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初春了,不過四季對西亞夫來說,應該沒有什麼分別吧?西亞夫躲在嚴嚴實實的鐵殼裡,和同伴在茂密的樹林裡耐心地等待,如同雕像。他們就那樣靜靜地站着,倒叫年特有一種很難接近的感覺。
“我們太遠了。”米蕾妮婭用傳心術讓年特知道她的想法,年特輕輕朝她擺了擺手,表示千萬不能再接進了,“根本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嘛。他們就是走了我們也是不知道。”
年特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野蠻人實在是太敏感了,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對方的意識在周圍環伺着,只要稍微靠近就會被察覺。這時候,樹林裡傳來輕微的說話聲,是一種人類沒有聽過的語言。
年特用最輕的聲音說:“噓……他們在交談,有人出現了。”
“出來吧。”西亞夫說話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他說任何話都是吼吼的聲音,就好像在大聲喊叫。
“我還以爲你已經忘記我們自己的語言了呢。”如同鬼魅般一閃,一個瘦弱的人類身影與樹幹分離開來,就彷彿是樹枝掉到了地上。
西亞夫警惕地凝望着那敏捷的身影,絲毫也不友善:“白牙,你不會是找我來這裡吹風吧?”
“怎麼敢!”那名叫白牙的瘦小身影齜牙一笑,他全身隱藏在樹梢的暗影中,只有森森的牙齒顯得格外潔白,似乎是特意爲了讓人感到毛骨悚然。他加上一種包含着惡意的語氣,獰笑着說道:“你是部落頭領,殺了你,我會遭殃,除非……”
“連屍體都不剩?”西亞夫任何話語都是咆哮,倒也一樣叫人無法分辨他的情緒。
白牙舒展了一下身體,若無其事地說:“我哪有那個本事。再說,也捨不得呀,在我們所有的部落中,也只有你具備和我交談的智慧。”
西亞夫“呸”了一聲,直截了當地回答:“我就是討厭你拿大家當傻瓜,你根本不是我們的同類。也許我們愚昧,但是始終都熱愛生命,崇尚自然。而你,也許從骨子裡滲出來的那令人作嘔的氣氛,不要以爲沒有人發現。”
白牙笑着毫不在意,倒似乎十分欣賞:“別這麼說嘛。人,野蠻人,還不都是光神創造的生物?不過光神太偏心了,纔會遭到我們的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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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亞夫猛烈揮動胳膊,帶動披風發出了響亮的風聲作爲威懾。“廢話少說!我不管你來這裡幹什麼,既不想插手也不想受牽連,我已經知道你乾的事情,只是來警告你,不要把災難牽連到全族。”
“無情啊,你是想讓我死在這裡。”白牙陰森森地說,“我需要出關,如果你不想我被發現,就要幫我,不會讓你吃虧的,我用族裡十二個女人交換你一個護衛。”
“你想幹什麼?”
白牙森森地說:“當然是我們一起把他吃掉啊。然後我就可以變成他,跟着你們出關。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我都不想用這麼大的犧牲,想想看,你太划算了,十二個女人,包括我的妹妹黑眼在內,隨你挑選。”
“你餓昏頭了吧?食人在我的部落已經禁止十幾年了。給他一包肉乾,我們回去。而且我也不認爲你的妹妹會聽你的。”西亞夫絲毫不爲所動,一聲令下,就要轉身離去。
“你瘋啦?你算是勇猛的野蠻人嗎?爲部落而死,是無上的光榮!”白牙眼中發出寒光,“我的妹妹黑眼可是**,全族所有的部落也沒有她那樣的美女。你們獅子部落低賤的審美觀點並不重要,但是如果你不幫我,這就是侮辱我們全狐狼族,我回去一定把你的族人殺光!你想清楚!”
白牙的話出口,西亞夫回身怒視着他,從背後抽出一把狼牙棒來,他的四個部下也抽出各自的武器,緩緩將白牙圍在中間。
“幹什麼?要殺我?”白牙似乎怕了,露出可憐的表情,“對不起,我忘了,你這一族與衆不同的。但是殺了我,對你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亞夫深沉地說,“至少可以把你交給人類換取和平。”
“你還夢想和人相處?”白牙大笑,“當初不是你提出瞭解人類以便消滅他們的嗎?我看你越來越離譜了!”突然一記火爪從他的手裡飛出來正印在西亞夫胸口,白牙惡狠狠地說,“我告訴你,大王已經決定剷除你們一族,消滅你的影響力,這時候應該已經向人類發動總攻擊了,如果你還想保護族人,最好趕快去幫忙,表示忠誠,否則大王回去,首先就是滅你全族。”
“什麼?”西亞夫摔倒在地,如夢初醒,但是一時爬不起來,“大王怎麼會聽你的話?”
“我答應把黑眼送給山洞大王啊。”白牙森森地笑起來,“你以爲我真的捨得把妹妹送給你?”西亞夫咆哮着向他撲來,但是白牙一躍上了樹梢,迅速念出了一個咒語。
“出來!按古老的血之契約,殺死他們……”
“死吧。”一個護衛一狼牙棒將大樹砸倒,但是白牙瞬間就失去了蹤影,只剩下奸笑聲在樹林裡迴盪。隨着笑聲,四周的樹木一陣亂響,一羣樹妖從地面站起,發出令人發怵的聲響,揮舞着枝幹朝他們包圍而來。
年特和米蕾妮婭在遠處豎起耳朵聽着,轟然巨響,然後怒罵聲、打鬥聲傳來。
“不好!打起來了!”兩個人顧不得躲藏,趕緊往過跑。
米蕾尼婭問道:“誰是敵人啊?”
“不知道,保護西亞夫應該沒錯。”年特抽出長劍,砍斷擋在眼前的樹枝,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一怔,“這是什麼?”
“小心!”米蕾妮婭跑得沒有他快,在背後大喊起來。一種奇異的吼聲在身邊響起,年特扭頭一看,眼前的樹木竟然有眼睛在瞪着他,剛纔砍掉的是樹妖的一個枝條。
“啊……”年特用盾牌一擋,樹妖恐怖的力量把他掄出幾米開外,撞在另一個樹妖上。西亞夫正在和那個樹妖酣戰,趁機一棒打在樹妖臉部——如果那算是臉的話。
“厲害。”年特站起來,加入戰團。西亞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們在跟蹤自己,這時候可來不及爭辯。年特用長劍砍向樹妖:“鼻樑斷了都不帶出鼻血。厲害!”
“哼!”西亞夫才明白他說“厲害”是在誇獎樹妖,彼此心知肚明,不用多說什麼,樹妖太多,他們已經很狼狽了。
“有沒有帶火種?”年特纏住樹妖,“趕緊從背後放火。”
西亞夫大笑,渾身厚重的鎧甲因爲戰鬥的興奮而發出顫動聲:“小朋友,我都是吃生的。”
說話間,樹妖發出吱吱的慘叫突然起火,四下逃竄着,轉眼間燒成一片。米蕾妮婭氣喘吁吁:“你們沒事吧?”年特趕緊過去擋在她前面,防止樹妖垂死掙扎傷害到她。
一根長長的藤條甩過來,卻被西亞夫用狼牙幫一纏,用上面的尖刺絞斷了。一隻火鷂直撞過去,樹妖毫無逃走的機會,米蕾妮婭用火焰攻擊樹妖,用風控制火勢,只是轉眼就把樹妖全部殲滅了。
“太棒了,這個時候果然還是你最有用啊。”年特幾近恭維,米蕾妮婭卻“哼”的一聲毫不領情,收回手臂的時候,玉腕上的新買的法鐲叮噹兩聲脆響,動作十分優雅,而且用捉狹的眼光望着他,似乎想用眼皮把他夾死。
“你和我比武的時候不是魔法很強的?是不是作弊啊?”
“呃……”年特被問得噎住,“回去我們慢慢聊嘛。喂……西亞夫,解釋一下吧。”
米蕾妮婭罵着“狡猾”,還是和他站在一起。西亞夫默默地站着,似乎在思考,最終點了一下頭:“跟我來。”
他們走出樹林,西亞夫走出樹林,其他的人都默默跟在後面,一言不發。氣氛顯得有些凝重,兩個種族之間多少有些不同的立場,在西亞夫明確表態之前,誰也不好冒昧地說些什麼。他們一直走回城裡,來到一家酒館前,西亞夫居然請他們到小酒館裡喝酒。而酒館的老闆一見到西亞夫就很高興:“這麼晚了,西亞夫先生。”
西亞夫點了一下頭:“您不休息吧?”
“當然,既然是您的話,反正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麼人了。”老闆似乎和西亞夫很熟,給他們上了門板,酒館裡就只有他們了。那是一個很小的酒館,但是生意似乎很好,是個老字號,竟然還開辦通宵的服務,大概在城裡也是獨一份。野蠻人過分高大的身材和沉重嚴密的鎧甲壓得地板咯咯地響,空氣中瀰漫着一種壓迫感,酒館老闆卻似乎已經習慣。
“那麼你們聊吧,酒不夠的話自己拿,我也要去休息了。”老闆給他們放下一些碗和大壇的酒,打着呵欠離開了。
西亞夫摘掉了那顆嚴嚴實實的頭盔,再次露出了他的滿臉橫肉和染成五顏六色的頭髮和鬍鬚。他的表情非常嚴肅,所以那奇異的裝飾也不在顯得可笑了。一種壓抑的氣氛似乎要讓屋子裡的空氣凝固起來,西亞夫緩緩地說:“實際上……”
年特忍不住跟道:“實際上?”
西亞夫:“實際上……我非常喜歡說話!人類的語言實在是太好聽了,我其實並不是一個沉默的人,這一點很多人都誤解了。但是我不得不慎重選擇交談的對象,你們大概也可以理解。要知道,我爲了學習人類的語言和文字花了多少精力,十幾年如一日的努力沒有白費,我一直很想和人長篇大論地交談,驗證我們辛苦語言學習的成果……”
西亞夫突然開始長篇大論地發言,屋裡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年特和米蕾尼婭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剛纔的嚴肅是爲了什麼。短促有力的發言不斷從那血盆大口裡不間斷地噴出來,西亞夫口若懸河:“你們一定也以爲我這麼高大的人一定是沉默寡言,但是實際上不是的,我還學了唱歌……”
“啊啊,說得真是太標準了,幾乎不用換氣。”年特及時抓住了插嘴的機會,阻止了一場單人演講。“那麼說些關鍵的事情吧。”
“說些什麼呢?你們已經知道白牙的事了?”西亞夫試探地問了一下,年特乖巧地點了一下頭,回覆道:“我想知道內幕。我們可以從十幾年前說起,放心吧,人類是可以商量的。”
“這個時候,我們的立場幾乎是在夾縫中,告訴你們也是無妨了。”西亞夫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舔了舔嘴角,“真是好喝啊。我出生的時候,就一直在打仗……”
西亞夫誕生在獅子族的族長洞穴裡,生來作爲血統純正的首領繼承人培養。他們生下來就會走路,五歲就相當於人類十五歲的體能。雖然他的個子不高,但是體現出了優越的力量和膽識,五歲的時候,在部落裡的呼聲就已經很高。
“我們野蠻人幾乎生下來就會走路,五歲就已經進入成熟期了。那時候我聽說人類要很久才能站起來,十五歲才和我們五歲差不多,我就去找我父親了。”
“爸爸,人類不是很低等很弱小嗎?爲什麼我們不去把他們殺光,而要躲在這麼惡劣的地方?”
聽到這個問題,獅子部落首領的父親也很困惑,就告訴西亞夫:“其實我們是被人類趕回到這裡來的,雖然我們種種條件都比他們優越,不知爲何就是打不過他們。他們總是比我們先進,用各種工具彌補力量的不足,而且打起仗來似乎很有一套。”
小西亞夫的困惑並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滿足:“那麼,他們不是有很多勇士嗎?我們不是很尊敬勇士嗎,爲什麼一個人類也留不下?”
回答是:“他們就是我們的食物啊。弱肉強食嘛。如果被抓來,也就不是勇者了,要吃掉。所以,勇者是抓不住的。而且,他們抓到我們也是一樣。”
西亞夫:“也吃掉嗎?”
“唔,不太清楚,也都吃了吧?沒見過有人活着回來……”
西亞夫回憶着,苦笑:“那時候我還以爲人們吃我們吃得很痛快,所以大家相互吃來吃去似乎沒有什麼不對。”
年特就問道:“但是後來你們入侵的時候被抓住了?”
“不是,我是故意的。”西亞夫的話雖然沒什麼新意,但是親耳聽到不免吃驚,“過了兩年,拜見大王的時候我見到了大巫祭。”西亞夫補充說:“我們野蠻人有大概十六個大部落,山洞族作爲聯合部落的首領對整個聯盟發號施令。而山洞之王最信任的智囊就是大巫祭,來自狐狼部落的大巫祭。”
“他不是人類嗎?”當時西亞夫指着大巫祭問殿前的武士,得到的回答是:“笨蛋!你用鼻子仔細聞聞也該知道大巫祭只是面貌像是人而已,他流着我們的血。大巫祭比大王更偉大!”
後來我知道大巫祭是個奇特的人,他是人類,卻因爲某種原因憎恨着同類。他擁有強大的力量,和上一代女巫祭在戰場相遇,就一起回到了野蠻人的世界,甚至把自己的血液也都換成了野蠻人的血液。
他懂得的東西吸引了我,從他偶然說出的話,我驚異地發現我們的語言太簡陋了,很多很多的東西他都沒辦法用我們的語言來解釋。他喜歡我的聰明,說我的智力在野蠻人中數一數二,遠遠高於其它同類。我和他相處了很長時間,問東問西。他不喜歡提到人類的事情,但是還是被我問到不少。他鄙視人類文明,說那是墮落,他希望迴歸自然。但是……
年幼的西亞夫下了決心,想在本部落普及人類語言,但是他本人也懂得不多。他明白,他們從幾萬年前就一直落後,以至走上了不同的發展方向,問題就在於語言簡陋,甚至沒有系統的文字。這麼大個缺陷,卻始終得不到完善。
一旦提出,竟然引起了軒然大波,尤其是當時正處在和人類大戰的時期,野蠻人首次推進到關內六城。所有的人都說他瘋了,竟然向低賤的人類學習,他們甚至連自己的同類都吃不下去,軟弱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連猴子都比他們長得快。
但是西亞夫明白,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地方被大家忽視了。如果人類弱小,就不可能幾乎要把他們殺光,還趕到偏遠的沙漠另一邊來。西亞夫的提議被否決了,威信也受到了影響。
“我一定要親自去看一看!”西亞夫下了決心,去求大巫祭,大巫祭想了半天,告誡他:“發抖吧,你發抖人類就不殺你。”
“啊?什麼是發抖?”
“就是害怕的時候的表現。因爲你們沒有這種情感,所以不會發抖。就像是——寒冷的時候哆嗦的樣子。”
西亞夫想了半天,找了一種藥草,吃了可以輕微抽搐。他就這樣跑到了前線。如他所料,人類援軍到了,年輕的太子哈馬斯親征,轉眼間就把幾十萬野蠻人殺得乾乾淨淨,剩下一些半死不活地往回跑。西亞夫混在部隊裡故意被俘,還要用草藥裝作發抖,冒了別人難以想象的風險。野蠻人天生膽大,竟然讓他成功了。
“那時我想要多學一些東西,也許就能替死去的兄弟報仇,打個翻身仗。後來我發現,簡直錯的離譜,人類已經太強大了,而且根本就不吃野蠻人,而在野蠻人部落,就連同類相食也是正常現象,兒子吃父親,飢餓的母親吃嬰兒,強者吃弱者,都很普通。爲了生存,似乎什麼事情都可以原諒。”
西亞夫開始意識到神拋棄他們的原因了,他很羨慕人類的文明,知道那些東西不能搶來但是可以學來。他決心用一生的時間改造一代人,但是開端會很困難,他需要有東西具備說服力。這個時候,阿倫貝特帶他來到了這裡,當吃到果脯的時候,西亞夫意識到了這個東西對野蠻人的價值。
野蠻人吃不到多少正式培育的果實,土地貧瘠,氣候也不好,長期吃肉口臭,胃口也欠佳。但是果脯可以把這些問題都解決,好吃、味道強、附和野蠻人口味,還是難得的甜食,在少兒來說簡直是難以停口。除了便於儲存外,最要命的是——西亞夫吃到一顆梅乾,立刻胃口大開,吃肉引起的憋悶一掃而空。
“原來果脯真的是不得了的好東西。”年特能夠想象大桶的果脯倒在野蠻人面前的時候是何等景象。往血盆大口中扔一顆小小的梅乾,心情就好多了。
“西亞夫先生做了好事呢。”米蕾妮婭聽得十分開心,想要給西亞夫倒酒,但是被年特攔住了:“你想接着聽就不能再倒了,給那幾位吧。”
西亞夫於是接着說:
“其實後來到邊境的軍隊是族人派來救我的,這些都是我在出發前約好的,其實沒有太多人,也沒有準能救我的把握,只是觀望一番。我帶着大量果脯回了家,其影響是震撼性的。我把一部分獻給大王,順便提出‘學習人類以殺人’的點子,其實只是爲了改革找個藉口。原來我們和人一樣,飯桌上許多事就好談。族長會議裡,各族首領大把吃着果脯,竟然誇我智勇雙全,一致通過了。”
“從此,我便開始和人類交流貿易,慢慢轉變本族人的思想,花了十幾年,培養出了比較聰明的下一代,並且教他們學習人類的語言。但是,我知道我們和人類社會的文明差得太遠,只能算是拜託愚昧而已。”
西亞夫深深地擔憂,如果再次挑起戰爭,離滅族的日子就不遠了。就是和平相處,也是困難重重。就在他頽喪的時候,一隻纖細的小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米蕾妮婭正聽得高興,絲毫感不到他的憂慮:“西亞夫,教我們野蠻人的話吧?汪汪?汪汪?”
“不是這麼說的。”西亞夫受到刺激,直冒汗,大聲叫了起來,隨即又笑了,(笑得很難看)“算啦!我們的話很簡陋,我的族人都開始說人類的語言了,他們都發覺那些好處呢。話說回來,你們想要私奔到我們那裡,並不是個好主意。最重要的是,那話怎麼說來着?”
一個野蠻人補充道:“優生優育最重要。”
“不是這一句。”
另一個野蠻人:“計劃生育最重要。”
“也不是這一句。”
野蠻人三:“孩子是無辜的。”
“不對……”
野蠻人四:“別人的妹妹再好,也不如自家的妹妹好。”
“對!啊,不對……”
衆野蠻人:“我們學到的東西太多,一時反應不過來。”
米蕾妮婭:“我走了。”
年特:“別說了,看來還有相互學習的必要……”
※※※
年特的臉塗得比小丑還花,頭髮染成了八種不同的顏色,剪得不堪入目,手上粘了些短短的假指甲。
西亞夫很滿意:“嗯,已經很英俊了,要是嘴巴再寬些就好了。把嘴角塗一塗吧,顯得大些……”
米蕾尼婭:“我死也不化妝……”
年特自己都怕了自己,對着鏡子出汗:“這個樣子真的很英俊嗎?”
“沒錯。我擔保一半以上的部落裡的姑娘都會喜歡你。其實,我比較喜歡有經驗又生過孩子的,那樣的女人才有價值嘛。我送你幾個吧?”
“謝了,我不要。”年特和西亞夫談過,知道了大致的情況。沉思後,年特認爲當務之急是返回野蠻人部落。
西亞夫一怔:“我們不去阻止戰爭嗎?”
“阻止得了就不會這樣了。相信我,你的果脯起不了太多作用。”
“我還買了許多許多好東西。”西亞夫揭開隔壁房間的一道門簾,裡面全是箱子,有書、有金屬器皿、有圖畫、有調料。
年特欣賞了一會兒:“原來你換金幣是爲了買這些東西。但是,恐怕沒有用。”
“爲什麼?”
“你在大智慧上很聰明,怎麼想不通這種小問題啊,白牙一定是說了‘能搶到’之類的話,‘把人類俘虜當奴隸,這些東西都會有’,或者是‘吃掉他們之後我們也會有那些能力’,他一定是這麼說了。你們大王怎麼稱呼?”
“偉大的鬥士——山洞之王。”西亞夫似乎很尊敬,但是年特的話讓他立刻有了新的想法。
“這個王已經不可靠了,把他埋在山洞裡吧。你想保住自己的族人,就在他被打垮的時候統一部落吧。他回來一定會遷怒於你,否則無法向各部落交代。”
“我自己稱王?”西亞夫眼前似乎出現了新的天地,“人類真是狡猾。你會幫助我吧?”
“我們的目的根本是一致的。”年特冷酷地回答,“喜歡打仗的,讓他們送死好了,阿倫貝特已經派兵增援了,而且,我的朋友正好有人去了北線,原來他的推斷也沒有錯,正好趕上突然爆發的大戰吧?恐怕你們大王連一城都打不進來就要駕崩了。很可能白牙就是希望這樣,他就可以奪權。我們必須比他還快。因爲這一次,我隊恐怕不惜越過沙漠也要把你們大王宰掉。”
西亞夫似乎不太相信:“會嗎?這麼多年以來,在類軍隊的歷史上從來不曾越過沙漠。”
“那是過去。這次怨恨太深了,可能你們感覺不到,騎士公會將要傾注全部兵力至你們於死地,軍隊不惜戰死最後一人,直到追殺你們至大陸邊緣。在明確立場之前,不管是人類還是野蠻人都將成爲你們部落的敵人。如果我們走得慢了,很可能就什麼都無法挽回了。”
※※※
幾個小時後,他們已經走在了通往西北線關卡的路上。一支由百騎長帶領的護送隊伍帶着那堆生活雜燴跟着他們一起出關。雖然年特認爲越快越好,西亞夫還是捨不得扔掉這些費力買來的禮物。他不知爲何與年特一見如故,竟然聊了許多。也許是想要找個能夠依賴的人類吧?
西亞夫的舌頭實在很長,他會問及每一個尷尬的細節,因爲他自己不覺得尷尬。之後他就迫不及待地把這個對人類文化的新理解傳播出去,比如年特和米蕾尼婭親眼看見他興奮地告訴幾個手下:“我懂了,如果沒有結婚就先有了孩子對人類來說是很困擾的事情,所以他們死不承認而且小心翼翼……”
然後四個魁梧的巨型男子就會掏出筆記本來把這個思想精華記好,而隨行的人類就會立刻聯想到年特和米蕾尼婭,投來讓人洗刷不清的目光。
年特和米蕾尼婭一路上交給他人類文明的精華思想,和自然抗爭的論述。到後來,西亞夫想要了解人類的文化深層,年特和米蕾尼婭同時也不幸被他灌輸了大量野蠻人思想。有些事情想說也說不清,反而自己也迷惑了。
西亞夫帶來的馬都是高大的好馬,因此總說人類養不出好馬。他們的騎術精良,可以在馬背上睡覺,連續奔走數天。不過爲了馬匹,還是要適當休息。如此辛苦地趕路兩個月,終於到達了西北關卡——紅龍谷。
紅龍谷其實是一個城市,一個建在峽谷盡頭的城市。就像是柳暗花明一般,城市的圍牆會突然出現在視野當中。出了這裡,就是沙漠了,所以長途跋涉不在這裡補充給養是不行的。這裡本來是個繁榮的小地方,而現在,已經完全被軍隊擠滿了。
“看來公文已經比我們先到了。”年特遙望着,高高的城堡塔尖反射出金屬的寒光,城牆上巡邏的士兵多得幾乎難以走動。年特知道哈馬斯的宮廷信使有超過三千年的馴鶴文化,經常騎着巨鶴來往於玫瑰郡和以諾王宮,若不是十分重要的公文,是輪不到他們去送。
“傳說這裡曾經有一條紅龍,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西亞夫用手搭在嘴邊發出沉悶的吼叫聲,似乎想把紅龍叫出來。嗓音在山谷裡迴盪着,城牆上的士兵聽到都向他們揮手。
西亞夫興致勃勃:“哈哈,雖然你是人類,但是沒到過這裡,不一定知道這裡有這麼奇怪的打招呼方式吧?在野蠻人來說都很奇怪的方式。”
“嗯,類似的景象在碼頭倒是見過。”年特猜想西亞夫嗓音特別像怪獸,所以格外受歡迎。米蕾尼婭本來也想喊,但是手放在嘴邊又不好意思。
他們正看着城牆上,突然從背後的山壁衝出兩隊人馬封住了退路,足有幾千人,轉眼間長槍弓箭就一起對準了每一個人。
“太厲害了,訓練有素!”年特一看就知道這些人全是長年征戰的老兵,一出手便不凡。他曾經有過幾次閱兵的機會,玫瑰郡與周圍的鄰邦並非完全友好,有的國家缺乏金屬,對玫瑰郡的礦山垂線已久,所以號稱百萬鐵騎的玫瑰騎兵服役相當辛苦。那種由生死戰場磨練出來的氣魄就像鋒芒,曾經給年幼的他留下相當深刻的印象。
爲首的一個步兵隊長走了上來:“對不起各位,現在是非常時期,你們要進城駐紮還是出關?請出示相關證件。”
“我們出關。有阿倫貝特元帥的通行令。”隨行的百騎長把手令交給對方,那隊長仔細審查了一番,擡頭望了望年特和西亞夫,說道:“怎麼這麼多人?”
“上面有說明吧?非常時期,非常時期嘛。”百騎長似乎很善於言辭,很快,就有士兵開路,把他們領進了城。進城的時候,衛兵每個人都要摘下頭盔檢查,白牙的畫像已經被貼了出來,估計是根據當初聖堂值班的衛兵描述所繪。年特知道王室有專門訓練的信使,重要公文傳遞的速度十分迅速,他家和國王的書信就經常依靠這種便利。
年特和西亞夫一直默不做聲,直到進入了指定的休息地點。城裡充滿了對野蠻人的仇恨,西亞夫也不敢再露出面孔。私下裡,兩個人決定儘快離開這裡,但是似乎很不妙,士兵把他們完全軟禁起來了,就連出門買東西也是不能。
“請您諒解,將軍大人還沒有回來。”那個看門的小隊長說不出的傲氣,不經意之間又流露出了些許仇恨,讓年特和西亞夫不免有些擔心。從樓上的窗戶望出去,到處是秣兵厲馬的景象,成羣的戰馬拉出了廄,軍官行色匆匆,步兵拿着刀互相比劃,整個城市已經被殺氣所籠罩。
“難道大王已經殺來了?”西亞夫十分震驚,如果是真的,按行軍速度推算,想必他剛剛動身野蠻人軍隊就出發了。照這樣看來,首領會議並沒有通知他,他們這一族已經完全置身事外,不被信任,其命運岌岌可危,“怎麼辦?我們要儘快離開這裡。”
“看來阿倫貝特在信裡沒有說清楚啊。”年特向人打聽過,這裡現在由皇家第一軍團和炎龍騎士團共同負責,而兩個軍團的首腦雖然性質不同,卻都是十二國王騎士的成員,這時都不肯露面,有話也沒人聽,真是無可奈何。
在彷徨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隨行護衛的百騎長回來了,臉色很不好:“我和大家一起喝酒,找到了元帥派來的信使,得到了一些消息。”
年特連忙給他拉過椅子,那百騎長喝了口水,十分着急地說:“紅龍谷的大部隊已經在昨天就出發了,野蠻人先頭軍隊在正北百里左右,探馬回報後就死了,你們要趕時間,就不能指望大帥幫忙了,而且這裡的軍團長都比較好戰,根本不會聽的。”
年特和西亞夫相視慘然,都知道這回麻煩了。要公然對抗正規守軍,簡直是自殺,想要逃走也不是容易的事,萬一再引起公憤,有話也說不清了。
百騎長喘了口氣:“雖然大帥交代過,但是看來已經失控了,我也只能送你們到這裡。你們想想辦法吧。我明天也要去統戰部報到了。”
衆人無計可施,送走百騎長,年特關好門,對着西亞夫看了半天:“扔掉你的寶貝們吧,如果我們幾個人能跑掉就謝天謝地了。”
愛說話的西亞夫也一言不發了,轉身往口袋裡塞滿了果脯。看來野蠻人真的很喜歡果脯,幾個野蠻人都是如此。年特看得直髮呆,那魁梧的身軀和鎧甲間縫隙本來不大,這下如果捱上一刀恐怕先流出來的都是果脯。
西亞夫拿起狼牙棒:“我們怎麼離開?”
年特看着米蕾尼婭:“還發呆?用魔法送我們離開。”
“這……這是不行的啦。”米蕾尼婭紅着臉,“你對傳送魔法不太瞭解,外面有封印魔法的干擾物體,魔法元素被驅散了。這個驛館根本就是監獄,而且空間魔法也不是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要有特定的物體或是人做參照物,否則死多生少,還會迷失方向……”
年特乾瞪眼:“怎麼這樣?”
米蕾尼婭說:“那是當然的,從時空的交錯點連線可以到無窮遠的世界,沒有道標差上一點兒就有可能是數千公里的差距,搞不好還落在海里,或是撞到山,危險程度是難以想象的。”
衆人灰心,西亞夫和幾個野蠻人不說話,只是把果脯抓起來往嘴裡塞。
“如果用奇門遁甲,損耗自身修爲應該不受封魔陣的影響吧?”年特走來走去,突然想起了一個辦法,“我懂一種法術,也許可以離開這座城市,但是我從來沒有用過,大概會有些誤差,很可能我們會迷路。”
“哎?”米蕾尼婭對年特的魔法十分期待,西亞夫也是大喜:“儘管試好了,在沙漠我保證不會迷路。”
年特隨口問:“你崇拜什麼?”
西亞夫毫不猶豫回答:“我媽。”
“就向你媽祈禱吧。”年特開始考慮奇門遁甲的佈局,按《三元經》所記載的符法在地上勾畫,將城市的大致方位和自己所在的位置分爲八卦,站在當中,口中唸唸有詞:“出天門,入地戶,過太陰,居青龍……啪!死蚊子!”年特從本位抓起土撒在北方,唸了一聲:“疾!”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只得撓着頭:“對不住,徹底失敗了。”
“什麼啊!看你煞有其事的樣子。”米蕾尼婭哈哈大笑,西亞夫幾個人都嘆了口氣,正在失望,突然外面的衛兵尖叫起來:“蚊子!是蚊子!”
秋天的蚊子不顧一切從門縫和窗戶鑽進來了,徑直落在三元卦圖上,門外傳來慌亂的聲音,年特和西亞夫奪門而出,蚊子撞進鼻孔裡噴出來又飛進屋裡,天地間都陰暗了,還伴隨着讓人發昏的“嗡嗡”聲。守在門外的士兵顧不上攔住他們,每個人都忙着拍掉自己身上的蚊子,目之所及全是黑呼呼的東西亂撞,眼睛也睜不開了。
“怎麼回事?”屋裡的人也是大亂,“不知道,反正……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啊。”年特帶着西亞夫幾個人掩着口鼻逃竄,慌亂中也不知道撞到過誰,總之是跑出了一個街區。蚊子漸漸少了,旁的人不知道怎麼回事,還以爲是瘟疫魔法,早就躲進屋裡,竟然沒有人注意他們。
他們找了個僻靜角落,望着紅龍谷陷入了忙亂之中。米蕾尼婭一有空就蹲下來笑,肚子也疼了,偶爾繃住說上兩句:“你的魔法,你一定作弊,哈哈……”又是笑個不止。
突然天空一片火光,一團火焰蔓延開來,呼的一聲,蚊子全部化爲灰燼,一股熱浪在空中凝結,將雲也憋得通紅,突然又落下雨,一切都正常了。
“好厲害,”米蕾尼婭停止了笑聲,“這城裡有身經百戰的大魔法師,真是太厲害了,和某某人不同。”
“呃……”年特的臉變成茄子,“那是有原因的……”
“有人來了!”西亞夫一聲低喊,“是軍隊,我們得快走。”
米蕾尼婭突然正色,手臂輕揮念出了一句咒語:“穆圖薩外呃……”瞬間腳下光芒閃爍,啪啪幾聲響,身體似乎在和流星碰撞,眼前盡是光線穿梭,米蕾尼婭飄擺的衣角和髮辮,恍惚間,年特覺得有人拉他的胳膊。“唿”的一下,幾個人已經置身在沙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