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昭汶抿着嘴脣思考了一陣,鄭重拱手道:“還望山長明言。”
陳佑環視一圈,緩緩道:“所謂對象不同,是指評價的主體方向不同。我這次所說要辯證看待的是‘施政的方法’,而前次所言以結果評判的是‘此人是否與民有利’。”
說完這句話,他頓了一下,觀察衆人反應之後接着道:“單就方法手段來說,我們應該辯證的看待。譬如隋煬修運河,就隋來說,修運河非是一件好事,可以說是隋滅亡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運河沿用至今,對我等後人來說,修運河卻是一個利在千秋的好事。”
衆皆頷首贊同。
“再說那隋煬,若有觀史者當可知曉,隋煬素有武功令名,才智過人,又有運河這等千秋功業,按理當爲聖君。然其治下民生凋敝,百業俱廢,以致神州之內戰亂不休,天下之家十室九空。便是其有聖君之才,使民如此,一個煬字正合其人。”
這一次大家思考的時間有些長了,好一會兒纔有人興奮地喊出諸如“原來如此”之類的話。
而陳昭汶雖然慢了點,但也很快想明白了,再次躬身一禮,誠懇道:“多謝山長解惑。”
陳佑點點頭,稍稍等了一會兒,見沒人再問,勉勵衆人一番之後,便穿過廣場朝書院大門走去,他現在要回洛陽城內。
就像陳佑會事先告訴劉熙古他即將調職一般,林師德也會提前跟田勝家等人談一談未來的工作內容。
而劉熙古田勝家等人自然也得跟自己的親信交待交待、提點提點,這任命還沒最終落實,消息早已傳了出去。
公門如篩,什麼都攔不住。
在此情況下,劉熙古想要在法曹留下陷阱就十分艱難了。
畢竟無論怎麼看,一個被從法曹趕到士曹去的傢伙,其價值絕對是趕不上從士曹升到法曹的人,既然如此,爲什麼要聽你的話,而不是轉手把你賣了?
當劉熙古重新坐到陳佑面前的時候,不復之前沉穩的模樣,而是少見地帶了些焦躁,顯然他的行動不是很順利。
好在他還謹守上下之別,只是稍微提了兩句遇到的困難,沒有不停的抱怨。
不過陳佑叫他過來,就是爲了幫他解決問題的。
身爲老大,如果只是給小弟帶來問題,而不能給小弟解決問題,那麼絕對是一個不合格的老大,以後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最簡單的當然是解決衣食住行這種基本問題,再往上一點就是個人追求的問題了。
比如劉熙古想要更進一步,陳佑就得讓他看到希望,不然他爲什麼要在林師德到來之後選擇倒向陳佑?
同樣的,劉熙古手下那些親信肯定也想更進一步,很可惜劉熙古現在的情況讓他這些親信看不到前途在何處。
所以,陳佑得幫助他給親信們展示一個能夠期待的未來,於是就有了這一次見面。
隨意問了幾句,陳佑便沒有理會劉熙古,就這麼任其坐在書廳中,而他自己則專心書寫。
好在劉熙古年齡不小,數十年的歷練能夠沉得住氣,偶爾端起茶盞抿一口涼開水,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等着。
大概過了兩刻,陳佑終於擡起頭來,隨口道:“你先去忙吧,有什麼事情及時告訴我。”
“是。”縱然不解,劉熙古還是應了下來乾脆離去。
他很快就明白了陳佑這麼做的用意。
因爲剛一回到法曹,原本還有些動搖的一干下屬重新又熱情起來,便是一開始就下定決心投靠新司法的那些人面對他也稍稍有了些恭敬,而不是消息傳出後的冷淡。
如果劉熙古這時候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的話,他也沒必要繼續追求更高的位置了。
之前大家的態度,是面對對一個從兩年前開始每況愈下並且即將被實際上貶職的上司所應有的正常態度。
但現在不一樣了,這個上司被少尹留下單獨談話,這一談就是兩刻鐘!
尤其是這個少尹看起來有入政事堂的可能性,連帶着這個上司也前途可期了啊!
劉熙古離開沒多久,韓向陽走進陳佑的書廳。
“伯昀回來了,怎麼樣?”
陳佑無頭無腦地問話,韓向陽行禮之後剛坐下還沒喘氣,就開口回答:“釋教這邊還差了些,道門那邊有五鬆道長引見,倒還算順利。”
聽到“五鬆道長”這個稱呼,陳佑嘴角扯了扯,忍住沒有說什麼。
陳佑婚後沒多久,五鬆就收到彭曉的信,之後就持信出京,說要拜訪師父的舊友故交。
中秋之後又來了洛陽,也不知道這麼短的時間他能拜訪哪裡的老朋友。總之來洛陽之後,除了一開始送一些土產到陳府,他一直住在北邙山上清宮。
由於大家早就知道的原因,陳佑不怎麼想接觸佛道之類的教派人物,同各寺觀溝通的任務就交給了韓向陽。
只不過效果不是很好,也就是道門這邊有五鬆,更準確地說是彭曉的關係,纔好說話一點。當然了,這也同他們不像佛門那樣涉及到十分巨大的利益有關。
韓向陽詳細介紹了這幾天的成果,嗯,其實主要是在說失敗的經歷。
他是一個合格的幕僚,也是一個忠義的士子,但偏偏不會縱橫之術。簡單來說,這傢伙不適合當說客。
哪怕陳佑的計劃中沒有寺觀配合的要求,此時聽了韓向陽的介紹,也感覺十分難受。
確實,陳佑一早就坐了寺觀不配合,強行動手的打算,否則他也不會等拿到兵權之後才起這個念頭了。但是寺觀願意配合無疑會省很多事,也能讓衝突儘量保持在最小範圍內。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啊!
陳佑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着桌面,考慮什麼時候動手比較合適。
韓向陽安靜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對了,那些人說想要求見詹事。”
陳佑一怔,隨即皺眉:“見我作甚?”
“可能是對我不放心吧。”韓向陽苦笑一聲,“所以想要向詹事討一個承諾,這種事情再怎麼謹慎也不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