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戲麼?
亦或是,真心實意?
便是陳佑自己也不清楚,他爲什麼會做出如此決定。
戰事不順接替巴寧泰,即意味着擔起戰敗的責任,一旦真的戰敗,必定會被免職。
屋內安靜一陣,王樸率先點頭:“可以。”
有人出來背鍋,竇少華、王彥川自無不同意之理,皆出言贊同。
議事結束,陳佑同宋敏貞一塊回樞密院。
就在陳佑準備轉去自己的書廳時,一路沉默的宋敏貞開口了:“將明到我這邊坐坐吧。”
“好。”
陳佑沒有太多猶豫,腳步稍頓,轉身跟着宋敏貞進了他的書廳。
宋敏貞的書廳空空蕩蕩,不似陳佑那邊人來人往。
雖然現在宋敏貞經常來樞密院,但他很少處理公務,除了必須要過目的一些公文,其它事務一概交給陳佑。
正如他所說,他信任陳佑,身後事,也都託付給陳佑。
兩人坐下後,自有僕役端上茶水。
書廳門被重新關上,宋敏貞放下茶盞,低沉的聲音響起:“是不是拖過這三天,咱們的勝算會變低?”
“我不知道。”
陳佑語氣亦是低沉。
“只是想着,從去年便開始一點點準備,到如今該調整的差不多都調整完了。再繼續拖下去,很可能叫定難軍也有充足準備,還不如直接趁着這次機會直接動手,勉強也能打一個措手不及。”
自從二十六年前李彝超拒絕朝廷調令,反而在夏州與前來接任的朝廷將領互相攻伐,定難軍就遊離在中原政權之外。
現在不打,指揮讓党項李氏對定難軍的控制越來越深,如果再行羈縻賄賂之策,那就是助長其威望,最終定會促使其割據自立。
到那時再想打,就難了。
除非等個幾十上百年,等到李氏政權內部腐朽,纔會以比現在小的代價拿下定難軍。
但是那時候的歸化又是一個大問題,又得交給子孫後代花個幾十上百年慢慢處理。
之前不打,是內憂外患未平。
現在時機成熟,該動手了。
他們幾個就定難軍的事情討論過許多次,這些東西都是以前常講的。
當然了,道理是這麼偉大正義,但實際上也有兩府的私心在其中。
所以已經心生退意的宋敏貞纔想要穩妥,不說一戰覆滅定難軍,至少得有肉眼可見、能拿出去震懾中外的戰績,至於失敗,那更是難以接受。
宋敏貞聽了陳佑的回答,嘆了口氣:“都說你陳將明好名,我看吶,這名聲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以拋棄的東西。”
陳佑聞言露出一絲笑容,隨即道:“若能以所學傳世、天下學子皆從吾門下,亦可慰平生。”
“何其難也。”宋敏貞搖頭,“何其難也!”
感嘆幾句,宋敏貞不再多言,直接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這就寫信給石守信。你去擬一份奏表,咱倆簽了名,你帶着去找官家吧。等你說服官家,咱們再召集成績他們商討如何調動軍兵。”
當陳佑帶着奏表來到同明殿時,趙德昭正在臨摹碑帖。
見到陳佑過來,他明顯有些驚訝。
也不知是不是想表現一下心中不滿,陳佑進殿之後,看到趙德昭仍然在緩緩運筆。
畢竟,兩府宰相直接過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有事一般讓宦官或者侍衛之臣傳話。
陳佑猜測着皇帝的心思,動作卻不慢。
快步來到御座前方七八步的地方,作揖道:“參見官家。”
他這話一出,趙德昭就撐不下去了,不顧一個字還沒寫完,直接把毛筆一丟,起身道:“陳師且坐。”
君臣二人坐好,陳佑示意小宦官把奏表送到趙德昭案前。
待趙德昭翻開奏表,陳佑這才道:“延州奏報定難軍劫掠臨羌寨,奏章已經到兩府,過一會就會送來。”
趙德昭這個年紀,晚上沒什麼事情可以做,所以一般兩府都會在申正到酉初之間把當天需要給官家和太后過目的奏章送過來,第二天一早再送前一天的簡報。
先是介紹了緣由,然後才敘述他們的決定:“樞密院決定藉此機會征討定難軍。”
“這麼快麼!”趙德昭一驚,目光從奏表上移開,擡頭看向陳佑,“之前王平章不是說要到五月……”
陳佑直視官家:“因時而變,不可拘泥於故計。”
“嗯。”趙德昭若有所思,繼續點頭看奏表。
不同於陳佑說得如此簡潔,奏表上面至少寫了做出如此決定的理由,以及不這麼做可能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
畢竟年輕,趙德昭逐句咀嚼,最後發現:的確是這麼個道理啊!
陳佑他們的這個決定,真要反駁還是能有理有據地反駁的,只是以趙德昭的水平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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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了口氣,趙德昭朝陳佑點頭:“便如陳師所言。”
說着,他拿起筆在後面寫了一個“準”,然後讓身邊宦官蓋章。
不是天子八寶,而是新刻出來作爲日常處理政務的玉璽。
從宦官手裡接過批覆的奏表,陳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繼續道:“另有一事需要告知官家。”
“陳師且講。”
“如若這次戰事不順,臣將承擔責任,到時需要官家下詔罷相。”
趙德昭愣住了。
不只是他,在他身邊侍奉的宦官也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陳佑。
“這……”趙德昭艱難開口,“這件事……”
雖然感覺陳佑對他不像對先帝那麼恭順,但說實話,除了外戚盧家,也就陳佑能讓他有“可以信任”的感覺了。
這突然說可能會少一條腿,趙德昭感覺心裡有些不安。
“陳師,戰事的話,它……它也不是你一個人……”
見他如此表現,陳佑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容:“這只是兩府商定的計劃而已,官家無須多慮,此戰勝負猶未可知。”
“那就好,那就好!”趙德昭連連點頭。
陳佑繼續道:“之所以做此決定,是兩府對是否此時發兵意見不一,臣力主此時發兵,故而事若不成,則咎在我身。做其事,擔其果,做人如此,爲政亦如此。”
這番話差不多相當於諷諫之言了,趙德昭點頭道:“吾知矣!”
陳佑這才起身告退。
他剛剛不僅僅是爲了教育趙德昭,更是故意把兩府宰相之間的矛盾擺出來,爲得是叫趙德昭放心——兩府宰相併沒有聯合起來,對皇帝威脅不大。
至於其中真相如何。
人心這東西,誰又能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