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的驕陽逐漸西沉,收斂了那不可一世的光芒。破敗的村子似乎也不再傳出慘叫聲和哀鳴聲,變得安寧了許多。巡邏的士兵們似乎也已經開始放鬆了警惕,回到了村莊裡面而不是在周圍的樹林中閒逛——如果不是村子中央的瞭望塔上掛着的幾具死屍,看起來就和普普通通的荒野鄉村沒什麼區別。
幾名舉着火把的巡邏士兵從樹林中穿過,小心翼翼的朝着那似乎潛伏着什麼敵人的幽暗叢林中觀望着,甚至有幾個人手裡還拿着十字弓,而且全部都已經上了弦。
突然,身後的樹叢好像動了一下,跟在最後面的士兵像是被嚇壞了似的猛地轉過頭,瞪大了眼睛盯着那樹叢,舉起了手中的十字弓:“什麼人?!”
巡邏隊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的張望過去,但是沒有回答。沒過一會兒,兩隻老鼠從樹叢裡竄了出來,“吱吱吱”的叫着從士兵的腳底下竄了過去,那聲音聽着就像是在嘲諷。
“見鬼的,我恨耗子!”漲紅了臉的士兵嘟嘟囔囔的罵了一句,強忍着周圍的混蛋們毫不掩飾的嘲笑聲,站在最前面像是個長官的傢伙對着他的屁股猛踹了一腳:“都給我閉嘴,繼續前進!”
嘲笑聲和腳步聲漸行漸遠,過了好一會兒那原本空蕩蕩的樹叢裡,才鑽出來一個穿着黑色長袍的瘦小身影,小心的撥開周圍的樹枝,冷汗津津的張望已經走遠了的巡邏兵們,忐忑不安的吞嚥着口水。
“真的是……好險哪。”依然有些後怕的韋伯縮了縮脖子,剛纔要不是有愛德華趁機抓的兩隻老鼠,他們可就被發現了。一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把目光瞥向身後,那個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傢伙,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因爲剛纔的事情而害怕,正坐在那兒思考着什麼。
或許就算被發現了,這傢伙也能一個人把他們全都解決了吧?韋伯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了一跳——半天前那無比血腥的一幕依然還映在他的腦海裡,讓韋伯有種……或許他真的無所不能的錯覺。
沒錯,他是被光輝十字所選中,並且復活了的人,即便和正常人不太一樣也是應該的,韋伯這樣在心裡默唸着,年輕的教士似乎都快真的相信這些了。
此時的愛德華卻不知道眼前這個叫韋伯,自稱是光輝十字教士的傢伙在想些什麼,黑髮少年閉目沉思着,輕輕的活動着自己的身體,感受着那旺盛的生命力,血液在動脈和靜脈中不停的流動着,穩定而又堅實的心跳,綿長的呼吸。
不得不承認,這具身體比曾經的自己強太多了,雖然看起來瘦瘦小小的,但是卻明顯是受過長期的,極爲嚴苛的訓練。即便現在身上穿了一身皮甲,彆着短刀,揹着鋼劍和十字弓,依然輕鬆的好像是隻穿了一件襯衫。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個意外之喜——穿越這種事情也不是自己能夠選的,不過前一世的愛德華本身就是一個十分擅長接受現實的人,尤其在得知自己重病命不久矣之後,能夠有機會重新站起來,並且擁有比過去更加健康強壯的身體,顯然很有誘惑力。
哪怕,代價是和過去的一切關係,環境,甚至是世界告別,自己都不再是曾經的自己,而是以一個叫做愛德華·威特伍德的年輕侍從的身份。
在融合了他的記憶之後,如今的愛德華多少也知道了一些關於這個看起來完全不同,其實和前一世的中世紀略有些相似的世界——這裡是鮮血絕壁以西,世界海最東邊古老的都靈王國。而他自己的身份,則是一個被稱作“聖樹騎士團”中一名騎士的侍從,在愛德華的記憶裡面,這是一個相當榮耀的身份。
他花了整整一個晚上才融合了這具身體的記憶,但是依然有不少未知的地方——兩個靈魂的碰撞似乎造成了不少記憶的損失,比如愛德華現在就已經不太記得自己前一世的很多事情了,而有關於這具身體小時候的記憶大部分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唯一不會改變的,就是愛德華的內心。
當然,在靈魂融合之後,他的感知似乎比原本強大了不少,彷彿可以預判到別人的動作,甚至就連身體的反應程度,猶如子彈時間般超乎想象——如果不是這種能力,一開始的那場戰鬥也不可能這麼輕鬆。
這也是愛德華沒有在逃跑之後立刻離開這裡的原因,記憶告訴他,曾經的自己所侍奉的那位騎士之所以會來到這裡,就是爲了那位被稱作“艾登大人”的多米尼克巫師,顯然這位騎士得到了某個人的命令,要砍下他的腦袋。
如果自己現在就逃跑了的話,不僅僅是侍從的十分會丟掉,一旦被人發現自己沒死,甚至還有可能會被按上叛國的罪名!不過反過來說,如果自己可以完成那位騎士沒能完成的任務,並且回去的話,甚至有機會以侍從的身份,繼承那位騎士的頭銜!
當然,前提是自己還活着。想到這裡,愛德華的眸子十分玩味的打量了一眼趴在草叢裡,戰戰兢兢朝外面偷瞥的韋伯——對於一個剛剛認識不久的人,想要完全信任是很困難的,但是至少可以從他的舉止和想法來判斷,是否有合作的機會。
關於逃跑還是救人的問題,其實是他的一個試探,如果韋伯當時選擇逃跑的話,愛德華會毫不猶豫的扭斷這傢伙的脖子,然後自己迅速離開——獨自逃跑自然目標更小,更難被抓住,當然這也僅僅是選擇之一。
相當懦弱,但是卻又很勇敢,並在某些地方很固執——這就是愛德華對韋伯的初步印象,雖然不能戰鬥,但卻是一個值得相信的傢伙,這樣的老好人不會突然背叛你,至少是在大多數的情況下。
天色漸晚,愛德華看了一眼不遠處已經亮起火光的村子,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從他現在所站的位置上,基本可以看到整個村莊的全貌——這不是城堡,敵人想要找個地方關押俘虜其實選擇相當有限,更不用說他們每天還要從裡面抓幾個人出來審問,然後一個一個吊死,所以一定不可能是太過偏僻的位置。
所以牢房的位置一定是倉庫,或者村子裡面的牲口棚。至於那個叫艾登的巫師在哪裡就不太好判斷了,如果他夠聰明的話很可能會挑一個看起來不太起眼的房間,想要抓到他難度相當大,只好想辦法在進入村子裡面之後,想辦法抓個人問問了。
按照韋伯的描述,這個多米尼克的巫師甚至還養了一羣“食屍鬼”——食腐性生物,除了長相酷似人類之外習性更接近鬣狗——嗜血,野性,缺乏理智,但是速度很快而且有着獠牙和爪子,那位已經死去的騎士大人,就是被一羣食屍鬼活活咬死的。
但是終究只是一羣沒有理智的野獸而已——會流血,會死亡,並且懼怕疼痛和火焰,只要把它們當成是一羣長得像人類的鬣狗,就不值得去害怕了。相較之下愛德華倒是更在意那個巫師,這個和前一世完全不同的世界裡,或許對方真的有可能掌握着什麼可怕的魔法之類的。
“我只希望那位巫師大人不會搓火球就行。”像是在開玩笑似的小聲嘟囔了一句,愛德華拍了拍面前蹲在那的韋伯肩膀:“時間差不多了。”
“要、要出發了嗎……”面色灰暗的韋伯牙關打顫的開口問道,雙手抱緊了懷中的十字弓,似乎連站都站不起來了:“需要、要我做什麼?”
“站起來,看着我的眼睛,我才能告訴你。”也許真的是一絲憐憫,愛德華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或者在這兒待着,等到我回來。”
說完,愛德華就站在那兒等待着……果然,穿着黑色長袍的瘦小身影顫顫巍巍的站起來,猛地轉過頭,無比堅定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害怕死亡,害怕傷痛,才能找回勇氣——出、出自《光輝箴言》第七卷第二章!”
宗教的狂熱……愛德華那一瞬間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經見到過的,爲了完成誓言而赤裸着身體體驗鞭刑的狂信徒。毫無疑問,眼前這個叫韋伯·亞歷山大的教士真的相信那本書上寫的東西,並且全心全意的去身體力行着那些話。
他很清楚自己帶上他的目的——誘餌和必要時刻的擋箭牌,隨時會被像用完的抹布仍在一邊,但是依然爲了完成所謂“光輝十字教義傳播者的義務”而接受這個結果,毫無怨言。
能有這樣一個盟友真是……太令人高興了。
“既然你準備好了,那還等什麼?亞歷山大教士哦不……”愛德華突然改口,伸手扶住了少年教士的面頰,雙目對視:“我親愛的韋伯,除非到了必要時刻,我都會盡我所能保護你,這是我的承諾。”
話語落下,少年教士的臉上露出了令他滿意的,朋友般喜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