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君可說到做到,次日開始就提早上班,爭取在五點之前把所有工作都結束。她和Michael談了一次,希望他儘可能不要安排她參加五點之後的會議。
“你有什麼特殊情況嗎?你知道有時候會議的長度不是我們可以提前預知的。”
“我明白,我只是說盡量,真的有需要我會配合的,畢竟我是團隊的一員。我只是想多些時間陪Sebastian,想着他獨自一人在家等着我的場景,我心裡就疼。Tom留在德累斯頓,現在家裡連條狗都沒有,Michael,你懂我的煩惱吧。”
Michael豈會不懂,有時候他延時工作,不過是因爲他不想回到冷冷清清的公寓去,鍋竈冰冷,悄無聲息。孤獨的滋味,他體會得太多。
他十指交叉:“我明白了,我會注意你的日程,儘量不安排你上夜班或者週末下工廠監督生產線。”
羨君可道謝,看看時間差不多到點兒,便收拾電腦和手提袋,開車離去,Michael站在窗前,看她紅色小車消失在視線裡,歡歡喜喜地奔回家。他心裡一陣酸楚,什麼時候他會有這樣忙不迭回家的時刻呢?那不是煩惱的負擔,而是幸福的召喚。
他沒有繼續工作的興致,回到家,很餓,冰箱裡只有麪包和奶酪,他胡亂吃點食物充飢,突然想起Gloria,那個曾經捧着蘋果派坐在樓下等他下班的姑娘。聖誕節之前的分手那樣難堪,她怎麼樣了?還在那家香水店站櫃檯嗎?老Baier說的話浮上心頭,男人自以爲灑脫,其實女人受的傷害遠比他們想的更深重。看看時間,纔剛6點,他決定去看看她。
引擎轟鳴,一輛蘭博基尼停在店門口,Gloria的姨媽擡頭一看,很眼熟的男人。走進店裡,她立刻認出這是Gloria的男朋友,不,是前男友。
“Schumann先生您好!”
“夫人,請叫我Michael就可以。”他環視店內,Gloria不在。
“你找Gloria?”
“對,放假期間我聯繫不上她,不知道她怎麼樣,一切都好嗎?”
“說實話,我不知道,她辭職回老家去了,在離法蘭克福60公里的一個小鎮上。”
Michael眉頭深鎖:“她是不是……因爲我的緣故?”
這位夫人想了想,該怎麼說纔不算失禮呢。
“不是你的錯,Gloria還年輕呢,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遇到一點事情就像天塌了一樣。我聽說她準備參加新的職業培訓,肯求上進,是好事。一直在我這兒打工並不是好出路,如今小店鋪的生意被大商場擠兌得難以爲繼,她跟着我沒什麼前途。”
Michael想想,問:“她在參加什麼培訓?”
“好像是保險業務員。”
“她住在家裡嗎?”
“暫住在朋友家吧,她父母已經離婚,關係很糟糕,她不肯跟任何一方同住,房租又太貴,她
目前全靠一點積蓄支撐。”
Michael掏出外套裡的支票簿,這是他出門前特意帶上的,他快速寫了一些東西在上面。
“Gloria的全名我拼寫得對嗎?請您看看。”
“這是開給她的支票?一萬歐元?這可不是小數目!”
他簡明扼要地說:“在她二十出頭的年齡,學習是很重要的,我希望能幫點忙,這筆錢足夠她買一部還不錯的二手車,或者付一年的房租,一年之後她進入實習階段就會有收入,到那時就寬裕了。”
“Gloria說,就是因爲她想借用你的車,你才甩了她的,她說你……”這位太太閉上嘴不再多說。
Michael能想象憤怒中的Gloria會如何醜化自己,他無意撇清,只含蓄地說:“我不是那種摳門的吝嗇鬼,錢財是身外物,只要花得有價值,千金不惜。資助她學習我認爲是有意義的。不管我們過去有什麼不愉快,請告訴Gloria,這筆錢是遲到的聖誕禮物。如果她真的遇到困難,隨時可以聯繫我,地址和電話她都知道。”
目送Michael的車子絕塵而去,這位太太捏着那張支票確認,Michael的簽名舒朗灑脫,正如他的氣質,這是個真正的紳士啊,根本不是Gloria形容得那樣不堪,是Gloria這個傻姑娘不懂珍惜,搞得不歡而散。
回到法蘭克福之後,趁着《漂亮朋友》還在檔期,羨君可和Sebastian特地去電影院。這是Sebastian嘗試寫劇本以來第一部作品,對他而言也是新鮮而刺激的。
羨君可和Sebastian在黑暗中看着電影屏幕上Lapo驚豔的亮相。第一幕就是長鏡頭,他在小旅館的房間裡一絲不苟地打扮自己,沐浴,剃鬚,換襯衫,擦皮鞋……出門前最後一刻戴上綠絲絨圍巾——那是羨君可送給Sebastian東西,被Lapo據爲己有,如今還用作電影裡的道具。
他走上街頭,對街頭賣花的小販拋個媚眼,得到一朵新鮮的玫瑰花作爲小禮物,他把這朵花簪在衣襟上。
長鏡頭在Lapo進入試鏡的影棚之後結束。下一幕就是那個漫不經心的話劇導演第一眼看見Lapo的時候一瞬間的眼神,驚喜和欣賞混雜。Lapo試演話劇角色“波西”,他的臺詞念得美妙動聽,完全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味道。
羨君可湊在Sebastian耳邊悄聲說:“Lapo的文學底子深厚,那麼多書沒白念,中國人說書到用時方恨少,他的才華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我相信只要能得到合適的機遇,他會成爲頂尖的演員。如果英文好好學,以後就是國際頂尖巨星。”
看到激情戲,羨君可面紅耳赤,沒想到德國電影的尺度可以這麼開放。Lapo的身體幾乎全裸,重點部位若隱若現,在水蒸氣瀰漫的浴室引誘話劇導演和他做愛。他妖嬈時,沒人不心動,無論男女。沒有一絲贅肉的健美身體,蛇一般柔
軟的腰肢和勾魂攝魄的黑眼睛在鏡頭裡美豔不可方物。
這時,Sebastian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掌心冒汗。羨君可恍悟這可能就是Sebastian曾經和Lapo在一起的情景再現,他在寫劇本的時候,把真實生活和劇本情節融爲一體了。
最後一幕讓羨君可落淚,話劇公演結束之後,Lapo扮演的“波西”已經深深愛上導演,他知道導演是異性戀,不可能公開和他在一起,更何況他還有妻子。於是“波西”決定去做變性手術,經歷了極其痛苦的兩年時間,他蛻變成一個美麗動人的大美女。“波西”重新回到當時他和導演常去的一家咖啡館,他每天都在那兒吃早餐,風雨無阻。
“波西”找到了導演,他還坐在老位置上,他也看見了她,不過完全認不出來,她穿着皮革拼接的緊身連衣裙,曲線畢露,高跟鞋襯托得雙腿修長。不過她脖子上那條綠絲絨圍巾給出了暗示,導演張大嘴,無法相信這個性感妖豔的女子就是兩年前那個擁有強壯肌肉的男孩“波西”。“波西”嫵媚地笑着,想要在導演對面坐下,突然導演的妻子從洗手間回來,她步履遲緩,挺着懷孕七個月的大肚子。
“波西”如遭雷擊,瞬間手腳冰涼。他努力做出一個大大方方的微笑,轉身離開,一個字都沒說。
走出咖啡館,那個導演還愣愣地目送他的背影,“波西”頭也不回,逃跑似的疾行,眼淚卻止不住地流,眼線睫毛膏糊成一團,引人側目。鑽進小巷子,他蹲在地上掩面痛哭,哭得哽咽,擡頭看着街上人來人往,別人的熱鬧是別人的,他還是一個人。鏡頭一直定格在他的臉上,悲傷而絕望。他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我永遠做不了真正的女人。”
電影在此時結束,屏幕上是“波西”的淚眼凝固。
走出電影院,羨君可還沉浸在悲傷的氣氛中。
“Sebastian,這個結局是你劇本原著裡面的設定嗎?”
“是的。”
“Lapo,我說現實生活中的Lapo,他真的動過變性的念頭嗎?”羨君可忍不住問。
“不,我不認爲,他很滿意他的身體,他可不想換一具女人的皮囊。但生活中他確實表現得更像一個女人,比女人還黏人,比女人還性感。”
羨君可突然笑起來:“Lapo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倒是很像某種危險的雄性動物,攻擊性很強呢。”
Sebastian也輕鬆起來:“因爲他要跟你爭風吃醋。”
羨君可暗自掐了Sebastian的腰一下:“還不都是爲了你。”
“喜歡這部電影嗎?”Sebastian問。
“嗯,很棒,是我喜歡的類型,一個百分百的浪漫愛情故事。Lapo演得真好,完全沉浸其中,他在扮演他理想中的自己。Lapo曾經跟我說,他的夢想就是趁着年輕貌美的時候演一次女性化的角色。如願以償,Sebastian,你替他圓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