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丙戌,趙元昌的諭令還未抵達鎮州,幽州就已經被遼軍拿下了。
幽州州治薊縣城頭,韓延徽目送大軍西去,心中感慨萬千。
韓延徽今年七十歲,同馮道一般大。其爲幽州人,少時與馮道共侍劉守光,後來出使遼國的時候被耶律阿保機扣留,幸好述律皇后勸諫阿保機,他不知是被勸得還是自己想明白了,總之沒再硬頂着阿保機,而是表現出自己的才幹,之後就在契丹爲官。
這人能力強到什麼程度呢?或者說,耶律阿保機對他看重到什麼程度,只從一件事就能看出來。
後唐之時,韓延徽可能是思鄉親切,也可能是覺得自己多立大功,遼國對他放鬆的警惕,總之,他逃跑了,偷偷跑回了唐國!
若是到此爲止,他的經歷可能就是李陵所幻想過的計劃吧。但事情到這裡並沒有結束,他回去之後,同王緘有隙,擔心自己被害死,於是再次逃往契丹。
抵達契丹見了阿保機,他被賜名“匣列”,意思是“復來”,同時“即命爲守政事令、崇文館大學士,中外事悉令參決”。
巧合的是,後來馮道也是被契丹主慰留,然後表現出願意要留在契丹的想法,最終一步三回頭地被契丹“遣歸”。更巧的是,現在馮道是周國的魯國公,而韓延徽是遼國的魯國公。
只不過現在馮道已經是半致仕狀態,而韓延徽卻是遼國的南府宰相。
南府宰相,雖然有個“南”字,但在遼國的南北面官中屬於北面官。南府宰相同北府宰相一起佐理軍國大政,一般情況下,北府宰相多是皇親,南府宰相多是國戚,韓延徽能當上南府宰相,可見其在遼國權勢之隆。
他這個南府宰相,現在還擔負着建立政事省的職責。
遼國政事省相當於中原的中書省,主管南面官。南面官就是在漢地施行的官制,之前是營州、平州等,現在還要包括幽州,日後若是能拿下燕國,則燕雲之地都用南面官之制。
韓延徽這個宰相之所以會隨軍來幽州,就是爲了籠絡漢地人心。
他除了自己過來,兒子韓德樞也來了,就在西去的遼軍之中。韓德樞被耶律德光譽爲國寶,不到二十就授羽林大將軍,之後轉爲太尉。
順帶一提,這個韓家雖然也是遼國世家,但不是韓德讓的那個韓家,韓德讓祖父是二十多年前去世的韓知古。遼國兩大漢人世家全是姓韓,也算是一樁怪事。
韓延徽在城頭站了一陣,一個四五十歲契丹人走了上來,還沒到跟前就大聲道:“韓宰相,大軍走了,咱倆今晚要大吃一頓!”
韓延徽轉身蹙眉:“蕭祥穩,陛下叫我們來幽州,不是爲了吃喝......”
契丹人哈哈大笑:“韓宰相這話就不對了!咱們拼了命拿下幽州,正該是修整的時候。宰相你不是說要防着南邊周人嗎?有句話怎麼說的來着,以逸待勞!咱們不吃好喝好,怎麼以逸待勞?”
聽了這話,韓延徽無奈搖頭。
這契丹人名爲蕭思溫,他這一族先後出了耶律阿保機的皇后、耶律德光的皇后,以及現在的耶律阮的皇后,他族叔蕭敵魯、蕭阿古只先後擔任北府宰相,他自己娶了耶律德光的女兒燕國公主,既是皇親,又是國戚。
即便他現在只是幽州祥穩——也就是幽州將軍,屬於韓延徽的部下,但韓延徽也不能把他怎樣。,只要不是什麼大事,讓步的多是韓延徽。
理論上來說,蕭思溫身爲蕭氏族人,又通書史,很有可能會成爲北府宰相。韓延徽已經老了,看重韓德樞的太宗皇帝耶律德光也早早去了,現在結個善緣,日後或許就能保韓家一時富貴。
實際上,蕭思溫後來真的成了北府宰相,他的三女蕭綽更是後世有名的蕭太后。
走到蕭思溫跟前,韓延徽叮囑道:“祥穩要修整可以,但各處關隘定要安排好人手,千萬不能疏忽了。”
“韓宰相放心就是。”蕭思溫擺擺手,“晚上酒宴還早,我先請宰相喝一頓薄酒。”
六月辛卯,帶兵行至泰州的焦繼勳終於收到了來自壽春的諭令,當即下令諸軍攻幽州,不求奪取幽州,只求給遼軍施加壓力,使其不得全力攻燕。
周軍同遼軍比起來,不算太差,戰事開始,曾一度有馬軍殺至幽州城下。
因爲遼軍在幽燕之地多次碰壁的原因,這時候的周軍野戰不虛遼軍,一個個都打着引誘遼軍出城而戰的念頭。
只可惜蕭思溫看起來比較粗獷,實際上最爲小心謹慎,聽聞周軍來攻,一邊奏請增兵,一邊縮在城中打死不出來。
他給出的解釋是“以逸待勞、避敵鋒芒”,實際上就是擔心戰敗,索性就不應戰。
幽州城僵持住了,焦繼勳令人嘗試攻了幾次城,皆無奈退下。
既然幽州無法拿下,他立刻分兵攻取薊州、平州。
平州自後唐同光年間落入遼國之手,如今已經快三十年了,整整一代。現如今各家頂樑柱自小就以遼爲國,驟然被周國拿下,極易生亂。
但幽州、薊州、平州正好位於一處小平原內,拿下這三處,遼國就失去了自幽州入中原的橋頭堡。
不過現在幽州一時半會拿不下來,焦繼勳取薊州平州只是爲了能夠安心圍困幽州。如果到最後幽州還是沒能拿下,周邊關隘也沒到手,他就只能放棄薊平,退到永定河南岸。
東線僵持的時候,西出居庸關的遼軍已經嬀、新等州,兵鋒直逼雲州。而遼帝耶律阮帶領的皮室軍也越過陰山山脈,燕國國都危在旦夕。
到了這種時候,燕國朝堂分裂越來越嚴重,一派要向周國求援,另一派說周國援兵一時半會到不了,燕國很可能撐不到那時候,還不如早早降了遼國。
燕王畢竟年輕,即便在奪位中獲得了勝利並向周國稱臣,這時候竟然下不了決心求援。
好在有那等反感遼國的大臣,眼看爭吵不休,也不等朝廷下定論,直接派人向太原和府州送信,告知遼軍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