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御林軍,寒光冷刀劍,蜂擁闖入這七百年白氏朝堂,擋住了陽光,陰影瞬間擴大出去,登時生出冰冷的殺氣。百官震動,一陣巨大的壓力隨之迫上心頭,恍惚中聞到了鮮血的氣味,惶惶而然。
領兵官蒙古高聲大呼,“奉詔勤兵,誰敢放肆?”喊完之後,一股得意之情充塞胸間,舒服得全身毛孔都開了。
他出身卑微,此時居然有機會親自帶兵將這些高高在上的大臣包圍起來刀劍相向,這是他以前從未想過的。現在這情景登時讓他覺得“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這句話是極之有理的,他爲自己選對了效忠對象而驕傲,而自豪。晚上到樓裡和姑娘們一說,她們都得親死我,鮮花美女,一個都不能少,真好啊。幻覺開始擴張,他忽然覺得身體輕了很多,飄飄然似要飛了起來。
老丞相利枷怒吼起來,指着蒙古大罵,“蒙古,亂臣賊子,竟然公然帶甲入殿,圍困朝臣!亂刃分屍亦不足贖爾之罪!”
聲色俱厲的言辭咄咄逼人,直把個蒙古從夢幻裡面強扯了出來,當即嚇得倒退幾步,再想到這老人當年的威風,蒙古更是心內惴惴起來。
轉過身來,利枷鬚髮飛揚,戟指日明,大喝,“日明,你狼子心腸,難道你敢篡位不成!”
日明不爲所動,冷眼看着他,“利枷老相爺,你不奉遺詔,還大膽質疑陛下決斷,該當何罪?”言罷再不理他,拔高了聲音朗聲喝道,“陛下詔書在此,不奉詔者按抗旨論處!”
朝堂內立時便伏下去一片,他的親信,他收買的官員很配合地跪倒在地,口呼“領詔”。
利枷顫巍巍走前幾步,閉了眼喘息均勻,霍然睜目,那眼神裡兩道凌厲之色讓日明也難以直視,心裡升起虛弱的無力感。
“利枷老相爺,如此休怪日明無禮了。”日明強自冷笑,揮了揮手,“來人,伺候老相爺出去。”
左右搶出兩名御林軍來,一左一右抓緊了丞相利枷的臂膀。
“放肆!”老丞相怒吼一聲,嚇得這兩名御林軍也不由自主地推開幾步,“我利枷幼年入伍軍中,二十年保家衛國,三十年伴君朝堂,誰敢碰我?”
此話一出,衆皆不語,單是這份資歷已讓所有人敬重,更別說他一直都是三朝股肱大臣、深得三代帝王的倚重。偌大的金碧殿堂,似也在這老者的咆哮下震動起來。
視線集中到了國師的身上,人們都瞧着他,想看他到底如何處理此事。而日明深皺着眉頭,半天未有一言。
正當衆人心中惶恐之時,一聲冷笑自國師嘴角處飄起,那對眸子裡霍的閃出鋒利。
“先皇遺詔在此,抗旨不尊便是死罪!”日明冷冷言道,眼神犀利,話語卻是輕飄飄的,像是在和人商量着什麼,“難不成還要我親自動手麼?”
那兩名御林軍當即醒悟過來,他們不動手,死的卻是他們了。他們又一次抓住了老丞相的雙臂。
卻見這老丞相沉聲喝道:“好膽!”振臂甩開他們的手,踏前一步,又一次戟指品級臺上那人,“日明日明,我炎龍白氏七百年基業就要葬送你手!若早生四十年遇我,必將你千刀萬剮!”瘦弱的軀體內突然闖入一股巨力,他往前猛撲了過去,雙手十指張開,青筋畢露,鬚髮皆震,整個人似乎回到了當年英氣勃發的武將時代,威猛不減。
日明沒料到這老而不死的傢伙會不顧一切撲上來,臉色微變,竟是不敢用手推他,偏又不能當衆使用自己的技能防身,慌亂中撤步閃開。
利枷到底老邁,身手遠較當年遲鈍,幾步衝上卻一腳踩在品級臺的邊緣,腳下打滑,再收不住身體,栽倒在地。不幸的是,他的頭正正撞在了銅獅香爐上。
鮮血鋪上了淡黑色的蘇磚地面,平滑如鏡的地面讓血液慢慢盪開了,色彩交疊出陰晦浮動的圖案,所有人都不忍地背過身去,更有不少人以袖遮面,也許是憐憫,也許是羞愧,也許還有別的什麼。這三朝老臣陳屍殿上,他用自己的血爲自己的忠心綻放了紅色的花朵,觸目驚心。
“逆賊!”兩聲洪亮的暴喝同時響起,兩名武將眼見丞相慘死,再忍不住,朝日明撲去。縱然身無利刃,也決心憑了一雙拳頭殺了日明。
日明再不猶豫,牙縫裡吐出一個字,“殺!”
十多把刀劍交錯成荊棘封了武將們的去路,又有十多把刀劍破風劈下。
兩名武將怒氣勃發,雖手無寸鐵,到底是征戰疆場的人物,硬是闖進了這片荊棘之中,憑了一腔血性衝擊着刀劍。
而這些御林軍,相形之下卻是軟弱的很了,衣飾的華麗不能掩蓋他們蒼白的臉色。這些只適合閱兵的隊伍,實在沒有體會過戰場的血腥,十數人竟是被兩個人打得四處躲閃。
兩名武將怒吼着跳了起來,直撲向品級臺上的日明,充滿了怒火的眸子裡盡是悲痛,那倒在品級臺下的鮮血足以讓他們活生生地去撕扯這國師的身體。老丞相利枷出身軍伍,數十年錢卻也是一代名將,時至今日,依然是軍中的驕傲。
日明心下嘆息,到底利枷餘威猶在,大意不得,即便死去仍有此魅力。可他到底是沒有動過一動,彷彿在靜等着那兩名復仇者的獠牙及身。
國師**的親信心腹們卻嚇得腿肚子發軟,茫然不知所措。
痛吼聲忽的響了起來,兩名武將不知何時竟然摔落在地,翻滾幾周後兀自堅強撐起了身體,吃力地靠着殿內柱子站直了。
“靖萱”
皺着眉頭的武將出現在品級臺前,牢牢護定了日明。他的雙眸內流露的是難以訴說的沉重,託了頭盔的左手死死捏緊,似在忍受着什麼痛苦,然而他的表情又是堅毅的。
“想不到像你這樣的男子也會屈從於他的yin威之下,真是好笑啊。”一名武將冷笑了。
另一名武將更加暴躁起來,“靖萱!你如何面對利枷大人!是老丞相保舉你做的崇華門指揮使!”
往事如風掠過,老丞相利枷那嚴厲又熱忱的面容在腦海中晃起,心裡便有了痛苦,這堅毅的指揮使急忙垂了頭去,不讓人看到他眼中隱泛的淚光,而眼角餘光卻落到了光滑的地面上,那一攤忠心熱血。
憤怒的表情還掛在臉上,鬚髮間血跡宛然,眼睛卻似看着自己。靖萱輕移着腳步,微微側過身去,耳畔邊卻又聽到一聲冷笑,刺耳得很。他知道這是身後那國師的聲音。
“放棄吧”靖萱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裡沒有了往日的鎮定,像是在自言自語。
“寧死不辱!”
怒吼聲又起,兩名武將豁出了性命再度撲來,這一次,靖萱沒有後退的餘地了。他終於踏前了一步,正好切入兩人的中間,身體左右晃動,用雙肩將他們再次震飛出去。
慘叫聲刺進了耳朵裡,靖萱被御林軍們縱橫而起的刀劍光芒晃得疼了眼睛,他低了頭,心裡涼透,知道這兩個同僚沒有生還的機會了。
鮮血揚起在空氣裡,濺出更加絢麗的花,那是必死的靈魂最後的閃現。
日明看着那血液灑在地面上,眼睛裡流露出敬佩之色。同樣是鮮紅的血啊……若炎龍多些這種忠臣義士,還有誰敢正視東洲?他沒有沉思多久,耳邊已經傳來很多骨頭撞擊地面的聲音,隨後是一片Lang潮般的高呼。
“我等遵旨,奉四皇子登基!”剩餘十數名沒有跪拜的官員們終於彎曲了他們的膝蓋。
烈血之花可以讓人振奮,也可以讓人膽顫,在這炎龍東洲最莊嚴肅穆的金鑾殿上,跪倒的是這炎龍東洲最高層的官員,他們的面前,是還在流淌的鮮血。生存還是毀滅,在這時已經有了很蒼白的答案。
“真慶幸關鍵時刻你還是幫了我。”
白石廣場上,國師仰首望着那代表着炎龍白氏的戰旗,任風吹拂了他的袍袖,揚揚有聲。他的臉上,被陽光照出了嚴肅,因爲那戰旗代表了一個皇朝的威嚴。
沉默的將領緩緩搖頭,“老丞相的死,是靖萱不願看到的。”
日明笑了笑,“利枷老相爺德高望重,我也是欽佩的,奈何他卻不識時務。”
“靖萱原本是鄉野孤兒,渾渾噩噩二十年,才得遇先生指點,有了如今的成就,靖萱一刻不敢或忘。”將領單腿跪下,“只盼了先生好好整治炎龍河山。”
日明聽了他離開的腳步聲,低低冷笑起來,“仍是一條忠義的漢子可你卻不知道我要的是毀了這炎龍河山呢”
“此人若是在主上麾下,想必也是名將之選吧。”香風襲來,有女子輕輕嘆道。
日明轉了身,灑然一笑,“靖萱的確是個人才,到底是不會叛國的了。也無所謂吧,反正大局已在我的手上,主上的大業指日可待矣。”
飛豔走到旗杆下,屈指輕釦幾下,“你看,這面戰旗該到了倒下的時候了。”
“是啊再過不久,我們便可以回家了。”
“回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