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黑暗的遣返

大殿裡亮起來了,幾道幽暗的門被打開,掌暗天使帶着聖靈的軍隊,掌風天使扯着風的旗幟,掌光天使接引着他們魚貫而入。

掌風天使站在光池上方,輕輕地轉了一個圈,掌暗天使爲他的輪廓營造了一個結界,使得風力可以像漏斗一樣嚴密地作用在噴口上。掌風天使留下一個旋風在裡面,那旋風不停旋轉,漸漸產生了低壓帶,在結界內形成了一個真空囊。

漸漸地,有什麼聲音響起來了,一瞬間,金色的泉水噴涌而出,起初是幾滴,隨着風力甩落在結界上,然後是整個力量之泉。人們一起興奮地高呼,結界和風都撤掉了,力量之泉源源不斷地流淌着,雖然微弱,但是已經在流淌。

力量之泉,傳說中的無與倫比的力量,到底有什麼神奇的地方?年特見到,聖靈們在掌暗天使的指引下踏入了泉中,他們黯淡的身體重新又發出了光芒,不再是銀色的光芒,是金色的光芒。突然水花四濺,一個天使從泉水中飛了起來,落到女神的面前,欣喜地抖動着自己新生的羽翼。

年特驚奇地看到聖靈們變了,生前是神官和祭祀的人變成了天使,騎士們連人帶馬沐浴在泉中,成了金光閃閃聖靈騎士。新生的天使們拍動着翅膀,唱起了聖歌,聖靈騎士的長槍和鎧甲閃爍着太陽的光澤,那是普休斯對他們的感激之情,以報答他們萬年來的奉獻。

米倫勒斯來到年特的面前,黑眼也跟在後面,興奮地觀看着宏偉的場面。黑眼對於月光女神的容貌表示疑惑,不過直覺敏銳的她自己就清楚了。

米倫勒斯對年特說:“今後新生的天使會逐漸替代固執的舊天使,鞏固人類在光明世界的利益,開創一個新的紀元,這也是盟約的一部分。”

年特點點頭:“這樣教會就有了新的存在意義,人們在生前注意道德就好,不用在力量上花那麼多心思,而天使也更加值得信賴。”

黑眼對金色的泉水非常感興趣,她把白狼的皮毛整個在裡面沐浴了一遍,白狼皮就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但是很快就黯淡下來,恢復了原樣。黑眼很失望,對着年特做出很可憐的表情。年特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表示這力量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得到。

月光女神把這景象看在了眼裡,對黑眼招手:“過來吧,心地純真的少女。”她用手撫摸着黑眼的額頭,轉問年特,“就是因爲她而吵架?”年特點點頭,女神憐愛地對黑眼說:“誰也沒有錯,你們的相逢也是必然。”隨後女神在黑眼的額頭上一吻,留下了一個吻痕,閃爍着漸漸消失了,“你就算是我的弟子,暫時跟着我吧,月光會永遠照耀着你,驅散你的夢魘。”

年特默默地看着,性格開朗的女神在衆人面前要表現得高貴威嚴,聖潔而溫柔,那真的好難。也許一萬年對她而言只是一個瞬間,但是在自己來說可真是難以想象。所以和米蕾尼婭融爲一體的時間,就讓她隨心所欲地享樂吧。

黑眼不會跪着,不過會蹲着,和月光女神十分親暱,狼和月亮有一種說不清的緣分,也許遠古就早已由血緣註定。

門外傳來巨大的轟鳴聲,蔑視人類的諸神爲了維護自己的尊嚴在攻擊大門,但是普休斯神殿的堅固早已在神話中得到證明,誰也休想動搖它分毫。

月光女神高聲說:“任何人都不能侮蔑我們的靈魂!讓那些輕蔑的背叛者後悔吧,我們要名正言順地登上寶座,爲了活着的人,也爲了死去的人,不朽的靈魂們,跟隨我戰鬥吧!

打開殿門,讓他們知道輕蔑的後果!“

殿門緩緩打開了,龍神王帶着磅礴的氣勢衝進了神殿,諸神和他們的天使怒氣衝衝,但是他們驚訝地停住了腳步,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騎士的長槍耀武揚威,新生的天使手持光芒作爲寶劍,那憑空出現的隊伍不管是人數還是力量都超乎他們的想象。月光女神長髮飄逸,揮手之間光芒化作風暴橫掃大地。

“你們知道什麼是力量麼?”女神大聲說,“你們的行爲已經背棄了風和雷,背棄了光明,今天,我就讓你們看看人類的力量!”

※※※

“哇……”惡魔抱頭大叫,“不要唱了!”

喜歡彈奏樂器的路西笛望着眼前的女子,有些無可奈何。美蓮原來是個音癡,路西笛簡直難以置信,這麼高雅的女人唱出了連惡魔聽了也要慘叫的歌聲。她的舞蹈也實在難以恭維,高跟鞋狠狠踩了路西笛的腳面,獨舞時踢翻了所有可以踢翻的東西,包括路西笛剛剛拿到手的酒杯。

路西笛發現讓她做什麼都會有損失,可以說她天生是要人伺候的,除了畫畫她什麼也不會。精神被黑暗所侵蝕之後,畫畫也不會了,也說不出什麼有性格的話。路西笛突然發現自己還是喜歡原先的那個美蓮,現在這個不但太聽話,而且很笨。

吸血鬼伯爵突然急急忙忙飛了進來,落在地上說:“主人,路易德蘭大人來了。”

“路易德蘭?”路西笛始終對於美蓮畫中的配角(他自己這樣認爲)有些忌憚,萬年前路易德蘭的一擊將他的身體像紙一樣刺穿,那痛苦至今還記憶猶新。現在路易德蘭墮落了,成爲黑暗公爵後早已經不是原來的聖騎士,但是力量更加驚人,作爲黑暗騎士的首領在魔界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路西笛習慣性地回答:“不見!”

然而門帶着寒氣緩緩開了,可以看穿一切的紅光從他眼部的凹洞裡微弱地散發出來,那古老的鎧甲上的紋理已經被歲月侵蝕得差不多了,但是他不用在意,因爲現在黑暗是他新的戰衣。他的身體似乎是透明的,但是誰也看不透他,因爲他出現的任何地方都有黑暗像影子一樣包裹着他,發出讓人恐懼的死亡氣氛。

與來自岩漿的紅魔鬼不同,藍魔鬼路西笛誕生的地方環境相當不錯,是地獄裡不冷也不熱的難得寶地,所以他忍不住被黑暗公爵路易德蘭散發出的寒氣逼得打了個噴嚏,感覺相當尷尬。

路易德蘭也不喜歡他,所以就直截了當地發表意見。他指着美蓮:“我要把她帶走。”

“爲什麼?”路西笛忍不住叫了起來,雖然美蓮唱歌難聽,但畢竟是他喜歡的玩偶,他花了很多心思才弄到手,剛剛還在想送她去學習,學學唱歌跳舞,學學捏腳捶背,他剛剛纔擺脫封印的萬年壓迫,很需要一個聰明的女人做伴。

路易德蘭地回答很簡單:“我不知道,我聽蔻蔻瑪蓮大人的命令行事。其他的不問。”

“但是……喂……”路西笛覺得很沒有面子,路易德蘭一把拉起美蓮就帶走了。顯然蔻蔻瑪蓮派來了非常合適的人選辦這件事,路西笛並不是力量不如路易德蘭,只是有一種長期的心理障礙擺脫不掉。路易德蘭大搖大擺消失在門外,最後路西笛只好惋惜地嘆氣,“蔻蔻瑪蓮爲什麼一復活就要搶我的女人呢?我沒惹過她啊?”

疑心漸漸重了,路西笛叫來了吸血鬼,問道:“蔻蔻瑪蓮在做什麼?”

吸血鬼伯爵回答:“剛剛派出黑暗騎士攻打聖堂學院,而之所以這麼感興趣,是因爲新成爲黑暗騎士的凱迪爾的提議,他和那裡有些私仇。”

“那爲什麼黑暗公爵路易德蘭在這個時候被派來這裡呢?”路西笛陰沉地笑起來了:“這個凱迪爾倒是很吃得開,是拜裡安格領他來見我,現在又在蔻蔻瑪蓮手下做事。”

吸血鬼伯爵咬着尖尖的牙齒陰森地說道:“傳播腐爛的蛆蟲,只有他知道主人喜歡美蓮小姐的事情,畫也是他帶來的,現在路易德蘭來要人,想必和他也脫不了干係。”

“那麼說,切開肉才能暢飲鮮血了……”路西笛一擺手:“去,看看他們在做什麼。”

吸血鬼伯爵答應着,化作蝙蝠撲簌簌飛走了。路西笛坐在自己的寶座上,拿過一把豎琴,自顧自地撥弄起來,剛剛感覺好一點兒,琴絃卻突然“嘣”的一聲斷了,路西笛不由得鬱悶地大叫,拿起一把笛子沖天飛起,無數的黑暗生物跟着他穿過深深的甬道飛上了夜空。

短短几天,以諾再也不是人類燈火通明的文明搖籃,無盡的黑夜把這裡變成了絕望的深淵。

※※※

一輛馬車從黑暗騎士的隊伍中分離出來,疾馳在王城的大道上,趕車的人黑色的斗篷下面是森森的白骨。當鞭子“啪啪”地響了兩聲之後,冥界的風從車輪之間戀戀不捨地消散了,車廂的門打開,利諾老爹又看見了自己的店鋪。

那車伕掀開帽子,森森地說:“這是蔻蔻瑪蓮給您的特別恩典,要進去看看嗎?”

利諾老爹只是看了幾眼,沒有下車,嘆了一口氣:“沒有什麼好看的了,我只擔心我的家人。”

車伕歪着頭:“但是這也是屬於您的財產……”他從車上跳下來,手裡拿着一個骷髏,掛在柵欄上面,然後厭惡地朝屋頂上的貓頭鷹揮了揮手,“去去……這樣就沒有人敢破壞您的財務了。嘿嘿……”那雖然是笑聲,卻散發出一股讓人打心眼裡生出的恐懼,那是生者天生對死亡的恐懼,讓利諾老爹感到呼吸困難。

馬車關上門,馬匹在鞭打下噴出死亡的氣息,車輪碾過枯萎的幼草,朝着白玉聖城去了。

那車伕揚起鞭子,有意無意地甩了一記響鞭,半空裡尾隨在馬車後面的貓頭鷹突然栽了一個筋斗,掉落兩根羽毛慌慌張張逃走了。那車伕發出桀桀怪笑,馬車的車輪微微離開了地面,那些亡靈馬匹在死後也仍然被奴役着,發出悲鳴,帶起一股旋風久久不能消散。

漢森還留在聖堂學院裡,聖堂學院有的是頑強的騎士和糧草,他們和聖城的主殿互爲犄角,靈活地作戰。魔法使他們更加具有機動性,他們在圍牆和道路上設下精巧的魔法陷阱,用鴿子的眼睛來刺探敵情。

然而情況遠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惡劣,鴿子在夜晚迷航了,貓頭鷹抓住了它們,隨即,一支黑暗的軍團將鐵蹄踏在了學院的大門外。

圍牆無聲無息倒塌下來,就好像是腐爛了。漢森和弟子們從窗口小心地望到了這一切,都知道空前強大的敵人已經來到了面前,那整齊的黑色連同包裹着他們的黑暗一氣貫通,而閃動着的紅芒成了黑龍身上從頭至尾鑲的一條血線。

一匹馬從中間走了出來,馬蹄在石子路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而馬上的人穿着光輝騎士的鎧甲。他身上甚至有光輝騎士招牌式的魔法盾,只是已經和光輝沒有半點兒關係。那是黑暗的力量凝結的盾,發出暗綠的顏色流轉,誰都知道碰一下就會很危險。

他徑直來到聖堂學院的霧鍾前,那是召集光明的徒衆和控制休息的聖物,在這裡已經存在了上千年。當那手狠狠地拉住撞鐘錘敲了兩聲,木頭架子腐爛了,大鐘發出嗡嗡的鳴動聲倒在地上,聲音戛然而止,就好像是正在叫喊的人被人掐斷了喉嚨。

“凱迪爾?”當大鐘在地上斷頭般滾動,漢森的心咯噔一下,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難捱的一天。

※※※

“校長啊,我回來看看您。”凱迪爾看上去面色很不好,但是語氣又很開心,所以便讓人覺得他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危險者,而他本人似乎酷愛這種感覺,“不要說我是個沒有心肝的人,我有,它們都硬了。”凱迪爾拍着自己的胸膛,發出了很大的聲響,“當我聽說確實有勇者之劍的時候,我就決定來看您,您一定知道它的下落,把它給我。”

沒有人搭腔。當然,誰要是出去理他纔是傻瓜。凱迪爾於是陰沉地笑道:“那我就要把這裡踏平了,神誕聖堂的悲劇會在這裡重演,聖堂學院幾百年的傳統也將化爲瓦礫。”

“慢着!”聽到這話,漢森校長突然決定手持魔法杖緩緩地從樓道里走出來,他遠遠地站定了,和凱迪爾遙遙相對,“難道拿到勇者之劍你就會撤退嗎?你以爲可以抓到我們任何人?告訴我,凱迪爾,你仰仗的是什麼?”

凱迪爾哈哈大笑:“我剛剛發現作爲強者是多麼愉快!你一定想不到我離開學校後遇到了誰,偉大的魔使拜裡安格,他立刻就發現了我的才能,幫我獲悉了黑暗的意義。我的貢獻使我獲得賞識,惡魔之王賜給我力量,他遠比我們的光神懂得仁慈。不想死得痛苦的話,各位學弟就跟我走吧,離開虛僞的光芒,黑暗是你們最終的歸宿。”

“難道是你?叛徒!”漢森氣得渾身發抖,眼前的人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墮落無恥。

凱迪爾點點頭:“當然,虛僞的老頭,我在聖堂兩年,你並沒有交給我什麼正經的東西,每次看到達奇芬格斯恐怖的光之素顏我都這麼想,不過還是要感激你日夜讓我念詠的聖詩,我對聖詩的熟悉使我可以幫助拜裡安格大人設計出那完美的魔法,真是威力無比的瞬間,而我藉此獲得的力量更是你所無法想象的。黑暗之力遠遠勝過光!”

凱迪爾說到最後大吼起來,烏雲在他頭頂聚集,他拔出長劍一揮,一股狂瀾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坑壕,擊破了被魔法保護着的學院主樓的大門。大門四分五裂的時候,漢森院長也被這一劍所附帶的風暴吹得站立不穩。凱迪爾得意忘形:“哈哈,我朝思暮想看到的就是這一天!”

“你以爲你很強大?用靈魂換來的力量值得嗎?”漢森院長拄着柺杖,巍巍站在那裡,眼中射出了寒芒,先前對墮落者的一絲憐憫已經蕩然無存。

凱迪爾嘲弄地說:“你以爲你那點兒力量夠幹什麼?老頭,趕緊把勇者之劍交給我,不要以爲你的閃電可以傷害我的身體,我會輕而易舉地撕裂你們任何人。”

漢森轉身對着主樓,他的學生們都埋伏在那裡面,他知道他們在望着他,他也知道今天在黑暗騎士面前無法取勝,但是作爲一個教育家,他堅持要完成自己的責任。他大聲說:“孩子們!這是我給你們上的最後一堂課,過了今天,你們就是合格的聖堂畢業生,不要忘記光輝騎士的傳統。”

漢森的手緊緊握住魔法杖的杖頭,那是一顆藍色的巨大寶石鑲嵌的飛翼。他用力一抽,光芒四射,一把寶劍從杖身脫離出來,發出金屬的鳴動聲。漢森高舉寶劍,怡然不懼,緩緩走向黑暗騎士無敵的陣營,那劍發出的光輝驅趕着黑霧,在黑暗中分開一道縫隙。

凱迪爾吃驚地微微護着眼睛:“這就是勇氣之劍?把它給我。”他伸出手,但是漢森院長並沒有再往前走。凱迪爾眼睜睜看着漢森院長把寶劍插進了地面,只留下一個劍柄。

“拔出來就是你的。”漢森院長微笑着,用蔑視的眼光望着凱迪爾。

這眼光讓凱迪爾有些惱怒,寶劍插在石頭上往出拔固然費力,插在地面鬆軟的土壤裡,這分明是看不起他。凱迪爾下了馬,大踏步上前,走到漢森對面,猙獰地看着他。他早已拋棄清秀的英俊面孔,現在的臉色絕對可以說得上猙獰了。他用力握住劍柄往上提,但是寶劍紋絲不動。

凱迪爾愣住了,在他想來這絕不可能。他回頭看看黑暗騎士們,他能夠感覺到他們的骨子裡流露出來的嘲笑和輕侮,畢竟他已經是他們的一份子。他雙手握緊,咬牙用盡全身力氣,直到怒吼咆哮,還是無濟於事,就連劍下鬆軟的土壤也那麼堅實,他甚至無法在上面踏下腳印。他想再用力,但是一團聖光從劍柄發出來,刺痛了他的手腕。

“老頭!你敢戲弄我?”望着漢森的微笑,凱迪爾怒不可遏,他放開劍柄,抽出長劍砍向漢森,他知道沒有人會幫助他,在黑暗的世界裡,力量就是一切,他必須用他的表現證明他有資格帶領這支軍隊,那是他的一切。

漢森的法杖只剩下一個空殼了,但是實際上他並不需要它。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去了,他已經叮囑好他的學生們應該做什麼,他們必須保存實力,離開這裡,他們戀戀不捨。漢森知道,他們一定在注視着他,用崇敬的眼光直到生命的盡頭,因爲這個,他的身體力充滿了力量。被烏雲籠罩了多日,神聖的力量已經衰退,但他堅信光明會到來,他念出了他最得意的咒文。

黑暗騎士的劍在他的雙掌前停滯了,人人都聽見那咒語,那是咒語,也是一首詩:“心靈若是脆弱,便不敢凝視美麗,因爲美麗終將褪色,生命終將逝去;心靈若是強壯,便可以面對哀愁,因爲哀愁終將淡遠,被人紀念,咀嚼,成爲大愛……”

威力巨大的咒語沒有短小的,咒語若是太長,便很難唸完,但是漢森唸完了,那咒語流傳自一個吟遊詩人,由他自己完成,對黑暗的人是迷惑,對光明的人是指引。漢森看着黑暗騎士迷惑的眼神,頂着黑暗力量巨大的壓迫,艱難地念出了最後一句:“光明終將來臨,祈望無限幸福!”

但是突然間,悲傷的聲音從身後遠遠傳來,那是他的學生們,他們喊着:“老師!回來吧……”

漢森顫動了,同時,一柄利劍帶着的氣息穿透了他的胸膛,血從那裡噴濺而出。他看到凱迪爾兇惡的面孔,聽到他歇斯底里的聲音:“你到地獄裡去教育吧!”長劍抽出,漢森倒在地上,鮮血沾滿了大地。

凱迪爾哈哈大笑:“那是什麼咒語?我好不容易等你念了這麼久。”

他看到漢森的血淌流在地上,沾滿了勇者之劍周圍的土壤,不停地滲了進去。一個念頭在他心底升起,他欣喜若狂,再次用力握住了劍柄。巨大的黑暗力量在血腥中迸發出來,讓周圍的土壤腐爛起來。藉着血腥,蘊涵在土壤中的光明魔力衰退了,凱迪爾驚喜地看到劍柄已經搖動的時候,耳邊卻傳來漢森垂死但驕傲的話語。

“不要以爲只有你們會用魔法玩花樣,我的咒語早就完成了,這是爲了孩子們回敬你的……”漢森的臉上都是得意的笑容,那笑容永遠留在了他的臉上。

隨着那笑容,光芒從抽出半截的勇者之劍上爆開了。神聖的能量在平地上毫無阻礙地馳騁,衝擊着所有的黑暗,衝破了雲層,露出了太陽。氣浪升騰,在原地席捲着塵埃,放射出強烈的電光,一切的一切,都在那衝擊波中化爲齏粉。但是在聖堂的學生們心中,那威力不及那話語,那話語纔是真正的魔法,讓他們堅定勇敢地面對黑暗。

良久,大地平復了,塵埃盪漾之中,天空合攏,再次被烏雲所遮蔽,一切都是死寂,聖堂學院已經不復存在。在那懸浮的塵埃凝成的迷霧中,有什麼在閃閃發光。那裡是聖堂學院的主樓昔日所在的地方,現在已經被夷爲平地,只留下那惟一的凸起物在閃閃發光。

一個黑暗的靈魂從塵埃中狼狽地站了起來,他的力量和軀體都已經不復存在,只剩下這點兒虛幻的靈魂而已,因爲曾經他也有過這麼多良心,那些積攢在心底的良心救了他的命。

不過因爲這次付出,他僅存的那點兒光明也消耗殆盡。他哈哈大笑:“我的靈魂早已獻給偉大的惡魔之王,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可以殺死我!”

黑暗騎士已經湮滅的隊伍又出現在迷霧當中,他們凌亂而沉默,損傷過半。光明衰退,他們離得又遠,那力量不足以將他們完全消滅。他們默默地看着眼前已經失去了騎士形態的可憐靈魂,就像是在看着一個跳樑小醜。也許他們天生屬於黑暗,但是驕傲和執着的情操從來也不曾湮滅,那是他們的力量所在。

凱迪爾終於找到了那光芒的源頭,那是真正的勇者之劍的劍柄在閃閃發光。封印終於被開啓,當黑暗君臨大地,勇者之劍也終於重見天日。它斜斜地插在大地上,當年聖騎士奧馬把它插在這裡,萬年以來就不曾動搖。

“哈哈,哈哈……”那可憐的墮落靈魂用力想要握住劍柄,卻被聖潔的力量所灼燒。他捂住手慘叫後退,驚恐地望着那沉默的劍柄,再次鼓起了勇氣想要衝過去,但是一隻手掌按住他的肩頭,冰冷刺骨,讓他牙齒打架。他意識到這力量將足以摧毀他僅有的一點兒靈魂,他恐懼地回過頭,發現黑暗騎士乾枯的手掌幾乎要將他捏碎。

“你們要幹什麼?”凱迪爾驚恐地大叫,“你們要造反嗎?我是你們的領導者!”

“你不是,玷污了騎士尊嚴的傢伙。”黑暗騎士的聲音冰冷沒有絲毫情感,“你不配,我們的主人是蔻蔻瑪蓮,你只是一個小丑。因爲你的失敗,我們將面臨蔻蔻瑪蓮的憤怒,而這一切後果,都將由你承擔。”

“不,不是的……”凱迪爾還想爭辯,但是從肩頭的大手傳來的刺骨冰寒使他的牙關打架,口齒不清,而一絲清晰的嗡鳴聲從勇者之劍傳來,吸引了所有在場者的注意力。

勇者之劍從地面緩緩升起,沒有太多的光輝,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只是緩緩地從那裡鳴動着升起來了,沒有什麼人去拔它,它自己升起來了。它懸在半空中,鳴動着,誰也不知道它在爲誰發出喜悅地吶喊,直到一個身影穿過塵埃的迷霧,一把將劍柄握在手中。那魁梧的身影將劍一揮,氣浪便分開了迷霧,讓空氣清澄起來。

“啊?又是你……”凱迪爾不甘地大叫,然後恐懼地閉上了嘴。黑暗騎士的大手將他拖到後面,就像捏着小雞一樣捏着他的脖子,他暗自竊喜,惡魔之王會寬恕他,至少他得到了勇者之劍的下落,他的忠誠可以挽回他一命。他總有機會再次開始,看在他對蔻蔻瑪蓮日夜不停的殷勤上,蔻蔻瑪蓮總要給他一個機會。

然而黑暗騎士們略微施了一躬,這姿態讓那可憐的墮落者大吃了一驚,爲首的黑暗騎士站出來說:“是羅斯門德大人嗎?”

“是我。”年特望着自己手中的寶劍,力量在他身體中澎湃,他不怕黑暗,也不怕光明,勇者之劍在他的手中伏貼如同嬰兒,那是奧馬送給他的禮物。他望着四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趕來得太晚了,以諾這個樣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成了黑暗的俘虜。眼前就有一個,但是那可憐的傢伙不是他拯救的對象。

他望着眼前的黑暗騎士們,略感詫異:“你們爲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黑暗騎士回答:“我們奉命不和您作對,這就回去了,但是這個靈魂我們要帶走。”

年特看了看墮落者,漫不經心地說:“隨你們的便。”

所以黑暗騎士們在瞬間騎上了馬匹,拖着這次失敗的責任者,整理隊伍準備離去。凱迪爾劇烈地顫抖,有太多的頭緒讓他難以心安,他知道蔻蔻瑪蓮至少有一萬種方法讓一個死靈痛苦得甚至想活過來用千刀萬剮的方式再死一回。

這個時候,一輛幽靈馬車風馳電掣地駛來,停在了他們中間。利諾老爹激動地探出車窗揮舞着雙臂:“喂!是我……”他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差一點兒摔倒在地,趔趄到年特身後,才覺得有一些安全感。那些陰冷的靈魂對生者來說始終是太恐怖、太冰冷了。

“那麼送到這裡就可以了。”車伕摘下自己的腦袋代替帽子,做了一個告別的揮手,然後就不慌不忙地甩動鞭子撥轉了馬頭。駕着馬車離開的時候他還對着黑暗騎士們頻頻點頭,“有沒有哪位大人需要搭車?”

“沒事了,謝謝人家一聲啊。”年特把利諾老爹拖出來。

利諾老爹顫顫巍巍喊着:“謝謝您哪……”

車伕的聲音遠遠傳來:“下次坐車再見……”夾雜着一聲響鞭,和黑暗騎士的隊伍一起遠去了。

利諾老爹臉色相當難看:“別有下次了。”

“啊,那可不一定,人總要死的。”年特倒是看得很透徹了,“您沒死啊?怎麼坐着——那輛車回來?”

他特意突出“那輛”,利諾老爹漸漸平靜下來,死裡逃生總要喘上一口氣。他幾乎難以啓齒:“我回家拿東西,就被抓住了,但是他們沒有傷害我,甚至很好地保管了我的財務,把我送到王宮,就又立刻用車送回來了。他們說我曾經保護過魔使蔻蔻瑪蓮,立有功勞,所以蔻蔻瑪蓮按照我的意願放我回來了。”

“果然啊……”年特神色黯然。

利諾老爹也是一樣,沮喪地說:“是的,她是一直附在利茨身上的惡靈,所以利茨纔不會說話。不過也因此饒了我的命”

年特仰望着天空密佈的烏雲,隱隱有雷聲傳來。大戰的時刻近了,他不能再想太多,拍拍老爹的肩膀,朝着聖城的主殿走去。

“利茨和她母親還好吧?我的馬呢?”

他們交談着,沒有注意到一隻小小的蝙蝠狼狽地從土裡鑽了出來,小心地飛走了。

※※※

當利諾老爹活着出現在聖城後門口的時候,人人像是看希罕物一樣看着他。雖然吊橋早已放下,衛兵卻起了疑心不肯放行。

“讓我進去啊,我是活人!”利諾敲打着城門口的鐵柵欄,“真的,我又健康又聖潔……”

士兵們從城牆上小心翼翼地往下看,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個渾身紅色鎧甲的陌生騎士身上,他們已經被圍困了很久,雖然援兵不斷從傳送口冒出來,但是黑暗的兵力也在增加。

從來沒有人步行從包圍圈外面步行回來,特別是黑暗騎士的勢力範圍。

他們剛剛從用魔法陣逃回來的光輝騎士口中得知,聖堂學院應該已經不復存在了。院長的死訊讓騎士們羣情激憤,人人都怒吼着要血戰到底,而這兩個人的出現可以說有些匪夷所思。

值班的神官大聲喊叫:“騎士!掀起你的面甲來。”出了凱迪爾這種叛徒,任何事情都變得可疑了。

騎士沒有回答,突然十幾只食屍鬼從地裡鑽出來,從背後噴着口水撲向他們。人人都驚呼出口,那些東西顯然是從地下一點點盜洞鑽過來的,事先一點兒徵兆都沒有。

劍光一閃,風乍停,血濺八方,骨肉分離的聲音還沒有消散,十幾只食屍鬼一起在空中碎裂成塊撒在地上。騎士長劍平指,大踏步走向黑暗的一方,大羣的食屍鬼像潮水一樣從迷霧中嘶吼着衝出來,成千上萬的利爪和白牙無堅不摧,轉眼間將騎士埋了起來,堆成一座高高的小丘。

“可惡啊!”守城的士兵們瘋狂地將弓箭和魔法發出去,利諾在城牆下瑟縮着,渾身篩糠,鐵柵欄升起一條縫隙,士兵們用手把他拖了進來,用惋惜的眼光望着外面。他們曾經親眼目睹那利爪輕易地撕裂大樹,掀開騎士的鐵甲,將血肉扯得支離破碎。

然而,一道光從那食屍鬼堆起來的小丘中發出,是劍光,之後食屍鬼突然像衣服上的雨點一樣被震落開來,碰撞着在地上翻滾,露出了騎士偉岸的身軀。一道驚天動地的霹靂從騎士的渾身上下發出,上百隻食屍鬼在電光中化爲了焦炭。騎士揮舞長劍,劍風帶起風暴席捲大地。騎士怒吼着,身體亮起火焰一般明亮的氣罩,靠近他的食屍鬼都慘叫着燃燒起來。

人們被那景象驚呆了,火槍手剛剛衝上跺口,卻發現根本沒有開槍的必要。魔法師和神官面面相覷,騎士們興奮地衝着下面指指點點。“聖騎士,是聖騎士!”他們這樣說,不管那騎士是誰,他們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爲那騎士助威。一支騎兵隊衝出閘門前去接應,但是他們害怕被捲進那屠殺中反而礙了手腳。

當食屍鬼們被風暴捲起絞碎在劍幕中,更多的食屍鬼涌了出來,然後再次成爲地上的碎肉,食屍鬼退卻了。它們不敢靠近,緩緩地退回了濃霧籠罩的黑暗當中。騎士的肩窩亮起閃電,像末日的審判一般轟擊黑霧,黑暗在那威力下退卻,人人都看到食屍鬼的屍體四下飛濺,慌慌張張地抱頭鼠竄。

然後那騎士說:“咳,讓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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