宋白扯出一個微笑,掛在蒼白的臉上,他一勺一勺的喝着碗中的藥,直到快要見底了,他才說:“你不用管我了,回長夢仙去吧。”
沒想到元嵇秈的手一頓,他沒說話,一直到把藥給他喂完,才說:“現在回不去了。”
他腦中想起那時的場景,他把小鼎還回了長夢仙,紀恆面色如冰,對他道:“以後長夢仙,容不下你了,人妖殊途,你走吧。”
他還說:“這次顧忌你我二人的舊情,便不與你計較,但如若下次再見,別怪我手下無情。”
他被逐出了長夢仙,被自己所愛那人。
二人皆知因爲什麼,一時沒有說話。
宋白雖不知爲何他會去長夢仙,但卻知元嵇秈是有什麼重要的事,他的眼睫下垂,滿眼的愧疚:“嵇秈,是我牽連了你。”
元嵇秈笑着搖搖頭:“總有一天會被發現的,我早就想好了,把我逐出來又怎樣,我再厚着臉皮的去蹭兩下。”
二人無聲的對視一笑,他收拾好藥碗:“那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
他站起來的時候忽然問他:“你真不想知道那龍族的太子怎樣了?”
宋白想起盛沅滿是血污的嘴角,最後慢慢的搖搖頭。
元嵇秈:“我從阿寶那裡知道了個大概,他可是真的混蛋,可是······”
他的語氣一頓:“你要不去看看他,他現在也沒有比你好到哪裡去,算是受到了報應。”
宋白搖頭,將自己的臉埋在了被子裡,悶悶的答道:“不了,我和他已然沒了干係,再看也是兩相生厭。”
元嵇秈嘆了一口氣:“罷了,你早點休息吧。”
他便躺在牀上,實則眼睛睜得老大,毫無睡意。
後來他才知道,盛沅是如何找到這裡來的,他在離開萬和後,去了南荒,結果自己並沒有去找阿寶,在盛沅的威逼利誘下,他才告訴了那人宋白有一處宅子,在霖嶽山上,那日的雷劫太過兇殘,阿玉說,就算遠在霖嶽山上,都依稀看得見東方閃着紫電,盛沅便是那時順着雷找到他的吧。
在他要被劈的灰飛煙滅之時,護住了他。
自此後,他便一直生活在霖嶽山上,而盛沅也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了個乾淨,阿寶沒有再回南荒了,雖說鄀七在那裡,但是他卻說要跟着宋白,宋白寂靜勸告無效以後,便也不多說,隨他去吧,一切都看緣分,兩人若是真的可以在一起,還在乎這幾日?
倒是元嵇秈,不覺疲憊的往長夢仙上跑,又一次次的被轟下來,每次都有一羣小道長追着他跑,但是他卻還是要上去,有一次宋白和阿寶趴在灌木中,他看見元嵇秈被一羣白袍道長圍住,那次在廂房中看到的那個道長爲首,用利劍指着他,氣的渾身發抖。
但元嵇秈卻跟個老流氓一般,說出如登徒子一般的話:“我就是看你貌美如花想娶你回家,又如何?”
那道長被氣急了,臉變得通紅,拿着劍就追了上來,嘴裡唸到:“孽畜!”
他便是是從那時起,知道了元嵇秈去長夢仙的目的,原來是爲了這個道長。
宋白趴在灌木裡笑,他笑元嵇秈的幼稚與厚臉皮,可笑着笑着,他的眼角卻漫上了淚花,越流越多。
阿寶問道:“大人你怎麼了?”
宋白用袖子拭了拭:“沒事,眼睛進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