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輪到換人,時間標準就是黑眼已經滿意。黑眼躍上岸邊的大石,大大方方甩動頭髮,很多狐狼青年等在一邊,黑眼停止甩動頭髮,他們就一窩蜂涌上來,用毛巾給她擦乾身體,剛擦了幾下就被人咆哮着趕開。後來的人社會地位想必較高,更是諂媚,有人趴着獻上鐵爪,黑眼一個眼神,他們就欣喜地爬起來給黑眼戴在手上,那種小心的樣子讓人吃驚,竟然有人微微哆嗦起來。
年特看到很吃驚,那種現象是如此奇特,號稱沒有害怕感覺的野蠻人竟然也在這種情況下發抖,以至於他甚至忽視了黑眼矯健的。年特小心地看過去,有人努力舔幹黑眼的腳,又用自己的衣服小心地擦。因爲擡起黑眼的一隻腳就會影響爲另一隻腳服務的人,兩個人還彼此敵對,咆哮了一番。
黑眼不以爲意,眯着眼睛讓人爲他穿帶衣物,似乎一切都很習慣。有人朝黑眼丟在岸上的白狼皮猶豫着伸出手,被剛剛跳上岸來的女人們看到,立刻大叫着又咬又抓,毫不留情。那青年不住慘叫,身上皮開肉綻,幾乎被殺死,狼狽地逃竄。那白狼皮似乎是很重要的象徵,地位僅次於黑眼的女人們幾個人一起隆重地將皮子擡起來,小心地給黑眼披上。
那一切就像是在演戲,年特和美蓮都看得很有興趣。米蕾尼婭在一邊大叫起來,原來一些男子正在和女人們交涉,似乎很想讓米蕾尼婭留在湖裡繼續當暖爐,米蕾尼婭拼命在水裡撲騰,但是被女人們有力的爪子揪住,就像小孩子在和大人胡鬧,雪白的臀部不時露出水面,卻怎麼也掙不開。那些女人們有些猶豫,似乎搞不清外族女人和本族男子哪一邊地位比較高。
“年特!救命啊!”米蕾尼婭急了,突然使用魔法,那些女人們都像是被紮了一般鬆開手大叫。
年特知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怒吼着迎過去。他這時沒有黑眼的氣味保護了,咆哮之後頓時惹起衆怒,很多正想上岸的女人們回身怒目而視,亮起白牙惡狠狠向他移過來。
“不、不是吧?剛纔還一起洗澡……”年特算是知道錯了,在水裡動作受影響,流血的話就會很快。米蕾尼婭害怕地逃過來,美蓮一樣受到威脅,驚恐地躲在年特身後。
年特眼瞅着面前到處都是白森森的牙齒,剛纔還有些溫柔的狐狼少女此刻也是一樣衝他猛烈咆哮,那些本來就又醜又兇的已經伸爪向他**的胸膛抓過來。她們此刻沒有帶着武器,指甲過處可也給年特留下一道血痕,牙齒緊接着便咬過來。
“呀!”米蕾尼婭情急之下不顧一切在年特背後一揮手,面前的湖水瞬間發出咯咯的響聲結成了冰,冰塊不斷浮出水面很快結成牆,將臨近的幾個人凍在裡面。米蕾尼婭隨即發覺不好,將法術中止了,因爲自己也在湖裡,溫度驟降,很快自己也要凍僵。幸好洗澡術還有些餘溫,周圍沒有結凍,幾個人才能夠忍受。
年特暗暗叫苦,沒衣服上不得岸,泡在水裡面也是死定。女人們被冷水刺激,嚎着紛紛跳上岸,水花飛濺處矯健如同鯉魚脫水而出,那種驚人的彈跳力讓年特更加吃驚。
突然很多鵝卵石被人丟來,年特冷哼一聲用身體擋住米蕾尼婭和美蓮,頓時頭破血流。無數冷漠的眼睛在沒有結凍的水域裡緩緩逼近,從牙齒裡吐出的聲音已經不再混有一絲一毫的理性。
危急之時一聲淒厲的狼嗥傳來,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一隻白狼電光石火般掠過湖面,竟然是黑眼踩着人頭奔跑跳躍。白狼皮橫空飄擺,突然血光乍現,連慘叫也沒有,一個離年特最近的女人憑空飛起來,喉嚨裡甩出一道血雨,就那樣沉入水中。
黑眼站在米蕾尼婭凍起來的冰面上,仰天嚎叫,不住抖動手中的鐵爪,不遠處的湖水已經是一片紅色。人羣四散奔逃,血腥味濃重地擴散開來,刺激着狐狼人敏銳的嗅覺器官。她們在岸邊驚恐地望着黑眼,誰說她們不會害怕,她們害怕得不敢抖落身上的水珠。
黑眼就像是一尊遠古雕像,分開雙腿仰天嚎叫着,就好像一切的責任都在落日,都在天地自然,她這樣做理所當然。
然後,她恢復了輕鬆,回頭望着年特,臉上的表情有些得意。“以後這裡不會再有人傷害你們了。”她的表情就是這個意思,岸上的狐狼人突然開始一起嚎叫,叫聲起初有些悲傷,但是沒有多久就變得難以理解,也許她們已經失去理性,也許悲傷和冷酷殘忍的表達方式在發音上並沒有太大差別。
宴會開始了,這就是晚餐。狐狼們瘋狂地跳進水來,用血水淋在自己的臉上,這纔是她們真正需要的洗澡水。也許對他們而言根本就是很恐懼,爲了驅除恐懼,他們需要瘋狂。他們把屍體扔到岸上,轉眼間分成血淋淋的幾塊。當腸子和內臟使她們更加興奮的時候,她們不再遵從什麼階級,男女相互舔着臉上或是身上的鮮血,當場開始**。
沒有喝到鮮血的人跳進湖裡,在泛紅的地方爭奪嬉戲,發出歡快而沒有壓力的呼嚎。她們不在乎水是不是冰冷,她們的體溫早已經太高。她們把紅色的水在自己臉上撒了再撒,不知道是因爲氣味還是因爲顏色而陶醉。
戰慄。
有的時候,野蠻人也會有文明,人類也會做些殘忍的事。或許都是僞裝吧,但是在這裡看到的,對有的種族而言,文明是皮膚,對有的種族而言,文明只是外套而已。外套脫掉會更自由,但是皮不能扒掉。硬要扒掉外皮的話……
“噢!”米蕾尼婭捂着嘴,美蓮也扭過頭去。
“我們快走。”年特扶着她們送到岸邊,將她們託了上去。西亞夫就在那裡等着他們,拿着狐狼族給的新衣服幫她們披上。年特扭頭望着站在冰上的黑眼,黑眼呆呆地站在那裡,不明白爲什麼他們似乎並不喜歡。
年特突然覺得應該把她帶走,不管有沒有理由,或是帶她去幹什麼,他覺得他有使命,應該把她帶走,帶回人類的社會去。如果脊椎是直的,就不該爲這種事得意。
黑眼將白狼皮輕輕和頭髮一起甩到胸前,聳着肩頭輕輕用胳膊攬着撫摸,彷彿這是她惟一能夠相互慰藉的同伴。她到底是狼還是人?最近她總是這樣想,當和她一樣直立的男子出現在她的面前,她興奮不已。但是她不太明白,對方總是向她怒目而視。她想讓對方明白她在盡力保護他們,但是對方反而對她更加厭惡。
“明白了,我是狼。”黑眼緩緩擡起頭來,卻看到年特還在水中,正向她走來。
“幹什麼?”黑眼突然這樣問,而且問出聲音來,她自己也吃了一驚。她知道這句話怎麼說,卻從未說過。這樣問的結果,對方停了下來,不知道爲什麼顯得和氣多了。
年特心裡舒服多了,聽到這句話,他可以肯定眼前的是一個人。他伸手指着那塊黑眼立腳的冰壁,平靜地回答:“快化了,我接你過去。”
“嗚咦?”黑眼發現自己做了件傻事兒,來的時候很瀟灑,現在墊腳的人都嚇跑了,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敢再靠近,而冰正在融化。
“嗚……嗚……”冰壁傾斜了,黑眼不想掉進水裡,有一些慌張。接下來的一分鐘,她永遠都忘不了那種同類才能感受到的親切,男性堅實的臂膀讓她陶醉,她頭一次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很可靠,很舒服。
不知不覺之間那男子已經將她帶離嗜血的狐狼羣,帶向遙遙相對的彼岸。常識告訴她已經是一隻離羣的孤狼,但是她不在乎。“嗯,嗚……”黑眼把臉在年特脖子上蹭蹭,覺得有一股很好聞的氣息,忍不住——
“啊……”年特被咬了一口,用力一拋,黑眼敏捷地落在岸上,四肢着地,抗議地叫了一聲,站起來敏捷地跑掉了。
“這小狼崽子!”
米蕾尼婭抱着胳膊,似乎很沒有安全感。美蓮陪着她,年特倒是很放心。西亞夫似乎不打算洗澡了,冷冷地望着狐狼族瘋狂的一切,漸漸攥緊了拳頭。
“西亞夫?”年特爬上來,擦乾了身體,換上衣服。
西亞夫有些失神地望着湖的另一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的一個手下,高大的哈比突然發出了磨牙齒的聲音,神色有些恐怖,似乎被血腥味兒和那殘忍的景象勾動了獸性。西亞夫鼻子**,扭過頭來,一把拉住了哈比的胳膊。
“哈比,要控制住!”
哈比點點頭,漸漸又平靜了。西亞夫嘆了口氣,問年特:“我們現在怎麼辦?”
“逃走。”年特再也不想了解更多,他只想儘快離開這裡,到安全的地方去。他只是過了半個白天,就已經足夠。夕陽西下,狐狼族的夜晚又不知道會瀰漫起什麼樣的氣息。年特想了想:“西亞夫,幫我們留心駝馬和我的鎧甲裝備,我們要逃走的話這些都不能少。”
“從樹林穿出去沒有多遠有一個我們獅子族的邊境部落,人數衆多,三天就到。”西亞夫說不出的冷靜,“你打算把小野狼擄走嗎?會帶來麻煩的。她是南旗部落頭領,你也看到了,有很多對她忠心的人,狐狼族不會善罷甘休的。”
年特沉默了,他只是想那樣做,但是應不應該做就是另一回事。正如西亞夫所說,黑眼會帶來麻煩,更重要的是,黑眼最初抓他們的目的至今還不明朗。年特需要知道更多,但是初步分析起來,狐狼族的大部隊應該都出去打仗了,如果獅子族確實置身事外的話,那麼是有足夠的兵力和任何野蠻人相對抗。
至於那些正沉溺於瘋狂中的狐狼族,年特眼中閃過寒芒,“殺,這樣的生物越少越好。”這念頭已經沒有絲毫遲疑,他不會再猶豫。
“他們就像魔鬼,玷污了人心中的美好回憶。今夜,會做噩夢……”
※※※
年特幾人回到原先的小木屋,絲毫沒有阻礙。洗澡、淨衣,似乎就是一個儀式一般,遇到的人都開始拿他們當做本族人。但是,那個奇蹟般的小木屋不再讓人覺得賞心悅目了,爲什麼極端的憎惡和美會如此融合?以至於讓人們看到美會想起殘忍,看到殘忍會覺得悽美?
年特小心地摸了摸頭上的傷口,揭開捂在上面的布時突然一股鮮血流了下來,直流進眼睛裡,滿眼都是紅色。米蕾尼婭望着他大叫,望着四周的獸皮大叫,她似乎發狂般將鋪在地上的獸皮一張一張揭起來扔到一邊,露出木頭陰溼的地板。
“冷靜!”年特大叫着撲過去將她的身體抱住,米蕾尼婭回過神,推開他,縮在牆角捂着眼睛哭泣。美蓮找了塊布給年特擦着額頭上的血,米蕾尼婭只是不住哭泣。
“我受不了了!”她這樣說,“我一看到那些獸皮,就似乎看到它們臨死前的掙扎,聽到它們的慘叫。我似乎看到有人在活剝它們的皮,我的眼睛裡都是血茫茫一片……”
年特無語,如果米蕾尼婭只是一天就受不了,那麼黑眼在這裡長大又該怎麼說?與其說她習慣了,不如說她的人性受到的壓迫更爲殘忍。
年特一拳打在牆上,沉重地說:“今天我們就走,晚上走。你們準備一下,我還要把黑眼帶走,她是人,不能把她留在這裡。米蕾尼婭,再動手不用猶豫了,就算把整個狐狼森林都毀了也不要緊,我們要離開這裡。”
米蕾尼婭稍微鎮定了些,“嗯”了一聲,和美蓮抱在一起,仍然不敢碰那些獸皮。年特感到好受許多,有美蓮在,情緒上似乎有了母性的依靠。美蓮是那麼完美的女性,就像是一幅圖畫,無聲地讓人受到感染。
米蕾尼婭在她懷裡輕輕抽泣,美蓮深情款款地望着年特,讓年特感到機會一定會出現。望着她長長的髮絲垂在地板上和雪白的大腿相映成輝,年特覺得自己有點兒偷偷摸摸的感覺,有點兒不好意思,但是四目相交的時候,相互信賴的心意傳達到了,彼此都有些甜蜜。
“憑什麼我會覺得機會一定會出現?也許就是憑着這份甜蜜……”
門外傳來黑眼的聲音:“年……年特,出來陪我……幹活。”
“幹什麼?”年特拖長聲音,但是顯然不幹不行。
“採蘑菇。”
真的是採蘑菇。
明亮的月光下,望着森林裡花花綠綠的蘑菇像花朵一樣從樹幹和地面草叢裡冒出來,年特似乎行走在一座大花園裡。
“原來蘑菇有這麼多種,而且這麼鮮豔……”年特順手撿起一隻鮮紅色的碩大蘑菇,欣賞着,突然一隻手把蘑菇打掉了,黑眼十分緊張,“唔呀唔呀”叫了好幾句,估計是說有毒。
年特無可奈何地看着她,心想:“難道我不知道嗎?”
黑眼鬆了口氣,剛纔一瞬間似乎有些驚險的感覺,這時補充道:“那些很危險,聞到孢子也不行的。”
“你的人話說得越來越好了。”年特突然扶住她的肩頭,直盯着她的眼睛,大聲吼叫,“你是人,不是狼!你是人!不是野獸!你明不明白?”
這話在人來說理所應當,在黑眼來說就有些迷惘。
“什麼人?什麼狼?我就是我啊……”黑眼被他認真的目光所迷惑,絲毫沒有反應。她本能地知道這個動作沒有敵意,但是她也不明白這是在表示什麼,她只能直勾勾地望着年特的眼睛,希望看出些什麼提示。那眼光就像是嬰兒般無邪,年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無法對視。
“爲什麼我會心虛?什麼世道啊!”年特無法揣摩人性,只能認輸。
黑眼突然高興起來,撲進他懷裡,仰起頭舔他的嘴脣。白狼頭直頂着年特的腦門,年特措手不及,沒抓到她,反而把她摟在了懷裡。黑眼就像一隻小野獸在扭動着,突然就從他的腋下跑了出來,眉開眼笑地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走。
年特有點兒害怕,腦門直冒汗。這個小姑娘搏鬥能力驚人,可以說自己還沒有見過比她身手更敏捷的人,最要命的是那滲入骨子裡的野性,滑不溜手,抓也抓不到——她會誠實地告訴你她狡黠,但是你永遠不知道她接下來要幹什麼,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眼前的蘑菇越來越大,漸漸地,森林裡出現了一條小徑,入口處竟然有幾隻籃子掛在枝幹上。黑眼從上面摘了一個,示意年特也摘一個,笑眯眯地往裡面走。
“爲什麼會有筐?”年特漸漸看見很多籃子和筐,而且有些眼熟。“在哪裡見過呢?”年特遲疑的時候,眼前已經是一大片蘑菇田。
有人像種地一樣種蘑菇?而且——好有規模的樣子。舉目望去,森林裡開墾出一條條蘑菇培養帶,樹木被砍倒,整齊地架起來擺成行,離地面很近,周圍又有大樹遮蔽,環境很陰溼。放倒的樹幹就是專門種蘑菇的地方,長滿了白色的蘑菇,傘蓋有些像是舌頭形,薄薄的,似乎算是蕈類的菌,大的傘蓋有二十釐米左右,肉很厚,從樹幹密密麻麻地長出來。樹幹的表面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專門纏在上面,整片蘑菇田就是爲了種這一種能吃的蕈。
一陣風吹來,從陰溼的蘑菇田裡傳來一陣又騷又臭的味道,讓人作嘔。年特差一點兒吐出來,皺着眉頭跟黑眼走了進去。蘑菇田深處有些人正在工作,把什麼東西泡了水往樹幹上纏,似乎是在造新的蘑菇培養基。
年特饒有興趣地一看,頓時愕然——是剛纔大家洗澡時脫下的內衣,主要是內褲。經過長時間的沙漠旅行,這些內褲被集中在一起,散發着驚人的味道。
年特天旋地轉,覺得自己就好像是把頭伸進了一個巨大的褲襠裡不停探索,眼前也發黑。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昏,好不容易恢復視覺的時候,看見黑眼正在用臉湊在他的褲襠聞個不停,然後從地上的衣服籃子裡拿起一個塊破布,興奮地站起來一揮。
“嘿喲……”
“啊!啊!是我的沒錯,儘管拿去用。”年特哭笑不得,終於明白狐狼族爲何對不脫衣服洗澡的人懷有嚴重敵意。記得那些負責拾內褲的人連每一塊小破布都不放過,原來確實是有大用處的急缺物品。
黑眼把內褲的碎片交還給工作的人,那個狐狼婦女也聞個不停,把鼻子扎進那條破內褲用力呼吸,然後小狐狸一樣諂媚地叫了兩聲,似乎在說“味道很好”。
年特感覺自己快瘋了,氣味、視覺,沒有什麼可以讓他不想發瘋的。這麼大規模的內褲蘑菇田——每一條內褲都是千錘百煉,風吹雨打,幾個月不洗不換穿過沙漠來到這裡……
黑眼指着已經長好的蘑菇遞過籃子,“嚶嚶”兩聲,很多人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爲她進行挑選採摘。年特也將手裡的籃子給了對方,看上去那些人開心得不得了,似乎有什麼好事情就要輪到他們。
“最好的事情就是趕緊離開這裡。”年特被薰得已經失去了嗅覺,那簡直是難以形容的味道,他可以理解爲什麼一定要把鼻子紮在內褲裡才能聞到氣味,四周的氣味都太濃了。
“說出去別人一定不信!他們會說是我編的,昏了頭……啊,趕緊離開吧。”年特腦門發脹,那些蕈類的孢子瀰漫在空氣中,多少有些毒性,“這東西真的好吃嗎?”
看上去,這裡是狐狼族相當重要的地方,那些負責種植的人職司不低,都帶着灰狼皮,領頭的衛士頭頂也有狼頭,而且相當兇猛的樣子。
年特拎着籃子和黑眼一起離開,說是籃子,其實是很大的,他們攜帶的蘑菇相當多,臨走的時候那些狐狼族不住歡呼雀躍,忙忙碌碌地加緊工作,似乎是要參加盛大的機會,十分激動。
“難道這些蘑菇是全體狐狼族分着吃的?哪兒夠分啊!”年特猜測着,“這些蘑菇一定很希罕。”剛纔他忍不住把幾個蘑菇拍成了餅塞進口袋裡,“說不定營養豐富,在沙漠裡可以慢慢吃。”
不管怎麼說,總算離開這裡了,年特開心得要命,黑眼見他高興,也就一起高興起來,一路上唱着奇怪的歌,就像是某種古老的節奏用鼻音哼出來,但是節奏上很歡快。他們各帶着一隻大籃子,回到了村落裡,月亮已經升得很高。
狐狼族似乎是習慣聚餐,而且晚飯時間很晚。村子中央支起了幾口大鍋,野豬和鹿的屍體擺成了一條直線,像是長長的流水席。見到他們帶着的蘑菇,狐狼們已經很激動,在周圍夾道相迎,手舞足蹈,一起用嚎叫聲爲黑眼伴奏,漸漸很有慶典的氣氛。
突然幾面大鼓響了起來,黑眼停止唱歌,挎着籃子,一手挽着白狼皮,扭動臀部,步伐很有節奏。
年特不禁看得呆了,黑眼細緻而自信地扭動着腰枝,臀部微微翹起,非常靈活。她的面部表情瞬息萬變,白狼皮左右飄擺,就像是貴族宴會上的小姐們甩動裙襬一般,但是誰家的小姐也沒有她這麼左右開弓般自如。
她將籃子裡的蕈統統都倒進了一口大鍋裡,掐着腰翹了兩下屁股,回眸一笑,周圍的狐狼們瘋狂地加入了舞蹈,用各種腔調激動地向月亮抒**感。
年特面無表情將自己的籃子遞給黑眼,黑眼又順手遞給了別人。她一手攬着年特的頸部,一手將白狼皮的尾部像風車一樣旋轉,一面甩,一面圍着年特踏小碎步,仰着頭“嗚嗚”叫個不停。
年特不知所措,對於這種被人矚目的時刻他見得多了,就是被蔻蔻晾在比武大會場中央的時候,也沒有現在不知所措。黑眼的眼中投來熱烈的目光,年特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當甩動的白狼皮像裙襬一樣左右開弓,年特突然想起了咪咪的裙襬——
有一天,城堡裡召開舞會,他和咪咪跳過一次舞的,那是一種比較激烈的舞蹈,叫做“比西卡”。咪咪受過全套的貴族禮儀教育,跳得很好,難爲她纖弱的身體可以跳得那麼好。她穿着一件粉紅色的長裙,將裙襬像蝴蝶翅膀一樣來回甩動,眼神就是這樣炙熱地望着他,那眼神就叫戀……
“啊!”年特驚覺了,周圍的狐狼們都在放肆地驚叫,因爲自己已經擺出了比西卡男性挺近舞步的姿勢。月光好不吝嗇地撒下來,照耀在年特雄壯的臂膀上。年特一隻手迎面攬着黑眼的腰肢,一臂高高揚起,黑眼的步伐受阻,驚異地望着他,眼神更加灼熱。
“媽的,我在幹什麼呀,米蕾尼婭和美蓮還餓着呢,咪咪在等我回家,已經等了兩年多,我在這裡跳舞。不過,既然都開始了……哼,我什麼時候那麼喜歡思考了。”
年特踏着鼓點向後退了一步又進了一步,將舞蹈主動權掌握到了手中。黑眼本來勉強了一下,但是善解人意是狐狼族的最大特徵,她立刻就找到了合而爲一的感覺。她覺得前所未有的驚憾,似乎剛剛發現舞本來就應該這樣跳。那是天底下最奇妙的事情,絲毫不用思考就可以跳起來了,或者說,那是一種託付,只要配合着對方的引導就可以了。
一種奇怪的感覺不斷衝擊着黑眼的靈魂深處,首先是讓她茫然,繼而是全心全意地投入,由於瘋狂而奔放,由於奔放而美麗,繼而融化。
年特也滿意,他不再驚奇,黑眼就是這樣的姑娘,如果老是驚奇也沒有盡頭,不如試着去習慣。如果別的姑娘第一次跳雙人舞就能一面笑一面把裙襬耍得蝴蝶一樣,他絕對會讚不絕口,順便懷疑她暗地裡每天都在練習。但是對黑眼他沒有什麼好說,他已經不想太多,既然跳起來了,就只想把舞跳好。耳中傳來快樂的笑聲,是黑眼得意忘形,年特一驚,就停下來了,因爲那笑聲中還夾雜着少許狐狼族特有的狡黠。
“呶?呶?”黑眼習慣性地用狐狼的語言質問發生了什麼,年特知道她無法像人類一樣放縱,所以纔有那種不夠爽朗的笑聲。
“如果笑起來都不像人還有什麼指望?”年特突然冷俊起來,一把將她拉入懷中做了個纏繞,黑眼一驚,鐵爪頂上年特的喉嚨,周圍的狐狼們一起兇惡地暴叫,年特只是不理。他用力抱緊黑眼的腰眼,一手撩她的腿做了個傾倒的姿勢。當面對面的時候,彼此地呼吸都直接噴在對方臉上,年特直盯着黑眼的眼睛,直到找到些驚惶的神色,才悠悠地說:“舞蹈就應該是這樣結束的。”
年特突然鬆手將黑眼丟在地上,周圍的狐狼都嚇了一跳,紛紛向四周跳開,露出牙齒髮出威脅的聲音。黑眼坐在地上,有些糊塗了。她乾脆躺在白狼皮上,當衆橫臥大地遙望着星空,一手捂着胸口,似乎感受到了什麼更深刻的東西。
年特直朝着一隻全羊走過去,狐狼們紛紛讓路,不敢有絲毫阻攔。一種竊竊私慾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本來可以用一個眼神表達的疑惑,現在擴散開來了。年特扛起羊,往小屋的方向走去。
“放縱啊!沒錯,跳舞就應該放縱……哼,人類的特徵,少有誇讚的詞彙呢。”年特用手一摸喉嚨,被扎破了一點兒,黑眼很有分寸,始終沒有過激的舉動,“到底還是防備着我呢!小狐狸!跳舞還帶着兇器!”年特把羊往背上順了順,大步流星趕回去,“餓死了,叫米蕾尼婭吃生的還不如餓死她,再說她們來這裡聚餐也太危險了。有這隻羊,逃走的話也有糧食了。”
“你回來了。”美蓮一直在翹首等待,西亞夫和手下也是大喜——看到那隻羊。幾個人肚子餓得呱呱叫,偏偏黑眼似乎把他們完全忘記了。
“那麼,吃生的一屋,吃熟的一屋。”年特把羊分了分——藉助西亞夫的神力和牙齒,“吃飽了我們準備逃走。”
“啊,不用急!”西亞夫回答,“在人類那裡逃跑你比較在行,但是我們這裡晚上逃走比較困難,再說你們還是比較適應白天。我們早上逃走比較好。”
“好吧,警覺點。對了,不要全吃光。”年特突然發現自己應該扛來一頭豬或是一頭小牛,那隻羊稍微一分就覺得少了,搞不好還不夠吃。西亞夫和四個手下都是巨漢,血盆大口……
米蕾尼婭還是打起精神來了,這些日子受的辛苦讓她堅韌了許多,飢餓也是讓人堅強的重要因素之一。米蕾尼婭知道大家在等着什麼,她拿起一條羊腿靦腆地笑了笑,似乎爲自己總是失態表示道歉。
“年特,姐姐,你們喜歡吃什麼口味?”
“啊?該不會還有什麼烹飪系魔法吧?”年特和美蓮都有一種受不了的感覺。
米蕾尼婭紅着臉:“呃,就是有啊!關於烤肉,你們是喜歡火烤還是電烤?”
年特和美蓮相視一眼,美蓮說:“就按你自己的口味烤吧!”
年特突然想起了什麼:“等等,沒有調料,啊,還要小心,我們的食物也很寶貴。”
“嗯,放心吧。”關於洗澡魔法的事情,米蕾尼婭覺得很過意不去,好在烹飪魔法總不會出什麼問題,她決定露一手,天下第一的米蕾尼婭烤羊腿再被人小看自尊心可是會受不了。
米蕾尼婭左手雷電右手火焰,用一種奇特的方法處理着羊腿。羊腿中央順着骨頭被雷電灼燒,外圍被文火形成的火圈烘烤。年特和美蓮都饒有興趣地看着,那真是很需要控制力的一門技術,羊腿就像是被意志力所穿透,很快就飄出香味來。
米蕾尼婭俏皮地一擠眼睛:“我喜歡有些強烈的味道。”
“強烈的味道……”年特突然想起那些內褲,連忙搖搖頭把那些景象破壞。眼瞧着羊腿吱吱冒油,又不斷有電光透出來,外圍的火焰像是紅紅的罩子,均勻地散發着熱度,焰火的焰心和外焰來回交替,就像是向日葵的花瓣在綻開。油脂融化滴在地上的時候,香味也隨之濃郁起來。
“好了。”米蕾尼婭小心地撤去魔法,抖了抖羊腿,撕下一塊先遞給年特,笑眯眯的,“試試看,米蕾尼婭秘製羊腿。”
自從在綠洲忘記了給年特留下一口水,米蕾尼婭就深深慚愧,她暗自下過決心,今後絕對不會忘記有食物先分給年特。此刻,她期待着年特的反應,眼中流露出些許讓人妒忌的迫切。
“好吃。”年特將另半塊塞進美蓮嘴裡,說實話,美蓮早就餓得不得了,但是她是那種不會向人提出請求的高雅女人,這一口差一點兒咬到年特的手指,不由得紅了臉。
年特大加讚揚:“外酥裡嫩,十分均勻,米蕾尼婭,真想不到!”那羊腿十分完美,最特別的是,整個穿透着雷電的餘威,咬上去會有一點兒麻舌,在沒有調料的情況下,使羊腿別有風味,十分開胃。
米蕾尼婭受到誇獎,就像小孩一樣喜形於色,將羊腿撕開來分成三分。年特在她臉上一親,她整個臉都紅透了。
“討厭!我的臉上都是油!”紅顏美色,年特心花怒放,等吃完羊腿,似乎有戲!年特開心地大嚼着,扭頭偷偷望望美蓮,美蓮似乎把他全看透,四目淺交,也在偷笑。
“感謝神。既然天亮才逃走,就在今夜讓我享受一番人生。”年特禱告,“她們一定也不希望死爲**,就讓我們……”
“嗚嗚!年特……陪我……”
黑眼又在門外叫,年特眉毛直跳,表情僵硬,手持羊腿,恨不得破口大罵,或者把她捆起來丟在屋角凌辱。不過細想起來黑眼的風情又讓他怦然心動,對自己當然要老實一些,罪惡感反正是無法消除了。
年特嘆氣,給自己找了個藉口:“真是個問題,我打不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