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冷的宮殿,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的王座大廳,安靜的彷彿將時間也靜止了。冰冷的地板映照着恢宏的穹頂,一片燈火之中拱衛着那奪目的王座,肅穆而又無情。
站在臺階下的賀拉斯一席淺色的寬鬆長袍,帶着一抹悠然之色仰望着那上面的椅子,儘管日漸衰退,卻依舊那麼明亮的眸子裡,映照着這把椅子的全部形狀,彷彿要將它徹底納入自己的眼眶中似的。
外面的雨聲依然沒有任何停歇的意思,隱約還能聽到外面的廝殺聲,怒吼聲和軍號聲——無比陌生的聲音,對賀拉斯而言,他從未這麼近的聽到過這些聲音,而在今天,一場戰爭居然就爆發在距離他連一刻鐘的路程都沒有的地方。
“父親,您怎麼在這兒?!”
安森那幹練明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讓賀拉斯微微轉頭,帶着溫和的微笑朝自己的兒子看了一眼。年輕氣盛的小王子此時已經換上了一身精緻的甲冑,掛上了騎士長劍和一把短刀,英姿颯爽的模樣充滿了朝氣。
即便知道這是自己的兒子,在自豪的同時賀拉斯也會忍不住升起嫉妒的情緒——自己從看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開始,都在渴求着能夠得到這樣健康的身體。
“安森,你知道當初的我在第一次坐在這個王座上面的時候,感受到的是什麼嗎?”不知道爲何,賀拉斯突然開口問道:“你能夠想象得到嗎?”
小王子搖了搖頭——他當然不可能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他只是奇怪爲什麼父親今天會說這些,有些失神的走上前去,站在父親的身側一起仰望着那冰冷的王座。
“我身下的王座,是大理石、青銅、黃金和白銀嗎?是骸骨和猙獰的死屍;手中緊握的,頭頂所戴的是國王至尊的象徵嗎?不,是淋淋鮮血的利劍和盾牌;翻開史書,我看到了利維.馬爾凱魯斯陛下的赫赫武功嗎?不,我只看到了一場又一場的屠殺,站在骸骨堆上的士兵們。用骨頭當柴火煮湯慶祝……這些就是我看到的東西。”
“父親、您……”小王子有些困惑,也有些驚詫的看着表情慘淡的賀拉斯:“您這麼說未免有些太過於……”
“僞善了,是嗎?”賀拉斯輕笑了一聲:“作爲國王,你未來肯定是要殺人的。我親愛的安森,你會殺很多很多人,會有很多人並不是因爲罪責而被你殺死。但這就是這個世界,我們總要去做明知是錯誤的事情,亦或者……違背了人倫的事情。”
“你需要學會的。不是坐在那把椅子上面,而是能夠在任何情況下,都在這把椅子上怡然不動——冷酷和人性的喪失,是成爲國王的犧牲,但那不等於我們必須要拋棄自己所有的人性,因爲我們終究是人,而不是光輝十字。”
“我們是人,而非光輝十字……”安森喃喃自語着,他總感覺父親想要說些什麼,卻始終沒有講明白。彷彿是在隱晦的警醒着自己。
王座大廳外的雨越下越大,剛剛還是微微雨幕的天氣此時已經連半個人影都看不見了。寂靜的大廳內一片肅殺,站在原地的安森甚至感覺到背後發寒,原本在他眼中是那樣恢宏壯麗的王座大廳,此時看起來卻好像充滿了某種陰森的氣氛。
“安森,你猜猜看今晚會有多少人死在這裡?”賀拉斯的聲音幽幽然,穿入安森的耳中,讓小王子忍不住身體一哆嗦,甚至沒有敢回答父親的話,遲疑了很久。才勉強張開了顫抖的嘴脣。
“大、大概,幾百個,或者……上千?”
“還不夠,遠遠不夠——這僅僅是開場而已。”賀拉斯依舊是那溫和的笑容。平靜而且毫無波瀾:“那些野心勃勃的傢伙們,絕對不可能在今夜就徹底死心,他們一定還會繼續下去的。”
“我那位親愛的弟弟,你的叔叔貝里昂.馬爾凱魯斯,也不可能在今晚就會真正放棄——他的耐心即便是我也自愧不如,十餘年的潛伏。怎麼可能會在這麼一場小挫折上面就放棄了?”
“你要走上那把椅子,真正坐上去……還需要殺更多的人。”賀拉斯拂袖轉身,只留下安森一人還站在原地:“我親愛的安森,到了你該長大,該去自己舉起那把殺人劍的時候了。”
依舊是空冷冷的王座大廳,站在原地的人卻只剩下了小王子自己,面對着那把父親的王座——明明周圍連一個人都沒有,心底卻依然生不出半點坐上去的勇氣!
一聲嘹亮的號角聲從王座大廳門外的驟雨中傳來,驚詫的安森忍不住回頭張望而去——那震天的廝殺聲,戰士的怒吼聲,瀕死的慘叫聲……原本還熱血沸騰的小王子只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狹窄的廣場上,駐守在階梯前的戍衛軍團終於吹響了軍號,幾乎已經陷入狂熱的叛軍根本同樣沒有任何遲疑的時間,在稍稍整頓了軍陣之後,便朝着曾經往日的弟兄發起了衝鋒!
兩支一模一樣的軍隊,燕尾旗、皮革甲冑、箏形塔盾、長矛、闊劍……甚至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分別,叫喊着相同的口號,朝着對方發起了衝鋒!
“天佑都靈,國王萬歲——!!!!”
階梯前的廣場是爲了給前來開會的大臣和貴族們停靠馬車的,也就註定了不可能太過寬敞,甚至因爲建造在山頂而有些狹窄,整整三千人的叛軍根本無法全部投入到戰場上,更妄論這些傢伙原本甚至都不是一個旗團的,指揮的混亂讓他們連軍陣都無法保持統一。
但這還是不能改變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就是壓倒性的數量——叛軍的人數是格林.特恩的六倍!
一劍揮下捅穿了撲向自己的士兵,被鮮血澆得滾燙的面頰上卻沒有半點遲疑,立刻撐起盾牌擋下了刺過來的長矛,半蹲在地上的格林.特恩始終沒有鬆開手中的軍旗,站在腳下的土地上堅守着,一次次盾牌傳來的震動讓他的手臂都有些發麻了,這個司令官依然是置若罔聞。
潮水般的敵人一次一次的攻勢,站在暴雨中的格林只能看到身旁的士兵們越來越少,數不清的敵人從黑夜中向他衝來,只有那面旗幟始終不倒,只有那面旗幟下的雨水變成了紅色。
擋在階梯前的盾牆就像是脆弱的木板,在叛軍的攻勢下劇烈的搖晃着,隨時都有可能被撕成碎片,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向後退卻,只留下淒涼的怒吼聲,還有瀕死的咆哮。
一片漆黑的暴雨,誰也看不清敵人究竟在哪兒,只知道面前的都是敵人。
雨中的格林.特恩此時再沒有想別的事情的腦子,敵人的數量,士兵的數量——戰旗高舉,長劍揚鋒,身後的侍從再一次吹響了衝鋒號,哪怕這一次只能有兩個人發起衝鋒,其中一個還是他自己。
“戍衛軍團,保衛我們的賀拉斯陛下,保衛王宮!”拼死咆哮着的格林.特恩翻身上馬,朝着身後狠狠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長劍:“進攻!”
暴雨中,所有殘存的戍衛士兵們似乎都聽到了司令官的號角聲,發了瘋似的朝着面前的敵人撲上去,被大雨清洗的血跡再一次蔓延開來,伴隨着的是一次次衝鋒的步伐。
在這最後的咆哮聲中,叛軍被打退了……暫時的,但是所剩無幾的戍衛軍團,也已經沒有抵抗下一次進攻的兵力了。
渾身是血的格林冷豔看了看自己周圍僅存的那些衛兵們,面無表情的扯斷了命中肩膀的箭矢,舉起了劍。
“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