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歷三五三九年,依露十五歲。這一年的秋天,是依露最爲慘痛的秋天,她的所作所爲終於爲她帶了災難。親情與情在這一年的秋天變成了記憶中的碎片,每一塊碎片都像一把鋒利的小刀在颳着她的心靈。
少女依露驕傲地仰着頭,任由鮮血灑落白衣,絕然而慘烈。
惶惶如喪家之犬的祭祀們在這份瘋狂的張狂中絕望,期盼着神明能出現在他們面前,擋去那變成了惡魔似的少女。
也許是他們的期盼得到了迴應,在絞刑臺和觀禮臺中間的地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對男女,一名黑袍的男祭祀攙着一名白袍的女祭祀站在了塵砂之中。男祭祀擰眉看着天空,一臉惋惜之色;女祭祀淡雅如蓮,臉蒼白如紙,一雙溫柔似水的眼睛牢牢注視着依露的張狂。
“神聖契約!”女祭祀的嘴裡流瀉出如水般的聲音,聲音很低,卻字字分明。
她的身體裡忽然綻放出白色光線,整個人就像是沐浴在陽光之中,更像是天使出現在渾濁的人世間。男祭祀那一身黑袍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白光中他的神色分明有了悽苦哀傷。
女祭祀的“神聖契約”技能號稱“最強防禦”,雖然不像“末日黃昏”那樣需要由千人法師精英合作,卻也需要百名祭祀同時發動,最可怕的是,這技能需要的媒介很特殊,它需要燃燒人體的生命,往往在使用這技能之後,輕的臥牀修養月餘,重的折損壽命。也難怪男祭祀看到這技能會出現那種悲涼的神色了。
白光熾烈,猶如太陽在地平線升起,但那由和煦到激烈的轉變卻在瞬間完成,眨眼間白光大盛,天地間頓時風清雲淡,沙土飄散,呈現處處生機,剛纔昏暗如世界末日似的景象被徹底淨化昇華。
一朵白蓮也似的光團從女祭祀掌中飄起,迎瞭如泰山壓頂般砸下的金色光球。
“轟隆”聲如巨雷互撞,迸出震耳欲聾的聲音,頓時爆出燦爛光芒。一陣強大的衝擊波激發出來,空氣也因此產生強烈的扭曲,形成一片星散如雨的真空旋渦。高高搭起的觀禮臺如摧枯拉朽般倒折,四十幾個長老驚呼着摔在地,有的還被散落的木頭壓在身,哀嚎不已。絞刑臺也未能倖免,木製的結構被衝擊波震得四處亂飛。
戰馬全都驚炸了,再不受主人的控制,到處亂奔。百姓和士兵無分彼此,爭相走避,遠遠躲了開去。方圓十丈之內,只有四個人留了下來。一個滿面驚慌的黑髮少女,一個黑袍的男子,他懷裡抱着一個疲憊不堪的女人,此外便是那個血染衣衫卻依然挺立的金髮少女。
“姐姐!”
飛雨和依露大驚失色,飛雨搶前幾步從黑袍男子的懷裡抱過祭祀公主,慢慢放在地。依露想衝過去,卻發現身體再也動彈不得,強行使用超越身體極限的技能已然讓她透支了生命,此刻全憑着心裡的堅強不屈才勉強站直了身體。
病中的身體負擔不了強力技能的反噬,祭祀公主的頭髮赫然白了一片,那是生命枯萎的表象,但她淡淡的笑容裡蘊涵着無限的慈愛,“別哭,飛雨,姐姐不會死的。”
“靈魂之風。”飛雨哭着施展出祭祀專有的治療術,希望可以將心愛的姐姐救治好。總算她平時學習刻苦認真,這治療之術明顯起了些效果。祭祀公主的眼睛裡多了幾分神采。
依露楞楞地看着他們,心如刀絞,卻苦於此時再無力前。
飛雨跪在祭祀公主的身邊,猛然想起了什麼,回首怒視着血中少女,“依露,都是你,是你把姐姐害成這樣的!”
身體劇烈地顫抖着,依露強撐許久的膝蓋軟化了,“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眼淚決堤似地狂瀉而下,“不……我不想這樣的……我不想傷害姐姐啊……”
她的臉色泛出一片死灰,黯淡如黎明前消失的晨星,再無光彩。
祭祀公主抓住了妹妹的手,阻止了飛雨要衝過去的動作,“依露……”
“姐姐……”
“快點走……離開這裡……離開西洲……”虛弱讓這內心堅強的祭祀公主連話都說不完整,待到她強自說完這些字,便再也支持不住,暈了過去。
“姐姐!”飛雨聲嘶力竭地悲呼出聲,淚如雨下,繼而,一雙滿含憤怒的眼睛緊緊盯住了那邊跪倒在地的金髮少女臉,燃燒着怒火的眼神彷彿可以焚燬一切。
依露的頭腦中已是一片空白,她忽然覺得身體裡冰涼寒冷,禁不住抱着身體蜷縮了起來。
黑袍男子手指一彈,一顆黑色小火球飛了出去,“嘭“的一聲,在依露身邊炸出一個深達五寸的坑來。
“快走!”低沉的聲音裡壓抑着憤怒,然而他卻不能不顧及那個爲了妹妹奮不顧身的女人的感受。
如夢初醒,依露狠狠一拳砸在地,撐起虛弱的身體站了起來。
“好好照顧姐姐!”她看着那個昏倒在地的女人,銀牙咬破了嘴脣,終於轉過身去,蹣跚着走了幾步。
飛雨沒有看她,冰冷的聲音卻刺入依露的耳裡,“這次我不會攔住你,但從今以後,我必會將你抓回來。你把姐姐傷成這樣,我不會饒過你的。”
依露強忍心底悲痛,低聲回了一句,“我答應你……我不會死在別人手……我等你。”
曾經的青梅竹馬,被秋風無情撕開,從此天涯相隔,嘆淚光裡閃爍殺氣,再見便是仇敵,這種無可奈何的現實有一個慘傷的名稱,喚作“宿命”。
一騎黑馬從遠處狂奔過來,馬的少年一把拽起依露,拉到身後,並不停留,轉瞬間絕塵而去。
黑袍人看到少年那張秀美的臉,輕輕笑了一下,“到底是太子殿下。”
當岑岑竭盡全力跑到中央廣場時,沒有看到一個人,眼睛過處,一片狼藉,不由得頹然坐在了地。她想不出什麼頭緒,只好“哇哇”地哭了起來。
魔歷三五三九年十月二十一日,依露被祭祀行會除名。
魔歷三五三九年十月三十日,飛雨晉升祭祀行會見習長老,負責追殺依露事宜。從十月三十日到來年五月,追殺行動共計二十四次,每次均以失敗告終。五月之後,依露從魔界西洲的土地消失無蹤。
魔歷三五三九年十一月六日,祭祀公主辭去祭祀行會會長職務,因“包庇罪犯”之名被放逐到邊遠山區。在修養一年之後,病體康復,卻再不能使用任何祭祀技能,因爲在十月二十一日那天,強行施展燃燒生命的“神聖契約”,讓她的身體再也不能負荷任何元素的反噬。
魔歷三五三九年十一月十日,漠西風當了祭祀行會會長,他終於看到自己籌謀許久的權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他自恃兩朝老臣,目中無人,做事全憑一已所想,極不得人愛戴,連當代魔王也看他不順眼。不出一年,在各種彈劾聲中,漠西風離開了會長的寶座。
魔歷三五四四年三月三日,魔王卡卡羅帝斯賜飛雨“教皇”稱號,是年,飛雨芳華十九。但她威震西洲卻不是因爲如此年輕就成爲祭祀行會的領袖,而是她在一年後所做的事。
次年,飛雨在全洲集結登記在冊的祭祀法師三千七百名,從中選出了一百九十一人組成專屬戰鬥部隊,讓人跌破眼鏡的是,這一百九十一人全是女性。魔王悅而賜名“諾亞方舟一九一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