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兩人討論的乃是治安寺。
楊子任質疑組建治安寺的意義,他認爲就目前治安寺的職能來說,衛尉完全可以勝任,沒必要把衛尉寺當成一個空殼子擺在那裡,反而單獨成立一個治安寺。
陳佑無奈,只得解釋日後要命令各地成立治安曹,然後以治安寺統率各地治安曹,以分割地方權力。
楊子任有備而來,自然不可能一句話就被說服。緊接着他又以治安寺爲例,質問中樞收權在此時此刻是否可行、施行之後又會出現什麼問題、出現問題該如何解決等。
種種問題,有些陳佑早有考量,有些卻是陳佑所疏忽的。
楊子任正問到府軍州治安曹以治安寺爲首,地方政府遇到事情會不會支使不動治安曹。
這種問題不僅僅是現在有,就算過個一千年還存在。
陳佑也沒有徹底解決的法子,只能採取一個理想狀態下能夠運行的模式:財物和人事分離。
他剛說了一句,門口就傳來敲門聲。
盧多遜立在門邊,高聲道:“學士,官家遣人來尋你!”
陳佑收住話頭,同楊子任對視一眼。
楊子任沒有多留,直接就抱拳道:“今日叨擾少保,叫某解了不少疑惑。少保有事,某就先告辭了。”
陳佑起身擡手:“楊學士慢走,日後若是得了閒再來詳談。”
楊子任來這裡質詢陳佑,可不單純是爲了刁難。同他的一番交談,陳佑既能查漏補缺,又能提前面對可能會遭受的詰難。
就在楊子任離開的同時,一名宦官走了進來。
是當年跟在先帝身邊的張德鈞,不過因爲“德”字犯了當今聖上的名諱,所以他現在改名了。“張”是他在宮中義父的姓,現在義父不在了,他也算是出人頭地,便趁着改名的機會恢復了本姓。
如今他的名字叫做王繼恩,表面上說出來的寓意是延續先帝恩情。
王繼恩一進門就站定行禮:“見過陳少保!”
兩人是舊識,而且王繼恩現在是殿中丞,幾乎日日陪伴在趙德昭身邊,是以陳佑沒有端着架子,滿臉笑容的起身虛扶:“竟然是王省丞,快快請起。”
待王繼恩直起身子,陳佑溫聲問道:“省丞來英華殿是爲了何事?”
王繼恩呵呵笑道:“好叫少保知曉,官家叫下官來,是要請少保去同明殿。”
“原來如此。”陳佑點頭,“我這就過去。”
嘴上這麼說,陳佑卻沒有邁動腳步。
頃刻之後,盧多遜捧着一個漆畫圓筒瓷罐走了進來:“學士,東西拿來了。”
陳佑見了,笑着對王繼恩道:“官家召見不敢耽擱,沒能請省丞喝杯茶,正巧我這邊有包好的新葉,省丞帶些回去嚐嚐鮮。”
這瓷罐不過手掌大小,裡面也裝不了多少茶葉。不過,陳家工坊出品的東西,向來是精品,茶葉的價錢且不說,單是這個瓷罐也值不少錢。
果然,眼瞅着盧多遜手裡的漆畫瓷罐,王繼恩臉上笑開了花,忙不迭結果瓷罐塞進袖中,嘴上不住地說着:“誰人不知陳少保喜飲茶,拿來待客的必不是凡品,下官就厚顏接下了。”
陳佑見此,心中暗自好笑。
得虧了他這些年讓自家商鋪工坊推廣奢侈消費品,他自己更是以身作則在生活細節上引導高官顯貴。
這不,送昂貴的茶葉,比以前直接送金幣銀幣要文雅的多。對王繼恩這種喜好顯擺、附庸風雅的人來說,效果更是出羣。
走在前往同明殿的路上,剛收了禮的王繼恩沒有悶着頭不說話,眼見着四周無人,身旁隨從又落在後邊,就壓低聲音提醒道:“官家是突然想到少保的書院,這才叫我來尋少保。”
“多謝省丞提醒。”陳佑回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王繼恩也閉上嘴不多說,這種事情有默契就好,沒必要掰開來算賬。
一路來到同明殿,不用教人稟報,王繼恩直接把陳佑領到同明殿側殿。
這裡是趙德昭日常寢殿。年前參政之爭落幕沒多久,趙德昭就強硬要求搬到同明殿來,若不是有盧雲華在中間斡旋,天家母子關係差點鬧僵。
進門之後,首先映入陳佑眼簾的是一排三尺多高的長桌,桌上擺的是各種稀奇古怪的器具。
偏偏這些東西陳佑都認識,比如顯微鏡、比如鐘擺、比如仿製的地動儀、渾天儀模型。
就在陳佑看着這些東西暗自思量時,坐在地毯上的趙德昭聽到聲音扭過頭來,見是陳佑,立刻起身:“陳師!”
陳佑回過神來,躬身行禮:“參見官家。”
“嗯,免禮。”
趙德昭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差不多是小跑着來到陳佑面前,舉起一張紙:“陳師,你看看這一道題怎麼寫。”
陳佑接過紙,是一道物理題。
只是一道簡單的槓桿受力的問題,可是考慮到當前物理學研究進展,這類問題基本上是緊貼前沿的高端問題。就算在書院裡,也只有從九年級畢業進入三舍的學生纔會去研究這類問題。
他目光復雜地看向趙德昭。
知道趙德昭聰穎,可沒想到趙德昭在物理學上的天分如此之高。
只可惜啊,趙德昭是皇帝。
陳佑收斂心思,走到桌前拿起鉛筆爲趙德昭講解這道題的解題思路。
這種題目只要能分析出力的作用方向,理解力的分解與合成,剩下的就是簡單的數學運算了。難點就是分析作用點和作用方向,陳佑從前也是經常出錯。
過不多時,在陳佑的指點下,趙德昭半知半解地完成了這道題。
讓王繼恩取來答案對照後,趙德昭露出了欣喜的神情,畢竟做出來一道難題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將紙筆放下,趙德昭看向陳佑,臉上帶着期待地問道:“陳師,我可以去書院學習麼?”
“官家以爲太后和王相公他們會答應麼?”
趙德昭臉色垮下來,糾結一陣又問:“那我能不能請書院教授來宮裡講學?”
陳佑稍一沉吟,點頭道:“若是官家需要,書院可以安排教授輪流入宮講學。”
“這個好!”趙德昭興奮拍手。
陳佑看着雀躍的趙德昭,默默地想着,若是多了一個沉迷物理無心國政的皇帝,似乎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