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外交使者的驛站不算大,裡面的裝飾並不奢華,反而透出陣陣淡雅清心的感覺。驛站現在更應該叫驛館,近些年來胡國的使者總是來,於是原本一層的房子在上面加了一層,變成了兩層樓。凌無雙到的時候,另一邊的廚房已經冒出了白煙,看樣子那個叫段新平的人是要吃飯了,凌無雙正籌措着要不要進去,畢竟對方有兩個人高馬大的侍衛守在門口,他們投向凌無雙的目光卻都很是尊敬。
這兩個人並不是段新平帶來的侍衛,他帶來的只有李英吾,凌無雙就是弄明白這個李英吾是不是那個李英吾。右手往左手掌心一敲,已經下定決心。走到門前,那兩個侍衛都道:“請等一下,淩統制,請出示您的通行證。”
自己可沒有通行證,凌無雙眉頭一皺道:“誰要通行證?”
他們兩個對視一眼,緩慢而堅定的點點頭。其中一個道:“是釋秋之。”
“是他!”凌無雙冷哼一聲道:“不用管他,如果他追究起來,就讓他來找我好了。”那兩個士兵臉色變了變,畢竟他們兩個不過只是個無身份無背景的小兵。但聽到凌無雙這話,他們兩個都鬆了一口氣道:“那,您請進。”
院子裡有一截沒有馬的馬車,兩個椽子插在雪裡,兩個輪子斷了一個,讓這輛馬車傾斜到了一個危險的角度。凌無雙擡頭看向二層樓,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也在看着他。作爲外交官,段新平的感覺很敏銳,剛纔凌無雙和兩個守衛爭論的時候他就已經聽到了。凌無雙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臉心頭一震,高聲道:“段先生,我是典武都統凌無雙,久聞先生大名,今日特來相見。”
“呵呵,原來是淩統制,段某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歷來見面是要有理由的,也是要有圖謀的。就是最平淡無奇的喝酒吃飯,也不過是想從對方那裡得到屬於自己的快樂。但很明顯,凌無雙想要的比那高很多。
等到凌無雙踩着樓梯上去二樓,段新平已經站在房間外道:“淩統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您可真是當今的年輕俊傑啊!”凌無雙淡淡的笑道:“段先生謬讚了。”
二樓與一樓不同,一樓是四面八方都敞開,是沒有門的。二樓反而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走四個房子。這也是爲了讓外交使者能夠更好的休息而建立的,但段新平只有一人,也就挑了一間最好的房間居住。地面鋪着草蓆,編制的樣子雖然醜陋,但卻能有效的防止屋內的灰塵亂飛。
段興平脫掉鞋道:“光腳進屋,這是我們安國的習俗,您完全可以穿鞋進來的。”
凌無雙當然不會做那麼不雅的事,他也有模學樣的脫掉鞋,走了進去。裡面除了一個衣櫥和一張大炕就沒有其他的了。炕上擺着一個小方桌,上面已經放齊了涼菜,現在就等熱菜上來的。二人主次坐在炕上,段新平遞給凌無雙一個酒杯,拿起酒壺往他手裡的杯子倒的滿登登的道:“這是夷人釀的清酒,提神不醉,你試試。”
“夷人的酒?”凌無雙暗自皺了皺眉,他對夷人的感觀很不好。不過他也沒有說話,畢竟自己有求於人,一仰脖把那酒杯裡的酒灌進胃裡,喝完咂了砸嘴道:“這也沒啥味,跟水有啥區別。”段新平眯着眼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凌無雙自己拿起酒壺又倒了一杯一飲而盡,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今天是求您幫個忙來了。”
“哦?我在這裡可是無親無故,不知凌將軍想讓我做什麼?我理所能力當然會去做,但如果我做不到的....呵呵。”
“我當然不會強人所難,我只是想要見一見你帶來那個叫做李英吾的俘虜。”
“見她?當然可以。”段新平答應的很快,這裡是涼國的首都,凌無雙又是典武都統,他理所應當的把凌無雙當成檢查俘虜的了。他笑了笑道:“告訴涼王,請他放心,我們絕對不會用別人冒名頂替這個李英吾的。”凌無雙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不過他現在卻是心裡像是在火上烤,恨不得快點到達看一看這個她是不是那個她。
俘虜的待遇雖然不好,但她住的地方也算陽光通透,三餐在當下的永安已經算很好了。
這是一個牢房,裡面是雜草和鋪在地上的褥子,被整整齊齊的跌起來放置在角落。那種地方正適合蟲子聚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凌無雙進去的時候,裡面還有一個打瞌睡的官差,見到這兩個人他急忙立正,眼珠子瞪溜圓,眨也不敢眨。
“你出去吧。”段新平吩咐一生,官差急忙一溜煙的跑出去,好像死神在追着他。這些政法司的人出了名的慵懶,看押這麼重要的囚犯還打瞌睡, 真不知道麻三李五左右捕頭怎麼當的。想着,已經走到了牢房前,外面爐子燒得通紅,凌無雙卻陡然覺得一股涼意爬過他的脊背,鑽進了他的腦子裡。
“段先生,我想和她單獨呆一會兒。”凌無雙靜靜的說。
“哦,那我出去了。”
“對了,把鑰匙給我。”段新平奇怪的看了凌無雙一眼道:“淩統制,這個女人會些武功,你要小心。鑰匙還是保管在我這裡比較好。”
“放心,雖然我不太會用刀,但至少比她強。”說着段新平皺着眉道:“若是如此,我便放心了。”他從懷裡掏出一把細長的鑰匙,凝重的看着凌無雙道:“拿好。”
他慢吞吞的走出去了,凌無雙則搬來一把椅子坐在外面,靜靜的看着裡面的人,他在沉默,對方也同樣在沉默着。
從高高的窗戶斜射下來一束陽光,慵懶的照射在坐在褥子上面的長髮女人身上,她穿着破破爛爛的袍子,那袍子紅白相間,正好能襯托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她的頭髮柔順鬆散,而且溼漉漉的。前面還放着一盆水,看樣子是剛剛洗過頭。
看着她英姿勃發的臉,凌無雙幽幽的嘆了口氣,緩緩的道:“我天真的以爲世界上有兩個李英吾。一個是唐國公主李英吾,一個是我曾經見過,有血有肉的李英吾。可沒想到,會在這話總地方見到你。”
“可惜。”
“如果我得不到你的消息,那也就算了,那就只是一段記憶而已。”凌無雙拿起那把鑰匙,笑了笑道:“可是得到了,我就不能坐視不管。”
“你想怎麼樣?”
幾年不見,她變得成熟穩重了,也變得陌生了。凌無雙覺得還是喜歡幾年前的哪個她,就像對以前的曾經有好感一樣。
“你變了。”
“大家都在變,就連你自己也是如此,只是你自己還不知道罷了。”
她的話很生硬,也很令人折服。凌無雙確實變了,從一個青年變成了一個成人,從一個士卒變成了一個都統,他整個人也開始散發着上位者的氣息。但她的語氣完全沒有遇到那個差一點就帶她走的男人該有的反應。或許她在用這種語氣來掩飾內心的不安,也可能她真的忘了我。凌無雙自嘲的笑了笑,他盯着李英吾道:“想跟我走嗎?”
“走?去哪?你願意放棄你的權力嗎?”她有些鄙夷的笑了,的確,從一個士卒爬到都統的艱辛苦痛不爲外人知,誰願意把好不容易到手的權利扔掉呢?凌無雙覺得這個世界上總是有人會完完全全的理解他,不管是從肉體上,還是心靈上。可她鄙夷的笑讓他好像墜落深淵,到頭來,真正理解自己的只有自己啊。但他沒有露出任何表情,而是堅定的道:“我願意。”
“可是我不願意!”她彷彿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未卜先知一樣道:“我不願意。”
“你不願意摘下你那虛僞的王冠?”凌無雙不相信她是這種人,她也的確不是那種人,她靜靜的道:“我是王的妃子,絕不能做出不守婦道的事。況且,爲了他,我願意死。”
“哈,哈哈哈。”這是凌無雙本世紀聽到最好笑的笑話,“他,他也算王?那個廢物!”
她靜靜的看着他笑得歇斯底里,眼中帶着些許歉意與堅定。
凌無雙止住了笑,眼角有點點淚滴,像是笑出來的。
“你知道你是被李厲所拋棄的麼。”
“知道。”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倒是要看看,你那麼愛那個‘王’,他會不會也是那樣愛你!”凌無雙冷冷的看着她,像是隨着這句話,他和她的一切已經被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走出房門,把鑰匙交給一臉緊張的段新平,凌無雙的臉陰雲密佈像是蒙上了一層灰。段新平覺得有些不妙連忙道:“淩統制,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只是偶染風疾,身體有些不舒服。請恕在下不能奉陪,凌某告退了。”
“好..好。”段新平看着他飛快的踩在雪地上向門口走去,身形踉踉蹌蹌顯得十分狼狽,像是喝醉了酒。那身影在寂靜的天地中,顯得有些形單影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