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於花莖的毀滅,春天一散而開。
明亮如同旋轉的紡車,那是波及花瓣的世界。
透過廢墟的磚石和隔年的落葉,
發着脾氣的少女托起人類,猶如**的地幔。
※※※
有人歡喜便有人憂。
“我怎麼沒想到米蕾尼婭隨時可以帶我們回以諾的。”年特覺得自己真是一頭撞死算了,他把臉埋在土裡用拳頭敲打地面,直到西亞夫來踢他的屁股。
“好了!我看夠了!”西亞夫用吼的,“我不明白你們在吵什麼!但是我們有的是事情要做!”
“還不都是因爲你亂說話!”年特跳着腳大罵,“我知道你不懂,但是你仍可以不對此發表意見!”
西亞夫指着黑眼:“這個難道不是你乾的嗎?爲什麼不敢承認?”
年特翻白眼,這個問題太複雜了,只好舉個例子:“如果你說要吃蘋果,上蘋果樹的時候卻不小心踩扁了葡萄,接下來該怎麼辦?”
西亞夫撓頭:“葡萄踩了就踩了,接着吃蘋果啊!等一等,爲什麼上蘋果樹會踩扁葡萄呢?”
“我怎麼知道!見鬼!我怎麼知道!”年特歇斯底里大叫,“問題就是,我都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但是蘋果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呢?”
年特無奈:“蘋果原來長腿,發現我踩扁了葡萄就心裡害怕,自己跑了。”
“是這樣,”西亞夫明白了,“驚動了蘋果是你自己不好,只要先把蘋果摘到手裡就好了。”
年特說:“我沒驚動蘋果,可是突然有一隻豬發現我踩了葡萄,在一邊大叫,驚動了蘋果,你明白了?”
西亞夫:“明白。!我們應該找那隻豬算賬,狠狠扁他!”
年特瞪着眼:“那隻豬就是你。”
西亞夫瞪着眼,突然急了,大吼起來:“爲什麼我是那隻豬?我和那隻豬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哇,不要兜圈子!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年特垂頭喪氣:“女人……”
“你說女人不就好了。”西亞夫拍他的肩膀,“我明白,女人跑了。女人嘛,你追她跑,你跑她追,影子一樣……”
年特愣住了:“比喻得真好,你真的是野蠻人嗎?到底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黑眼一直躺在地上,這時突然醒了,發覺自己被綁住,十分驚慌,嗚嗚叫着扭動起來。年特走過去,一劍挑斷繩子,幫她站起來,十分懊悔。
“你走吧,是我把你擄來的,現在我們已經安全了,你想回去的話可以回去。”
西亞夫:“對啊,早聽我的就不會這樣了。”
黑眼被年特的鎧甲所迷惑,但是很快就清醒了,指着年特的臉“啊啊”兩聲。
年特沉聲問道:“睡得還好嗎?”
黑眼點點頭,揉了揉手腕被勒的痕跡,突然揭開自己的裙子看了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年特轉身從馬鞍取了頭盔戴好,就完全是人類騎士的形象了。黑眼看不到他的臉似乎有些介意,發出不滿的叫聲。
年特當作沒聽到,取出黑眼的鐵爪交還了,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幾步。那冰冷堅固的鎧甲就好像能夠將人情也隔開,年特躲在裡面,自己也覺得自己很怯懦。
西亞夫突然在背後說:“我們去哪裡?”
年特回頭大吼:“沒叫你們跟着!我要和她單獨談話!”
“呃,早說嘛!”西亞夫招手和幾個手下無奈地離開,年特真是氣得半死,獅子族有時狡猾,有時很笨,沒道理的驕傲,卻總給別人帶來麻煩,還不會小聲說話,偏偏很雞婆。真是不知道他們的智商應該如何衡量。
年特回身望着黑眼,狐狼族的教育使黑眼狡黠中透着兇狠,但是人類的心又讓她善良。年特開始相信人類本性是善良的,他的目光使黑眼有點兒不好意思,紅着臉扭動腰肢很有節奏地用身體側面撞了撞年特,世界上應該沒有什麼語言比這樣的小動作更加容易共鳴了,年特很慶幸自己躲在的結實的鎧甲當中,可以裝作不明白。
如果說黑眼因爲遇到他而被人類的文明勾動了靈魂,那麼是不是同時他也在從黑眼身上感受着人類原始的衝動?年特需要些勇氣。
望着眼前這尊鐵像紋絲不動站在那裡,黑眼無奈地叫了一聲,耳朵擺了擺,突然說:“我跟你走!”年特愣住了,他本想說的話已經說不出口。
※※※
幼獅學院已經不是昔日充滿羅曼風情的校園,走近大門五十步內便可以感到殺氣。長槍的槍尖整齊地從高牆內露出來,喊殺聲日夜都不停息。一些運輸車隊由學生會的幹事親自押送,在嚴密的監視下進了大門,而大門隨即就關得嚴絲合縫了。
美蓮問米蕾尼婭:“你知不知道爲什麼聖女學院在十分鐘裡就淪陷了?”米蕾尼婭被那氣氛所感染,艱難地搖了搖頭。
美蓮緩緩地說:“因爲那是人和人的戰爭,這裡面的人習慣於信賴自己。”美蓮眼中露出異彩,“北風——騎士……所以我纔來到這裡。”
“什麼人?”從學校大門兩側搭建的箭樓上傳來喊聲,而這個人是幼獅學院有史以來最大的傳奇,靠着勇氣和每次都冒失地衝在最前面得到新學員們的尊敬。
美蓮向前走去:“是羅德羅嗎?開門,是我。”
“美蓮學姐?”值日長羅德羅頗爲意外,“快開門!美蓮學姐,很久不見,去哪裡了?那是誰?啊……”雖然米蕾尼婭看上去很狼狽,但是羅德羅還是認得,張了大嘴閉不上,旁邊的人還以爲他中了暗算,弩箭唏哩嘩啦一陣亂響從箭樓探了出來。
“不!不!”羅德羅連忙揮手,“開大門,出迎貴賓!”
美蓮皺着眉頭:“怎麼搞成這樣?以諾也在打仗嗎?”
“啊,不是,”羅德羅回答道,“北方邊境和野蠻人已經僵持了一個多月了,我們在準備第三批預備部隊,而且收到了誓死保衛學生會實驗室的命令。話說回來,您去哪裡了?”
“我去哪裡你少管!”美蓮總是很不客氣,“我累死了,給我們兩匹馬騎!”
“好的。”羅德羅從大眼瞪小眼的初級騎士手中拉了兩匹馬,發現大部分人都在豬頭一樣盯着米蕾尼婭,便伸出手在他們視線中晃了晃,“看什麼?沒見過美女?”
“你終於熬出頭了嘛……”美蓮戲謔地對羅德羅這樣說。
羅德羅也不以爲意,哈哈笑着:“我是最老資格的學員嘛,十五年裡我校的校友我都認識。”
“真是合適的職位,羅德羅今非昔比呢。”美蓮望着學生會的車隊問道,“學生會在幹什麼?購買軍備和糧食嗎?”
“呀,不是。”羅德羅回答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好像是試驗用的礦石之類,都是鍊金系的寶貝。這是哈馬斯陛下都關注的項目,從上個月就開始大量採購了,每天都有這麼多礦石運進來。”
美蓮並不關注學生會的鍊金社會做出些什麼來,她知道米蕾尼婭馬術很差,便把米蕾尼婭扶上馬,“你坐好,我牽着……那麼,羅德羅,不要讓壞人混進來喲。”
“安啦……”羅德羅目送她們進去了,重新整隊,“關大門!”突然身後的地面一陣光亮透出,羅德羅一驚,敏捷地退入大門。高度戒備下門衛用最快的速度將大門關好,警惕地注視着外面的大型傳送魔法陣。
“我們門口不可能有現成的魔法傳送口,是誰?”羅德羅知道一定是高手來了,至於高到什麼份上無法估計,惟有準備完全爲妙,另一面暗自叫苦。“剛剛對美蓮小姐說不會把壞人放進來,可別丟了臉。”
光芒消散,很意外只有一個壞人站在那裡。“教,教皇?”羅德羅沒有信心了,這個壞人他擋不住。教皇默默地站在門外,似乎因爲晚了一步而有些沮喪。
“啊,敬禮!教皇大人,”羅德羅連忙表現了應有的禮儀,“您來得突然,是要找米蕾尼婭小姐嗎?剛剛纔進去。開校門……”
“不用了。”教皇沒有動嘴,聲音卻很清晰地傳入了他們耳中。教皇再次落寞地看了看裡面的方向,大門還沒有打開,教皇卻好像什麼都看得見。他嘆了口氣,很衰老,很緩慢地轉過身,腳下光芒閃動,漸漸消失了。
※※※
米蕾尼婭用手在烏木窗框上輕輕捻了一下,塵土多得可怕,只是在夜晚看不太清楚。
“別看了,好幾個月了,不髒纔怪。”美蓮手裡拿着布,卻覺得現在不是打掃的時候。
米蕾尼婭並不是很想摸那個烏木框子上的土,只是美蓮的屋子很奇怪,幾乎什麼都沒有,那麼大的兩層樓,只有地毯和一些靠在牆上的畫架。一樓還有一些生活用品和畫框靠牆角堆着,二樓就什麼都沒有了。
米蕾尼婭忍不住問:“牀和桌子呢?都沒有嗎?”
“哈哈,我很懶惰,所以……”美蓮輕輕拉開牆上的簾子,又拉了一下一根繩子,突然一張牀就落了下來,原來平時都是立着靠在牆上,“你也看到了,我其實很邋遢,東西總是扔在牆角,如果有傢俱,就會變成垃圾堆。我又很喜歡空曠,所以,一個很傾慕我的木匠幫我做了這張牀。啊,真是偉大!”
米蕾尼婭望着屋裡,牀落下來的時候屋裡灰塵四起,惟一沒有灰塵的地方就是那張牀,被褥和枕頭竟然都已經在上面,美蓮用被子捂住鼻子,已經疲勞地倒在牀上。米蕾尼婭被塵土嗆了一下,咳嗽兩聲,突然打了個響指,屋裡起了一個小旋風,溫和地捲過每一個角落,油燈自己亮了起來,微微地搖擺着,屋裡已經乾乾淨淨。
美蓮突然坐了起來:“洗澡術!”她的眼中閃動着光芒,“你還有沒有力氣使用一個小小的洗澡術?”
美蓮其實沒有浴室,但是在地下酒窖有個很大的葡萄酒桶,打開閥門,水就很精巧地從蓄水塔流進來。乾淨的衣服和鞋子擺在畫架上,萬能畫架,把畫板架平可以當吃飯桌子,當熨衣板;撤掉畫板可以架臉盆,擺花瓶;最後,還可以用來畫畫。
“高度隨意調節,三隻腳但是很穩——只要不碰它。”美蓮站在桶裡,一面洗澡一面就着方便飯桌吃紅燒肉,“怎麼樣?不比魔法差吧?這樣的架子我有二十五個。”
“厲害!”米蕾尼婭學着她趴在桶邊上用另一個畫架享用紅燒肉,這享受的程度遠遠超出她的想象,鬱悶的情緒一掃而空,“想不到你有這種絕招,在這個時間可以要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幼獅名吃紅燒肉,現在非常時期,大師傅永不關門。不過,還有更厲害的……”美蓮突然縮進水裡,擠着米蕾尼婭的腿在水底摸來摸去。
“幹什麼呀?”米蕾尼婭感到美蓮的手在水底拉着她的小腿,正咯咯笑着,突然眼前就多了一瓶酒,不由得目瞪口呆。
“不要以爲就你會魔法。”美蓮笑着用雪白的牙齒咬住瓶子上的軟木塞,“砰”的一聲拔出來,又“噗”地吐出去,得意地看着米蕾尼婭吃驚的樣子,突然一把摟住她的脖子,耳語着,把空氣癢癢地噴到她耳朵上:“記住,不管將來怎麼樣,這是我們的秘密,秘密……”
※※※
“秘密,秘密……”年特喃喃自語,“人類的世界是野蠻人的秘密,野蠻人的世界是人類的秘密……”當黑眼的白狼皮變成了和年特共同的褥子,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他的手緊緊抓着黑眼的手腕,用力量讓黑眼明白現在她是被奴役者,否則黑眼會覺得自己仍處在母系氏族社會的頂端。
“我和我父親說話用人類語言,和我母親用狐狼語。”黑眼趴在年特胸膛上,顯得十分滿足。年特的肩膀現在兩邊都有牙齒印了,十分對稱地流着血。用這傷口作爲交換,他得到了黑眼的信任和許多隻有狐狼族才知道的秘密,他需要這種感覺,否則米蕾尼婭的離去會讓他胡思亂想,直到把自己逼瘋。
“我很想見見你的父親呢,不過……還是不要見的好。”在年特想要知道的秘密當中,黑眼的父親是一個很重要的部分。他爲什麼憎恨人類?爲什麼可以和狐狼最高女祭祀一拍即合?他在野蠻人當中能做到大巫祭又是怎樣的一個局面?
西亞夫不知道的事情,現在可以知道了。讓他困擾的是,黑眼的回答有些不盡然,首先這位人類的叛徒很不喜歡提自己的事情,大多數時間很沉默,所以黑眼也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情。其次——除了說人類的話,懂很多人類的技術之外,按照黑眼的看法——不知道他長得和狐狼族有什麼不同。年特本來想得到一些謎底,現在疑問卻更多了。
他不能想象一個人類在狐狼族的婚姻生活是怎麼樣的,雖然剛剛和黑眼做完愛,但是黑眼隨時可能用鐵爪割斷他的喉嚨,他不知道狐狼族的教育有多麼根深蒂固,但是他聽過一個故事,就是養了一隻小狼仔的獵人在殺狼的時候被自己養大的狼咬死的故事。他從沒有想過帶着黑眼會有這種心理壓力,但是一種責任感使他想要承擔義務。
“米蕾尼婭總有一天會了解,美蓮會幫我,我總不能爲了米蕾尼婭把愛我的人都傷害了。就算美蓮可以變心,安卓美可以不殺我,還有咪咪,我總不能昧着良心把她趕出家門去,還有從小照顧我的丫頭們,我總不能把她們都趕走。”
年特想了一會兒,對黑眼說:“告訴我這次去攻打人類的情況,就是關於山洞族,你們的山洞之王,還有你父母,他們現在都在哪裡?你和你的哥哥到底是什麼關係?”
“嗚……”黑眼不滿地低叫了一聲,似乎對一次這麼多問題表示抗議,扭頭不肯回答。狐狼族的習慣是相互利用,黑眼對信任感不太適應,只有奴役和被奴役的態度。
年特以前被她拴着,很清楚她的心理特徵,更加誠懇地對她說:“你是人類,至少心靈是。人類的生活也許複雜,但也有簡單又快樂的方式,比如信任一兩個人。比如說,我不會用鐵鏈來鎖你,只會請求你,但是不會強迫你,因此你可以信任我。”
黑眼騎在年特身上,突然莫名其妙地仰頭對着月亮“嗚嗚”地嚎叫,不知道是表達什麼情感。那聲音不高,但是遠遠地傳了出去。
“是孤獨吧?她畢竟對未來感到擔憂。”年特這樣想着,沒有阻攔,西亞夫卻在灌木叢另一邊探出頭來:“叫她住口!她在叫人!”
“啊?”年特如夢方醒,黑眼的手一翻,鐵爪的刺鋒已經伸出來頂到了他的喉嚨。黑眼狡黠地一眨眼,年特無法相信這是剛纔在他身上百依百順的嬌媚小狐狸。
“我不喜歡這種信任。你不是在利用我嗎?”黑眼這樣說,“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所以纔跟着你走。我不想到人類那裡去生活,我只要有你就夠了。”
“是這樣。”年特明白了,“我真傻,立刻就用人類的思維方式去衡量你,小狐狸。那麼,你還打算用鏈子鎖着我嗎?”
“是的,那樣比較好。”黑眼想了想,“我知道你不喜歡,不過我怕你跑掉。我試過相信你,但是你跑了。”
“因爲你的信任不是建立在平等上。”年特平靜地向她解釋,“我在你們那裡沒有自由,你們吃人,我的夥伴都很害怕。那種信任不是我說的這種,那是馴養,是人格的泯滅。告訴我,你也吃過人嗎?你會覺得噁心,對不對?”
黑眼愣了愣,眼珠不停轉動:“你怎麼知道?”
“因爲人類不吃同類。你是人類,清醒吧。”年特毫不畏懼,直盯着那對深邃的眼睛,那眼睛在暗夜裡發出綠寶石一樣的朦朦光彩,但仍和人類的眼睛一樣,在瞳孔中映照着眼前的人。從這種角度、這個距離,年特清晰地從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綠色的,自己的影子。
黑眼猶豫了一下,但是並沒有迷惘:“我會克服那種挑食的毛病的,時間長了你也會習慣。別靠近我!”黑眼扭頭朝逼近的獅子族人大吼,西亞夫幾個人只好退後了。
“按照人類的習俗——我們接受這次要挾,”西亞夫說,“但是隻限於他一個,你不要以爲可以控制我們。”
“我要你們幹什麼。”黑眼回答,“又蠢又笨,而且你們一族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我根本不在乎你們這幾個人的死活。還沒殺你們是因爲我父親說你還不錯,畢竟你跟他學過不少東西。”
年特突然想到問題的關鍵了,問道:“那麼,你是按照白牙的說法要嫁給山洞之王做野蠻人的王后嗎?我只是寵物?”
黑眼一呆:“他這麼說?不,我只想和你一起生活就滿足了,我喜歡你,要得到你,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一個人的。至於大王,那不可能,我們一族爲大王效勞幾百年了。”
西亞夫解釋了一下:“山洞族是很高大的,大概有三米多高,我們族還有幾個女人可以,狐狼族體形差太多了,相互交娓會慘死掉。”
“那麼也許他就是想你死掉。”年特突然明白了,山洞之王也許是變態的,黑眼很漂亮,很特別,也許對山洞之王有特別的吸引力。
另一方面,狐狼族是母權至上,所以實權在黑眼的母親手裡,但是她的父親又是直接爲山洞之王效勞的大巫祭,從人類的角度來說,他不會喜歡男性被奴役,他會更希望白牙或自己掌權,那樣才能完全控制狐狼族。所以,黑眼幾乎不會人類魔法,只懂狐狼的技術,而且在族裡非常受寵,而白牙卻強得可怕,獨自奔走。
年特知道黑眼也疑心了,更加抓緊追問:“你和你哥哥白牙的關係到底怎樣?”
黑眼露出牙齒咆哮:“我早想爲媽媽宰了他!”
年特突然趁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黑眼愕然,鐵爪沒有刺下去。年特坐起身用力一翻,將她壓倒在地,緩緩地說:“那就好,那就好!”
黑眼驚恐地掙扎,年特的力量之大是她所沒有料到,她的手腕快要斷了,齜牙咧嘴,卻再也無法掙脫。年特皺着眉頭:“看來我們還是從奴役開始,平衡一下心態。”
※※※
“你的性格真是千變萬化,所以我教你比較輕鬆的生活方式——跟你學的。”
黑眼的鐵爪又被沒收了,年特綁起她的手牽着脖子走——用馬繮,狐狼族的馬繮是用結實的牛筋和皮子做的,保證咬不斷。
“喜歡吧?”
年特瞧着黑眼的表情,黑眼卻沒有什麼反應,似乎對弱肉強食覺得理所當然,一聲不吭自顧自地走着。
“是不是方法錯了?”年特越發沒有信心,“我快要落得和野蠻人一樣了。”
西亞夫卻對此大加讚賞:“對女人本來就該這樣。”他們不敢繼續停留,連夜趕路,想要回到獅子族的領地。
黑眼面無表情,只是坐在馬背上,和以前表情豐富的時候判若兩人,竟然有一種冷若冰霜的感覺,讓年特覺得有些窩心,想必當初他一天到晚瞪着眼的時候,黑眼也是這種感覺。
他們花了一早上的時間跑到山腳下,年特想要給她喂一口水,拉近馬匹的時候黑眼突然在他手上咬了一口,露出牙齒對他怒目而視。
年特揉了揉手背,不怒反喜:“很好,有表情比沒有好。你還是在乎的,這種滋味不好吧?”
黑眼不肯再說人話,似乎忍耐也到了極限,“嗷嗷”叫個不停,上下亂咬,年特現在穿着鎧甲,除了手背任何地方都毫不在乎,得意洋洋地給她咬。黑眼牙齒“嘣”的一聲,熱淚盈眶,鼻子發酸,撇着嘴想哭,突然從馬上掉了下去。
年特嚇了一跳,怕馬跑起來把她勒死,急忙跳下去伸手扶她,誰知剛一伸手黑眼便立刻咬住他的手不放,眼中都是狡猾的神色,又有幾分潑辣的狠勁。
“啊……”年特好不容易掙脫了,手背上又多了一個牙印,流了些血。黑眼的牙齒十分鋒利,年特骨頭隱隱作痛。一時生氣,揚起手來,黑眼一閉眼,他又打不下去。
黑眼睜開眼,突然溫柔起來,哼哼唧唧靠過來,似乎想給他舔舔傷口。年特被她折騰得有些糊塗了,怔怔把手伸過去,突然瞥見她的眼中寒光一閃,下頜肌肉正在抖動,連忙縮手,果然黑眼又是“咯嘣”一口,咬空後隨即擡起頭來忿忿地看着他。
年特眯着眼睛看了她一會兒,黑眼只是怒視。西亞夫撥馬回來了,遠遠喊着:“幹什麼呢?我們快走。”看了黑眼一眼,“把她殺了算了。很快會有人追來,這裡很危險。”
年特應了一聲,拔出寶劍,一把將黑眼按到地上,黑眼只道年特要殺她,突然怕了,在地上拼命扭動,口裡大叫:“你不能殺我!”
年特挑斷繩子,拍了她的屁股一下,大笑:“說話了?你走吧,別跟着我。我要逃命去了,躲你遠遠的。受夠了,我真是有毛病,竟然想要幫你。帶着你一天就很慘了,這樣下去早晚沒命,去做你的小狐狸吧。下次見面,我就是獵人了。會真的殺你,你也不用留情了。但是……”年特眼圈一紅,收起劍,卻拿起頭盔,“最好別讓我碰見你。”
黑眼一怔,突然發狂了,大叫一聲撲過來。年特面無表情帶上頭盔,黑眼撲到他身上就像是撞到鐵牆,年特只是一揮手黑眼就跌倒了,在地上滾了兩滾,狠狠看着他。
年特從馬背上拿下盾牌,將她的鐵爪丟還給她,手搭着劍柄,冷漠地說:“滾!我說真的。上次我沒穿鎧甲打不過你,這次不是鬧着玩了。”
黑眼直盯着面甲縫隙裡那道目光,倔強地大叫一聲,帶上鐵爪再次撲了過來。年特用盾牌一擋,“當”的一聲,黑眼已經彈到了身體側面,又是一抓朝着咽喉抓來。
“好快!”年特大吼一聲,畢竟以不變應萬變比較有利,盾牌迅速改變位置,一拳打在黑眼左臉上。黑眼再次撞到盾牌,臉上又狠狠捱了一拳,飛出好幾米摔倒在地。爬起來的時候,黑眼半邊臉腫起來,嘴角流血,仍是狠狠盯着面甲的縫隙裡年特的目光。
那瞬間,年特懂了,她不是在仇恨,是捨不得。黑眼大叫一聲再次撲來,突然高高躍起,頭下腳上越過盾牌抓向年特的喉嚨。年特半蹲下來用手掄過頭頂一拉,黑眼重重地拍倒在地上,掙扎着,狠狠地望着年特的眼睛,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
年特不忍再看她的眼神,扭過頭去,拉起馬的繮繩,緩緩地說:“我討厭你們的森林,那裡是我的戰場,再次見面就是敵人了。”
“別走……”黑眼微弱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年特狠狠心,告訴自己她是個危險的夥伴,翻身上馬,抖動繮繩打算離去。馬得得地跑了幾步,黑眼嗚咽的聲音又絕望又悲傷,從後面不斷地傳過來。
年特覺得這次她是真情流露,回頭望了望,黑眼努力拉着一棵樹,倔強的眼神灼熱地望着他,雪白的牙齒緊緊咬着,不知怎地涌出一股力量站了起來,追出幾步朝他大喊:“你做過了就想這樣走掉!”
這句話又粗俗又過於人性化,年特呆呆回頭望着,突然狠狠撞到一根樹杈從馬背上掉了下來。“噢”的一聲,鎧甲重重砸在地面上,年特摔得很狼狽,盾牌脫手的同時頭盔也飛了出去,在地上不斷滾動着,直滾到黑眼面前。
年特跌跌撞撞站起來,天旋地轉,剛纔扭到脖子,驚魂未定地用手扶着,卻看見黑眼捧着頭盔就在眼前,鐵爪烏溜溜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不,不好!”年特頭皮發緊,黑眼卻已經哭着撲到懷裡來:“別丟下我!我跟你走,再也不咬你了!”
“呃?是不是真的?”年特還沒鎮定下來,黑眼的淚水在他臉上冰冰的,所以他想,“要是假的那就死吧。”
他抱住黑眼的肩膀,黑眼便覺得好起來了,用手擦擦眼淚,居然不好意思起來,伸手將年特推開,把頭盔還給了他,但是又急着搖頭,表示不要戴上把臉遮住。
爲什麼人類會彼此擁抱?當兩個人面對面擁抱的時候,便是不分彼此,便是平等對待,便是嘗試信任和——愛慕。
當然,也有特例——
※※※
“死!死!把你們通通殺光!”
羅傑和一個手持大斧的野蠻人緊緊抱在一起,用靴筒裡的匕首朝對方後心不停地刺。一般來說,這種擁抱不是不長久就是太過長久,野蠻人口中鮮血狂噴,吼叫着扔掉大斧雙手環扣,羅傑的腰要斷了,那發黃的牙齒離他的喉嚨越來越近。
當弓箭手需要在城頭上和敵人抱在一起的時候,一般戰況就很糟糕了。不過羅傑偶爾也有唸經,所以神還是記得他,至少有人記得。一支長槍突然從野蠻人耳朵刺了進去,從另一頭穿了出來,將對方摜倒在地。
“嘿!嘿……”羅傑喊着,和野蠻人一起倒地,誰救了他的命他也沒有辦法看到,野蠻人死了,但是還是抱着他,而且臨死前的力量使擁抱更加熱烈,這一抱就是六個鐘頭。
“你怎麼還在這裡!”費隆終於有空把羅傑解放了出來——他們不得不把屍體的胳膊完全砍斷。羅傑就像被摧殘過的番茄樹一樣東倒西歪,捂着腰站不直。
野蠻人說什麼也不肯潰敗,要不是及時修復了城防,巨馬城早就失守了。放眼望去,外面粗略估計有一百二十萬個喊着要吃人肉的傢伙——燒了糧倉之後,他們就一直這麼喊,反正每天有的是死人,絕對夠吃了。
斯芬克拄着盾牌喘粗氣:“啊,啊,這個不是我的長項……”剛纔的練番苦戰幾乎要了他的命,就連話也說不順了。
“你的長項?”斯芬克的長項很有名,羅傑突然想起來了,破口大罵,“不是吧?你連野蠻人的錢包都偷?”
斯芬克很委屈:“那也要他們有錢包啊。”
羅傑大叫:“那你還是去偷了。有這個功夫不如把我從地上救起來。”
費隆冷酷地說:“你應該用震撼的方式死在他們中間,這樣你屍體上的錢袋很快就會在野蠻人當中開始流行,就可以留給後代去偷了。”
“也許他們不用包或是袋,用小盒子。”斯芬克拿出一個小黑鐵盒來回看,“這是我惟一的收穫。要是錢包的話,想想看——一千個錢包中最醒目的一個——野蠻人的錢包——鐵的。多麼具有收藏的意義。”
羅傑對他的嗜好不感興趣,但是一把將那個鐵盒奪了過來,拿在手裡仔細觀看。那個鐵盒很奇怪,體積真的和錢包很相似,不知道野蠻人怎麼鑄造的,看上去挺結實,而且非常嚴,插針的縫隙都沒有。更妙的是,看上去像是一個機關匣子,就和一按就開的精巧首飾匣子有點兒像。一端有個方形的小洞,像是用來穿繩子的。
“幹什麼?是我的!”斯芬克大叫着搶了回來,羅傑圍着他擺了兩個姿勢,斯芬克只是不理。
“小氣鬼。”羅傑向他擠着眼睛,“如果是錢包的話一定可以輕鬆打開的,你打開給我看看?”
斯芬克:“我當然能。”他用指甲、小刀,摸來摸去,用牙去咬,最後“啊”的一聲放棄,回答:“一定有錢包鑰匙!”
羅傑問:“鑰匙插哪兒?”
斯芬克無語,他想不出。
“別想了,說不定是用來自衛防身的。”費隆轉身離去,“該開會了。”
“對,自衛防身型錢包……還有什麼比錢更適合裝在裡面。”斯芬克堅信那是錢包,就是不給羅傑。羅傑的好奇心也是一發不可收拾,纏着他搶來搶去。
數以千計的屍體橫陳在他們身後,神官不得不賣力地挽起袖子擡着擔架。巨馬城殘破不堪的城牆在落日的餘輝下散發出雄渾的氣魄,人們知道是因爲有一批不怕死的傢伙站在上面的緣故,城牆才這麼雄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