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
時隔四年,葉書文再次回到了北京。
四年的變化,至少僅憑機場這小小的範圍是看不出來的,不過如果說身邊的人,卻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從大學畢業後,葉書文一時間無所事事,又不想輕易回國,最後乾脆在洛杉磯的爾灣鎮買了一棟小公寓,在附近的游泳俱樂部辦了一張年卡,沒事遊游泳,再到處走走,日子過得還算清閒。
不過這樣清閒的日子很快到了頭,五天前他突然就接到了一通奇怪的電話。
打電話過來的人,叫遊明傑。
說起遊明傑,也是葉書文當初在國家隊的隊友之一,關係還是很不錯,2004年雅典奧運會後一起退的役,臨退役前還一起去食味軒吃過飯。
對!就是他和魏汶一撞撞出事的那頓飯。
那之後他就簽約了溫斯特俱樂部當外援,夢裡和現實發生的事情太多,漸漸的就和遊明傑淡了聯繫,尤其是到美國讀書後,當初的很多隊友都沒再聯繫了。遊明傑也是其中一個。
六年不見,遊明傑赫然當上了中國國家游泳隊的教練,這次還負責帶隊員來美國參加“泛太平洋游泳比賽”。嘖,國家隊教練?當初要不是自己、魏汶、劉陽和姚燁都腦袋抽抽跑國外來發展,這教練員的工作遊明傑想要拿下還沒那麼容易呢。
總之,一通電話後,順利接頭。旁觀一場世界級的職業游泳大賽,再看中國游泳隊那熟悉到了骨子裡的拼搏精神,一種衝動涌出,終於讓他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回國。
當教練助理。
爲中國國家游泳隊的年輕隊員們在2012年的倫敦奧運會上,添磚加瓦,貢獻一份力量!
一路和遊明傑說說笑笑,眼看着回去的路線不對,問了句,才發現不過短短的幾年時間,國家隊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中國北京承辦了2008年的奧運會,他當時雖然回國來看過比賽,卻沒和熟人聯繫過,默默的來,默默的走,並不清楚爲了將北京展現在世人面前,國家投入了多少的錢。先說現在中國游泳隊的訓練不再在原址了,而是搬到了訓練中心,佔地之大,幾乎所有的運動項目都可以在裡面訓練,游泳隊也有五個場館,其中一個水球館,一個跳水館,一個游泳館,以及兩個游泳、跳水二合一的大型場館。每天在訓練中心訓練的運動員將近四千人,再加上教練員和工作人員,光是通勤車就是三十輛,上班打卡一樣的來往於訓練中心和運動員宿舍。
運動員宿舍,天壇公寓50號,新建成的,當初他們退役的時候就有這個消息,現在也建成入住。天壇公寓分東南西北四個區,東西是生活區,南區是飲食娛樂區,北區是教職工的宿舍。12層高的建築物有四棟,北京奧運會那幾年還規規矩矩的,據說這幾年也是在亂住,教練員爲了方便管理隊員也跑進了運動員宿舍樓裡礙眼。
總之生活條件比葉書文當年還在隊裡的時候好了很多。網線進屋,空調、暖氣一樣不缺,還有冰箱和電視,就像個小家庭一樣,南區甚至還有專門的理療室,運動員可以隨去隨用,說明白點,就是免費的馬殺雞。
葉書文一邊聽遊明傑說,一邊羨慕嫉妒恨,惋惜自己沒趕上好時候,再晚上個三五年,也能夠住進新公寓了。
遊明傑笑道:“你不是要過來幫忙嗎?你不住公寓裡難道還開賓館?我可沒那麼多錢給你。”國家隊教練聽着風光,錢可不算多,尤其獎金還和手底下運動員的成績掛鉤,好些教練員直到現在都還在拿基本工資。
葉書文眼睛一亮,遺憾總算能補上了。
葉書文在天壇公寓50號有了一間自己的宿舍,當天就收拾乾淨住了進去。遊明傑請他吃晚飯,葉書文連說自己請,然後就給徐韓和羅新華去了電話,在叫不叫黃濤這件事上他猶豫了一下,夢裡上一世的黃濤噁心了他,這一世兩個人也走的不近,想了想,放棄。
遊明傑負責選地方,說是吃大戶,一點沒客氣,所以選的一傢俬房菜館。環境優雅,三步一景,一條小河從腳下流淌而過,金色的錦鯉在足下穿梭,金玉滿堂,很招財的風水。大廚的手藝很不錯,味道非常棒,就是價錢也很可觀。
富二代葉書文不在乎這點兒小錢。
酒過三巡,四人相隔數年的生疏瞬間打破了薄冰,你來我往的談了起來。
羅新華在葉書文他們退役後的第三年就退了,現在在總局辦公室天天閒着喝茶。
徐韓被羅新華一路保送,從大學一畢業就在中國游泳隊裡當行政人員,現在已經混到了游泳隊的主任頭銜,而且最神奇的是他如今竟然是中國游泳隊對外的發言人!?
葉書文哈哈的笑:“徐哥,你是要凍死記者和攝像嗎?”
遊明傑攤手:“我也是奇了怪了,大家偏偏就吃這一套,你不知道他現在在網上有多火,就叫他酷大叔啊。”
“酷大叔?”葉書文笑的肚子疼,差點縮到桌子下面。
徐韓的眼底也染上了笑意。
打趣完徐韓,輪到遊明傑坦白自己快結婚了,讓葉書文一定要包個大紅包。
葉書文說沒問題,到時候他會通知劉陽和姚燁,誰都跑不掉。
劉陽和姚燁的事一坐上桌子,葉書文就率先坦白交代。劉陽正在一家運動相關的機構實習,他主修的運動心理學,很吃香的一個職業,再過一個月就可以轉正。姚燁還在溫斯特俱樂部當教練,他訓練學生的能力出色,還把肯□□成了全美冠軍。肯作爲溫斯特集團公司的小太子,對姚燁的崇拜和信賴已經達到了峰值,薪酬一漲再漲,每年的收入比大企業的管理人員都高。這也是爲什麼很多運動員喜歡去當私人教練的原因,待遇實在太好了。
總之,劉陽和姚燁在美國順順利利,感情也在穩步升溫中,甚至一度去註冊結婚過,雖然最後因爲一些政策的原因沒有結成,卻不妨礙他們像真正的夫妻一樣生活。
這兩個人這一步走的很乾脆,在國外定居,遠離家人和熟悉的生活環境,葉書文很佩服,只是在內心深處,他總覺得這樣是不對的,這並不是最好的方式。這些話他從來沒有說過,只是隱約覺得再過個幾年,或許雙方父母就該有所動作了吧,他們的平靜生活早晚會被打破,對父母出櫃,遲早的。
“魏汶呢?你們當時不是一起當外援嗎?現在還聯繫沒有?”遊明傑突然問道。
葉書文的侃侃而談哽咽了一下,然後才笑道:“當然有在聯繫了,到時候我會幫你通知他。”
“他現在在幹什麼?”
“他在美國和人合夥開了一家會計師事務所,年入百萬,超級金領。”
“百萬?美金?”遊明傑咂舌,徐韓和羅新華也一臉的驚訝,“他去當會計師!?”
葉書文苦笑:“是的,他連大學都沒有讀,現在已經是個註冊會計師了。”
“……”衆人面面相窺。
一名運動員轉行當會計師,甚至開了一家事務所,這件事想想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是,魏汶確實成功了。
魏汶具體什麼時候開始學習會計相關的知識,葉書文並不清楚,只知道魏汶在回國後並沒有繼續讀書,三個月後就在國內考到了會計師證,然後在美國進修半年,拿下了美國的會計師資格,後來他進到了一家會計師事務所實習了三年,就在去年,拿出了全部的積蓄和天姐合夥開了一家會計師事務所,主要的生意來源當然是天姐自己的公司以及合作伙伴的零散生意。不說其他,光是天姐那家跨國大企業,每年支付給他的薪酬就上百萬了。
魏汶真的成功轉行了。
葉書文挑挑揀揀,將魏汶的奮鬥歷程說給大家聽,大家聽的咂舌不已,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說運動員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公認的事情就是真相,至少在坐的四個人都知道自己的腦袋不怎麼樣,尤其是數字方面,簡直能要老命。
可是魏汶竟然真的從這個怪圈裡掙脫了出來,還用着自己游泳和炒股賺來的錢開了一家事務所,這件事光是聽着就是一個傳奇。
是多麼聰明的腦袋,才能玩懂那些不聽話的數字?
是多麼執着的堅持,才能夠白手起家開上一家事務所?
接下來,話題就圍着魏汶轉不開了,大家長吁短嘆,話語言辭裡都是滿滿的佩服。
葉書文的話漸漸少了,拿起酒杯,看着杯子裡透明的液體,淺淺灌下一口氣白酒,辛辣的味道燒過喉嚨落在胃裡隱隱作痛。
關於葉書文的夢還在繼續,只是再也沒有那個魏汶參與。他眼看着年輕的“自己”離開了熟悉的土地去了香港,卻因爲心結難解而無奈沉淪,就連去世界大賽的資格都爭取不到。心疼着“自己”在偶爾翻開報紙打開電視時,看見那個風光無限的魏汶,心中的酸澀簡直有如深海溝壑。一個年少輕狂的“自己”,只因爲一次錯誤,徹底毀掉了整個人生。
作爲旁觀者,葉書文很清楚,“自己”與魏汶的分手只是誘因,真正將“自己”擊垮的是魏家老太太的獨斷獨行,讓素來缺少挫折的“自己”對人性失望,對未來缺少了期待,自然也就是失去了一個運動員最爲珍貴的迎難而上的品質。
不再喜歡游泳,怎麼遊得好?
心裡都是報復回去的念頭,怎麼遊得好?
太多的枷鎖落在沒有經歷過挫折的人身上,能夠破繭成蝶的總是少數,像年輕的“自己”那樣被拉入地獄深處的纔是真相。
就在一個月前,夢裡的“自己”終於認清了方向,毅然退役離開了香港隊,回到四川老家,或許從商繼承家族產業,或許做點什麼感興趣的事情,總之不會再和游泳相關了。
到此爲止,夢裡葉書文的人生到底算不算失敗,他並不清楚,但是這一階段的失敗是必然的。相比起這一世,他參加過十多次的世界大賽,拿下了大大小小比賽的金牌,他成爲了新一任“蝶王”,站在世界泳壇的頂端,心滿意足的退役,直至現在都做着自己想做的願意做的並且喜歡做的事情。
如果兩世比較,這一世的自己簡直完美。
“其實在隊裡我就覺得魏汶不一樣,感覺上就是個聰明人,說話做事很有深度,有些心結和他談談,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結就自己解開了。”遊明傑還在嗶嗶,酒精上了頭,有些大舌頭。
羅新華年紀大,身份高,素來是威嚴的長輩,當教練的時候葉書文他們怕他怕的就像老鼠見了貓。但是現在他幹了行政,隊員們也大了,反倒變得親切和藹了。聞言點頭:“確實,不說你們那一批,前前後後我帶了不少的隊員,魏汶確實是比較有想法的一個。嘖,他這孩子呢,挺會說話的,又愛笑,但是別看着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模樣,心裡頭的是是非非那個道道,清楚着呢。”
徐韓想了想,點頭。
葉書文嗤笑了一聲。
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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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說話?
聰明?
是非明辨?
這不就是腹黑嘛!
說實話,四年的時間,葉書文也算是對魏汶這個人有了一個新的認識。魏汶雖然把心思放在了事業上,但是也沒忘記在他這裡刷存在感,逢年過節的都會打個電話過來,偶爾還會有些小禮物寄到他的手上,時不時的在網上留言問好,也不管他回不回覆,反正是風雨無阻,癡心不改。尤其是前年他開始玩微博,發出的新內容魏汶必點贊必回覆必轉發。這磨磨嘰嘰肉肉筋筋的黏糊勁兒,追人追到他這個份兒上,已經算是登峰造極了。
不過!
不過!!
葉書文最受不了的,就是這貨光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卻再沒開口說過在一起的事。不管答應也好,拒絕也好,你特麼倒是提一提啊,這種鈍刀子切肉的感覺簡直要讓人瘋了!
他已經不止一次思考過到時候怎麼惡狠狠的、直接的、絕不留情的拒絕魏汶了!
“對了,葉書文,你在國外談了幾個洋妞了?聽說外國妹子很熱情呢。”
“誒!?”措不及防間,葉書文被問的一愣,“反,反,反正你是沒機會,已經有老婆的人就別花心思了,小心雞飛蛋打,後悔去吧。”
遊明傑摸了摸鼻子,想着自己的媳婦兒,臉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有沒有想過定下來?”羅新華開口,這事他有資格問。
“這個,暫時還沒遇見合適的。”葉書文思考了一下,“如果真要結婚,我肯定會回國找,東西方的生活差距太大,我更喜歡這邊的。”
羅新華邊聽邊點頭,滿意葉書文的回答。
晚飯到了尾聲,葉書文想起自己在吃飯前發到微博上的照片,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點贊1。
留言:【大魏:正吃着漢堡熱狗的我淚流滿面的看着你的圖片,真是灰暗的一天。】
私信:【大魏:看着就很好吃的菜,看來這兩天找個中國餐館吃一頓了。回國一切還順利嗎?記得和家裡聯繫。】
葉書文翻了個白眼,不耐煩的準備回覆消息,遊明傑就湊了過來,驚呼:“你有微博啊?國外不是都在玩臉書嗎?我最討厭那些海龜回來一問微博就給我甩一臉的傢伙,以爲玩臉書多牛逼一樣!你賬號多少?我加你。對了,你有微信嗎?我們可以直接語音聊天,費流量不費電話費……”
葉書文放棄回覆,和遊明傑、羅新華,還有徐韓,互加微博。
遊明傑關注1389人,微博4521條,被關注數12689人。
羅新華關注265人,微博652條,被關注數240人。
徐韓關注108人,微博356條,被關注數1658764人。
葉書文眯着眼睛,個十百千萬的重新數了一下徐韓的米分絲人數,頓時驚爲天人。
“160萬!?”
徐韓面無表情說的說:“170萬。”
“是160啊。”
“四捨五入。”
葉書文硬生生聽出了一種傲嬌的悶騷氣,呵呵的怪笑了起來。
出了餐廳,他們先將不同方向的羅新華送上了計程車,然後三個人坐進了下一輛。葉書文坐前面,那倆人坐後面。這一路遊明傑一直扒着座椅和葉書文聊天,徐韓一如既往的當個人形冰塊。
遊明傑說:“遊樂和袁錚你見過了,都是很出色的隊員,天賦確實很棒。不過遊樂小脾氣多,這都怪我,親戚當教練總是少點威嚴,不過他還是懂事的,對你應該不會那麼隨性。袁錚你就更不用擔心了,這是我見過最刻苦,最律己的一個隊員,性格和咱們徐韓大哥一樣,特別的能吃苦,特別的喜歡折騰自己。你只要偶爾提點一下他適量運動就行……”遊明傑又絮絮叨叨的說了隊員的情況,最後才說道,“我還有個隊員,叫文浩,天賦是沒得說的,國內外的大小賽參加了不少,也是隊裡拔尖的人,甚至還拿過一次世錦賽的第二名。可惜那之後的成績就不怎麼突出了。我進國家隊當教練後就從王教……王教你認識的,張強力的教練,他退休後,隊裡就把文浩安排到我手裡,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還是老是拿不到第一名,感覺銳氣都沒了,我在琢磨着要不讓他乾脆提前退役算了,你這次也幫我看看。”
葉書文仔細記着,點頭。
眼看着目的地就快到了,遊明傑抓緊機會說了一句:“今天不說不覺得,我發現文浩的脾氣和魏汶有些像。”
葉書文一愣:“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呃,都挺溫柔隨和的,特別的愛笑,嘖,反正你見着就知道了。”遊明傑拍了拍椅背,坐回原處,右手已經摸上了門鎖。
簡單的兩句話,文浩的名字就被葉書文深深的記在了心上。
大賽結束,國家隊給運動員放了一週的假,就算沒有參加大賽的運動員也不用訓練,簡直就是普天同慶。
葉書文沒再看見遊樂,自然也沒有看見讓他有些在意的文浩,每天慢條斯理的整理着訓練計劃,偶爾高興了還會自己動手做點吃喝。
他在美國主修的是運動營養學,不知不覺的就會做菜了,味道算不上很好,但是絕對營養均衡。想想當初連火怎麼點燃都不知道的日子,這也算是一種極大的進步了吧?
葉書文切了些肉片,裹上一層雞蛋,往燒熱了的熱油裡面一倒,嘩啦啦的聲響之後,爆開的是濃郁的蛋香味。在鍋裡多翻炒一會,直到更爲厚重的焦香味瀰漫鼻端,這纔將泡好的木耳和切得薄薄的青筍片放進了鍋裡,翻到熟透,最後再倒入之前酥好的花生米,三下五除二的炒散開來,最後關火放佐料,簡單的木須肉就做出來了。
吃飯前,慣例拍照發到微博上,他的微博從建立之初就是各式各樣的美食,米分絲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大呼神廚的博主竟然是世界游泳冠軍。
網絡世界就是這麼奇妙。
很快,第一個點贊和第一個留言就出現在了微博下面。
點贊1
【大魏:{口水}{口水}大半夜的發美食,不要這麼報社吧?】
葉書文一邊看着,一邊笑眯眯的夾了一筷子的木須肉放在了嘴裡,沾染了炒蛋香味的肉片爽滑可口,薄脆的青筍片又解了蛋和肉的油膩,最後再來一顆被油酥過的花生,脆香滿口,確實美味。
看着魏汶發來的口水錶情小人,葉書文心中一動,夾了顆花生放在嘴脣上裹着,給魏汶發去了一張嘟着嘴的照片,還討人嫌的留言:真的超級好吃。
大洋那邊已經入了深夜,魏汶躺在鬆軟的大牀上笑彎了眼睛,最後緩緩親上了手機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