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帥,情未鳥和笑螳螂死了,死在那個冰原人的手裡,他叫冰宇傲。”
金甲的光芒黯淡了,這西洲統帥看上去狼狽得很,可那雙眸子依然明亮,那神情依然從容,卻在心裡絞痛了。
這是個悲傷的消息,情未鳥、笑螳螂、心月痕和戰火,是他培養了多年的忠誠部下,在西洲軍界被視作“未來之星”,卻在這臨海關內折去兩人,念及這多年來的感情,不由得這西洲統帥不暗自神傷。
“冰宇傲……果然是個可怕的人……”橘淡淡地說着,再轉了目光看向身邊剩下的兩個親衛,點了點頭,“你們做的很好了。”
還沒能準備好麼?冰力他默默想着。
心月痕和戰火沉默地點頭,身上的傷口還在淌血,卻再也懶得去擦,他們想的是剛纔那一輪衝擊,隱約有了恐懼。
就在片刻之前,炎龍皇帝帶着冰原的勇士親自上陣,只一陣,就幾乎沖垮了他們的防禦。僅僅五千人,完全無視各個制高點的弓箭,轉眼間就將附近房屋砸毀,迫使弓箭手的能力失去作用,鋼鐵盾牌組成的人牆在他們面前撐不住兩輪撞擊便打開缺口,短兵相接的戰鬥完全成了一面倒的局勢,北洲的勇士們輕易撕破了西洲人最後的防禦。
心月痕和戰火向來自豪於西洲軍的強悍戰鬥力,可以仗之橫行天下,現在他們才知道,原來這天下的最強部隊,仍是屬於被他們稱作“蠻荒”的冰原北洲。
那些巨大的刀,往往揮灑之間就能將人斬作兩截,那些粗長的狼牙棒,常常起落之間就能將人砸飛,這種野獸般爆炸性的力量深深震撼着所有人。只有五千人的部隊,揮着掃蕩天下的力量,在無數悲嘆聲中建立了“無敵”的威名。巨刀掛血,鐵棒掛血,就連身上也掛滿了血,他們根本就沒跳動過半根眉毛,殘酷得像是殺神,死亡對於他們來說,也許就和呼吸一樣自然。外人想象不到這種力量的來源,這種意志的起因,曾經在冰原遊歷的紅杏卻明白,正是北洲的烈風鍛鑄了這份力量,正是北洲的暴雪烙印了這份意志,他很慶幸曾去過冰原,更慶幸他和冰原有着夥伴一樣的關係。
這片刻的時間,對於西洲的士兵來說又是如此的漫長,他們拼盡了全力在防禦,爲此不惜血濺三尺。衝鋒隊在這片刻間突擊了十餘次,奈何巨大的實力差距如同不可跨越的鴻溝,每一次都都像撞擊山崖的海水,在每一次奮武后都消散無波。
然而就在西洲將士即將崩潰的時候,戰鬥突然停止了。停止戰鬥的信號就是爆炸在黃昏天空下那一朵絢麗的煙花。橘當然知道那信號代表的意義,他很高興,儘管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距離死神只有一步之遙。
“請橘帥上來答話。”
紅杏獨自走出陣,在他身後,緊張的士兵們都在擔心着,可看到自己的皇帝在黃昏中有些模糊的背影,心裡又覺得踏實了許多,這種矛盾的心情讓他們無所適從。
儘管是交戰的最前線,橘也不由地讚歎這男子的豪勇,當下排衆而出。他緩慢地走上前,自有種屹立如山的氣勢,絲毫沒有因爲失敗而沮喪,事實上他並沒有覺得失敗,相反,應該是成功了。
杜蘭朵劍輕易地刺破地面,橘穩穩撐住了身體,淡然道:“陛下已取得絕對的優勢,叫我出來難道是想羞辱我麼?”
紅杏恭敬施禮道:“紅杏不敢妄自尊大,只是有事請教橘帥。”
橘笑了笑,問道:“想來你也明白是中計了,現在我主就在城外,陛下爲何不出去見見他呢?”
“這便是紅杏要拜託橘帥的事了……”紅杏鄭重點頭,“以五萬軍力引紅杏入彀,這計策不可謂不毒,大概城外的西洲主另有殺招在等我。所以紅杏想拜託橘帥!眼下橘帥的兵士傷損嚴重,就請橘帥下令讓他們放下武器吧,無謂的抵抗可免則免,紅杏自然不會再下殺手。”
橘讚許的目光裡有了欣慰之色,“剪愛一生,‘仁’字當先,陛下倒是得了這個要訣。也罷,橫豎我這裡也沒剩什麼人了,就當留下來看戲吧。就請陛下出城與我主決一勝負。”
紅杏笑了笑,“也許橘帥要失望了。”隨手指了指天空,返身離開。
橘愕然擡頭,忽然失笑。
在血色慘淡的天空上,不知何時,已有星月出沒,更有兩顆小星正漸漸放出光華。
冰力縮了縮身體,即便風並不強烈,他也覺得有些冷了。他裹緊了絳紅的王袍,用手指輕撫着袍上的金色薔薇,眼睛遊弋到前方的臨海關,淡淡地問:“豪鬼,我的孩子,事到如今,難道還不肯說實話麼?”
豪鬼摘下了面具,隨手拋在一邊,“孩兒的用心只怕父親不會明白的。”
“讓我猜猜看……從你突襲天城關、兵壓天京城開始,你就在刻意激東洲人的怒火,然後三番兩次激怒北洲人,迫使我西洲同時面對兩洲的戰鬥意志,以前你說你要一次性解決問題,這點我倒是相信了,畢竟你一直戰鬥在最前方,沒有弱了我西洲的軍威,可你爲什麼始終要將北洲捲進戰爭,這卻是我想不通的,你當然明白,冰原的軍備雖然少,但他們卻是最具殺傷力的。”冰力忽地笑了笑,“難道你是想背叛祖國麼?”
豪鬼也笑了,“父親說笑了,我以後就是西洲之主,背叛這種事我怎麼肯做呢?”
冰力將目光重回了天上,淡然道:“那就給我一個解釋吧。”
豪鬼微微整理了思緒,緩緩開口,“也許父親不信,我確有一次性解決天下歸屬的心,但主要還是因爲父親。”
“哦?爲了我?”
“父親的生命不長了,我知道的,所以我希望在父親有生之年能收穫最大的理想。無論是東洲還是北洲,我都希望能讓他們臣服於父親面前。這個想法至今未變。”豪鬼長長吐了口氣,“可是父親,我這些年在大6上游歷,見到的看到的讓我很意外,東洲實在是個奇怪的民族,他們像蟑螂一樣有生命力,可以**他們,卻是沒辦法消滅他們的。而且,我認識那個‘亂武星’,他也是個奇怪的人。父親應該知道,歷代的亂武星都是滅絕人性的殺戮機器,可這一代的亂武星卻一直在剋制着那股暴戾的血脈,這讓我很驚訝。父親也許並不知道,這個亂武星如今只爲別人而拔刀。”
冰力沒有回頭,兒子心裡的沉重已清晰地表達出來。
“我很意外啊,豪鬼,我記得你向來是眼空四海的,看來你是交到好朋友了。”話鋒轉過,他又問道:“可這並不是全部的理由吧?”
“父親,其實我根本不贊成這場戰爭!”
豪鬼挺直了身軀,“但爲了父親的理想,我願意赴湯蹈火!父親的身體太虛弱了,而征服東洲非是三年五載可以辦到,那麼我所要做的,就是讓父親在死前經歷一場史上最輝煌的戰爭!一場由西洲對抗東北兩洲的最輝煌的戰爭!即便是失敗,那也算是成就了父親的理想。”
這話過後,西洲主便沉默了,豪鬼也不再說什麼,他能說的已經說完了。
然而這西洲主忽然縱聲大笑,“果然還是豪鬼,終究任性,終究狂妄!說的好!就算是失敗,我也在所不惜!只不過,有一點你沒想到。”
“什麼?”
冰力傲然望天,大聲喝道:“我們在東洲四年,你知道麼?我運送了多少戰利品回西洲?東洲不愧是大6最富庶的地區,我們四年所得,得到的是數不清的物質利益,我們的將士犧牲了無數,可在十年之後,當新一代的士兵成長起來,西洲必是大6上最富庶的地區,最強盛的國家,最偉大的民族!”
他伸手指了天空,不屑地冷哼,“即便亂武臨世又如何?”
豪鬼楞住了,難道父親早有了打算麼……他竟然用幾十萬的將士的生命來鑄造一個後世的繁華……他突然現,原來“魔王”的含義並不是像別人想象的那樣野蠻,或許,當智慧中擁有了瘋狂的想法、瘋狂的行動才能被稱爲“魔王”;他突然現,原來他一直低估了父親瘋狂的智慧。
惶惑中豪鬼仰天而視,古怪的笑容隨即浮在了臉上,在那天邊,他看到了熟悉的星辰。
火把點亮了原野,星羅棋佈,遠遠看去竟像是羣星落於海面,泛起閃閃的鱗波。黑壓壓的軍陣肅穆地陳列在眼前,軍容嚴整,至少上萬架弩箭機排開了,跟着就是銅牆鐵壁般的鋼鐵盾牌大陣,旌旗搖曳間,馬嘶聲不斷傳出,顯示出正有騎兵在蓄勢以待。
“紅杏小兒,何妨束手?”
紅杏勒住了馬,看到了對面陣前那個身着王袍的瘦小男子,隨即目光偏轉,看到了那男子身邊策馬的黑甲騎士,猛覺着一陣難受。
“叔父安好!紅杏雖不才,如今也只能拼死一戰,請叔父諒解。”
冰力點點頭,讚歎出聲,“人說紅杏天生豪俠,此言不虛,好男兒當有此覺悟。這戰爭拖得太久了,就在今夜做個結束吧。”
紅杏沉聲喝道:“如此最好!”
“好!讓你見識一下我西洲最後的武器!”冰力大笑着舉起右手,“飛雨!”
隨着這一聲長笑,紅杏和豪鬼都已明瞭,最終的戰鬥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