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樸走了之後,堂後轉出一人。
“顯瑞,河南府那邊得安排一下了。”
馮道坐在椅子上,說完這話,端起茶盞仔細品味。
顯瑞是吏部尚書李明卿的字,很顯然,之前王樸說的話,李明卿在堂後都聽到了。
“馮公放心,我都曉得。”
李明卿尋了一個位置坐下,立刻有僕役換上熱茶。
“只是,馮公,”擺弄着茶盞,他有些吞吞吐吐,“官家爲何突然要在洛陽營建宮室?”
很顯然,他也想到了“遷都”這件事。
除非身在局中不自知,否則這些高等官員的政治敏感性絕對要超過世界上九成九的人。
有人可能會問了,要是高等官員有這麼厲害,怎麼會做出種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智障操作?
其實真說開了也很合理,刨除一部分身在局中的,有些人是對自己過於自信了,所謂不知民情、不察民意,就是指的這種;還有些人則純粹是立場問題了,普羅大衆看來他這樣做不對,會有大問題,但對他來說,要麼是能將自己或自己所代表勢力的利益最大化,要麼是背後有人,不得不爲。
馮道沉吟一陣:“許是爲遷都。”
李明卿聽了,臉皮微動,但也沒有太過激烈的表現:“既然如此,河南、洛陽兩縣縣令該換一換了。”
後世有一句話,叫“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這時候還沒這麼個說法,但附郭縣令不好當卻是共識,更別說京城赤縣的縣令了!
赤縣,指都城所在的縣,例如現在開封府的開封、浚儀兩縣,屬於赤縣。有時候赤縣不只是一兩個,比如唐時長安的長安萬年和洛陽的洛陽河南,這四個縣都屬於赤縣。
除了赤縣,屬於開封府的其餘諸縣,就是畿縣,這就是京畿之地。
若真要遷都洛陽,首先河南府尹是不要想了,這得官家任命,能在吏部範圍內解決的,只有京畿諸縣的縣令、丞、簿、尉。
京畿範圍內的行政主官有自己人,對中樞官員來說是個比較大的助力,但對被挑選出來做“助力”的那些人來說,可能就不是什麼好事情了。
兩人商議一番,眼看天色漸晚,李明卿便告罪離開。
走之前,馮道突然提了一嘴陳佑和李疏綺的婚期。
言道若是洛陽之事定下來,就提前讓陳佑回京,把婚事辦了,畢竟雙方年紀都有些大了,老是這麼拖着也不好。
隨着頂尖的幾位人互相之間達成共識,趙元昌的意志終於得以貫徹下去。
六月二十七日,宣麻,拜相,以鎮軍大將軍、興元節度使、檢校樞密副使、山南道都總管、青巖縣開國公劉承澤爲光祿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加集賢院大學士、節度興元軍,勳爵如故。
同時,江夏青任尚書左僕射,加昭文館大學士;閻俊臣晉特進,任尚書右僕射,加史館大學士,兼修國史。
樞密使吳巒賜勳上柱國,樞密副使鄭志康、馬青賜勳柱國。
諸相蔭庇子孫各有差,自不必提。
二十八日,以樞密都承旨、黃門侍郎王樸,兵部尚書林師德同知樞密院事;以吏部尚書李明卿、開封府尹溫仁福參知政事。
三十日,敕以黃門侍郎王樸爲觀風采訪使,巡察河南、河中、京兆、鳳翔四府及沿途諸軍州。
跟隨王樸一同出發的,就有剛趕到汴京沒多久的錦官府三人。
當天散朝之後,趙元昌將三人叫到跟前,臨時出題讓他們當場作答。
三人的答卷都是中規中矩,沒有讓趙元昌眼前一亮的地方,但也算差強人意,至少陳佑因此得了一份讚賞鼓勵的敕旨。
按道理說,他們在府試時候的答卷能讓陳佑挑出來做頭名二名,總歸是有出彩的地方,陳佑和趙元昌的眼光不至於相差那麼多吧!
其實代入一下也能明白,主席給你出申論題目,說你寫得好就立馬當一個處級幹部,你是求穩呢,還是拋出一些新奇觀點以期他能立馬歎服,然後來一句中央已經決定了,你再念兩句詩?
話說回來,趙元昌也有些猶豫該把他們安排到哪裡去。
正巧這時候需要讓王樸到關中、關西走一遭,便大筆一揮,將這三人打發到王樸身邊。
嗯,此乃“觀政”,不是腦袋一拍就能想出來的,官家一言一行,大有深意啊!
沒有深意你們也得解讀出一些深意來!
王樸此行,主要任務有兩個,一個是安撫劉明,順便看他支不支持遷都;另一個是看一看西部的一些節度使、刺史,哪些人可用,哪些人需要打壓。
說有權力吧,他免不了沿途哪怕一小吏的職位,說沒權力吧,那些文官武將的命運皆取決於他的看法。
他這一走,一時半會是回不了汴京了,於是,通事舍人趙普以樞密副都承旨權知承旨事。
“陳使君慢行!”
一道清朗之聲叫住陳佑。
陳佑一頓,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緩緩轉身:“彭尊師有何指教?”
尊師是對道士的敬稱,陳佑本來是直接叫道長的,不過盧金嬋對彭曉甚是禮遇,趙元昌也下旨賜錢帛,他也只得跟着尊敬起來。
“哈哈!指教談不上!”彭曉毫不在意什麼高人風範,提着道袍快步趕上陳佑,渾不似四五十歲的人。
“有些小事卻要勞煩使君。”
彭曉笑眯眯地看着陳佑。
陳佑呵呵笑道:“尊師且講。”
“使君也知,老道我有個徒兒叫五鬆兒。雖然不曾讀過論語春秋,但也跟着老道學過些許聖賢文章。”
這話就是謙虛了,彭曉自己是後蜀明經進士,論對文章經典的熟悉,便是錦官府試考中的那批人都不一定比他強。
“只是老道準備東去楚地訪友,五鬆兒年幼不好帶在身邊,還望使君照料一二。”
這話一出,陳佑眨眨眼,隨即強笑道:“尊師,這恐怕不合適吧?我乃塵世俗人,五鬆道長世外高人,這、這、這不合情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