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就如同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尤其是山區的氣候,更是如此。剛纔還晴空萬里,轉眼間飄來一片烏雲,緊接着就颳起了大風,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山腳下的一間不起眼的小木屋外邊,一個身着綠色粗布衣服的女人正在手忙腳亂地往屋裡搬着木柴,如果木柴被雨淋溼了,晚上做飯就成問題了,她必須趕在下雨之前儲備夠足夠的幹木柴才行。
她的身後跟着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看到她笨手笨腳的樣子,想上來幫忙,卻被她一不小心撞倒在了地上,小女孩頓時委屈得哭了起來。
那女人聽到了她的哭聲,皺着眉頭看了看她,說:“小美,進屋去,我佈置給你的作業,你還沒寫完呢!”
“不嘛,等爺爺回來,我要告訴他,你弄疼我了!”小女孩乾脆在地上打起滾來,衣服上登時便沾上了塵土。
那女人嘆了口氣,乾脆不搭理她,忙着自己手頭上的活。
那個叫小美的女孩一看自己耍無賴的招式沒有奏效,便訕訕地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站在那裡看着她。她知道爺爺的厲害,要是回來了看到自己渾身的泥土,肯定會打自己的!
豆大的雨點稀稀落落地拍打到了地面上,小美怕被雨淋溼,趕忙鑽進了屋裡,問了那女人一句:“我爺爺什麼時候回來啊?”
“你在家裡等着,我去給爺爺送傘。”那女人說着,從牆上摘下一把雨傘,就要出去。
“不必了,我回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出現在門口,小美頓時眼前一亮,撲上了前。
“爺爺,爺爺,阿姨欺負我!”小美揚起小臉,向爺爺告狀。
“小美,怎麼回事呀?你說阿姨怎麼欺負你了?”爺爺將手裡的斧子放在了牆根上,笑着問她。
“她讓我寫作業,還把我推倒了。”小美用手指着那女子說。
“爺爺,我不是故意推她的,就是剛纔抱柴火的時候,不小心把她撞倒了。”那女子趕忙辯解着,神色有些窘迫。
“算了,小孩子的話,別當真,小美,你先去後屋玩,我有點事要問問阿姨。”爺爺說着,自己坐在了木椅子上。
小美乖乖地去了後屋,前屋就剩下了一老一少兩個人。
“姑娘,你還沒想起來自己是誰嗎?”老人疑惑地問。
“嗯……不知道。”女子回答着,注視着老人。
“你是不是叫夏若雪?”老人突然問她。
“夏——若——雪?”女子的臉上現出了痛苦的神色,她用力地用手抱着腦袋,拼命地搖頭。
“從我把你救回來,已經有不下十個人來問過我這個名字了,剛纔我巡山的時候,又碰到了幾個人問我。”老人說着,開始慢慢解開自己的鞋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這下午,恐怕就不能再出去了。
“也許是……”女子回答着,語調裡充滿了猶疑。
“你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嗎?”老人此刻對她的表現有點懷疑,總覺得她沒有對自己說實話。
“爺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女子回答着他。
“好,也許有些事,忘了倒是好事。”老人嘆了一口氣,脫下自己鞋子換成了拖鞋。
“爺爺,你餓了,飯我已經做好了,就在鍋裡,趁熱吃。”女子說着,趕忙起身去廚房,她在拼命掩飾着臉上不自然的神色。
“小美,過來吃飯。”女子高聲叫着小美,小女孩聽到了,蹦蹦跳跳地從後屋走了出來,手裡還拎着一個用草莖編製成的蟈蟈籠子,裡面裝着一隻蟈蟈,她已經高興得忘記了剛纔的不愉快。
三個人圍坐在桌前,吃着飯,桌上的飯菜很簡單,蒸紅薯和鹹菜,可三個人卻吃的津津有味。
“爺爺,我……有點想起來了,我好像是叫夏若雪。”女子終於鼓起了勇氣,對老人說。
老人笑笑,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小口酒,意味深長地看着她:“好啊,想起來了就好,你的親人,好像都很牽掛你呢。”
“他們不是我的親人,他們是我的仇人,爺爺,這我想您應該是知道的,不然您也不會幫着我藏這麼長時間。”若雪看着老人說。
“是啊,我看那些來找你的,一個個都是凶神惡煞的,根本就不像什麼好人,所以我直接就告訴他們,沒這個人。”老人說着,語調裡充滿了得意。
“爺爺,我想說,謝謝您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不過我恐怕還得在這裡住一段時間,等到所有人差不多都忘記我的時候,我才能離開。”若雪說。
“嗯,好的,多久都行,正好能帶着小美學習,還能幫我做做飯,不錯,不錯。”老人說着,又喝了一口酒。
“不嘛,爺爺,我不想讓她帶我學習,我想跟你上山上玩。”小美聽了,不滿地撅起了嘴。
“小美,聽話,跟着阿姨,你能學到很多的科學知識,到時候,用科學來幫爺爺護林呀,爺爺就不用每天這麼辛苦地上山了,你說是不是?”爺爺看着小美,耐心地給她講着道理。
小美聽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若雪沉默了,眼前這祖孫倆,與世無爭地生活在這裡,真不知道自己的到來,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什麼影響呢?
她的視線投向窗子上,雨滴拍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景物。她不禁回憶起那天時的情景。
那天,也許是自己夠幸運,也許是那個行兇的人手下留情,反正自己是與死神擦肩而過了,被小美的爺爺巡山的時候發現了。那個時候的她,一隻胳膊脫臼,整個人處於瀕臨脫水的狀態,還發了高燒。
小美爺爺會推拿,將她脫臼的胳膊還原了原位,結束了她的痛苦。不過她很快就發現,因爲窒息外加高燒所帶來的後果,讓自己對很多事情都忘記了。退燒了之後,她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爲什麼來到這裡。
小美的父親本來是一位護林員,卻在一次與盜伐者的搏鬥中被對方砍傷,最後因爲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失血過多而死。小美的母親領到了撫卹金之後就撇下小美跑了,消失的無影無蹤,留下了小美跟着爺爺相依爲命。
這些事情讓若雪對這位老人充滿了敬佩,病癒後她開始教小美學習,讓她覺得神奇的是,跟小美共同識字的時候,讓她許多零散的記憶不斷的被拾起,就在前幾天,她終於恢復了記憶,很多事情都能夠想起來了。因此有一天她趁爺爺外出的時候,搭車下山去了郵局,郵了一封速遞給陳慕白。
她也曾想,如果時間可以倒流,自己寧願不再和他再見面,過去的恩怨,就讓它過去!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他和他的母親還有他的——現在應該叫妻子了,他們每個人必將要爲他們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爲了能夠在這裡多待幾日,她違心地選擇欺騙爺爺,仍舊裝作失憶的樣子,但老人的眼光是雪亮的,他早已發覺若雪的眼神已經明亮了,剛被救時候是那種空洞失神的神態,跟現在完全不同。他沒有揭穿她,而是選擇等待着她主動向自己說明。
“大眼睛阿姨,我現在能管你叫若雪阿姨嗎?”小美的聲音將她的思緒又拉了回來,若雪看着這個苦命的女孩,心在隱隱作痛,小美很聰明,也很可愛,卻被她的母親拋棄了,若雪經常想,這母親得有多狠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要了?還是就是爲了那在她眼裡是一筆鉅款的撫卹金,就可以把骨肉親情都可以拋棄?
“當然可以了,現在我是有名字的人了,我真高興。”若雪說着,摸了摸她的小臉蛋。
吃過了午飯,爺爺躺在了牀上,睡着了。小美興奮地拿着一個罐頭瓶,從門口伸出去接着從房檐上滴下來的雨水。若雪坐在廚房的椅子上,看着她在發呆。
雨停了,小美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她可不想被憋在這屋裡。若雪不放心她,也跟了出去,卻聽到從山口處傳來的汽車的轟鳴聲。
會是誰呢?她有點驚慌,想回屋去叫爺爺出來應付,卻有些爲難,他中午喝了點酒,現在正睡得香呢!她趕忙叫住小美:“小美,你過來。”
小美站在原地,看着她。
“小美,一會兒,要是有人來了,你就說這裡沒有我,你聽到了嗎?”若雪趕忙囑咐她。
“知道了。”小美脆生生地答應着,她已經對這種事習以爲常了。
若雪想了想,轉身躲到了房子後面的草叢裡。
這是一輛黑色的越野車,在距離房子不遠處戛然停下了,若雪的耳邊傳來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小朋友,請問你有沒有在這裡看到過一位漂亮的姐姐呀?大概二十多歲?”
“沒有,這裡只有我和我爺爺。”小美流利地答應着。
“那你家裡,還有什麼親人啊?”那人又問,若雪總覺得這聲音有幾分熟悉,卻有些想不起來是誰了,好奇心驅使着她將眼前的草撥開了一條縫,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是誰。
“沒有了,我爸爸死了,我媽媽跑了。”小美答覆着,有些生氣了,這個人怎麼專門挑人家不願意聽的問題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