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知道嗎?她不解釋,只是淡淡而笑,荒冷又薄涼。
這纔是江夏初的作風,看似無力軟綿的反抗,卻總能叫左城束手無策。
他揚起嘴角,自嘲:江夏初,你不知道嗎?你若要騙我,我從來都看不破。指尖驟地用力,告訴,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我沒有騙你。她看着他,毫不閃躲的視線交纏,只是撥不開他眸間暮靄沉沉,看不通透罷了。
左城一雙眼看得清這世間百態,看得清這人心莫測,卻始終看不透江夏初一絲一毫,明明只是一個不善撒謊的女人,他卻從來分不清她的真真假假。
六天前清醒,兩個月前停藥,叫他怎麼相信。
那你停藥的理由是什麼?
沒有什麼理由。她撇開眼,雲淡風輕的回答,聽不出真假。
就在剛纔,這個女人說了:我沒有騙你。可是唯獨這一次,左城看懂了她眼裡的閃躲。
你又在騙我。
其實她是不喜歡撒謊的,卻也不對他誠實,便默然冷笑,什麼都不說了。
忽然,左城森然冷笑,眸子像冷冰冰的黑琉璃:藥。
一個字,冷硬,不由分說,典型的左城風格。
忽然,江夏初的心被拉扯了一下,沉了下去,擡眸,她看他,在他眼裡只有一團灼熱,刺目,薄脣又啓:不要再拿錯了。
久久跪着的左魚擡眸,看江夏初,只匆匆一眼,便毫不猶豫地起身。
藥……不要再拿錯了……江夏初臉色驟然慘白。
你——一張嘴,喉嚨酸澀溢滿,她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站在半米外的距離,第一次,對江夏初視而不見。
片刻,左魚拿來了藥,江夏初知道,今天,這個男人應該不會再對她心軟了。
這纔是左城,狠絕,獨斷,有種時隔了多年的惶恐,在她的各個感官裡再一次席捲而來。
你要做什麼?她靠着牀沿,本能地後退,連聲音都在顫抖。
左城忽然轉眸,對着她笑,那樣的笑,該死的美麗,美麗的致命,噙着那樣的笑,他接過左魚手裡的藥丸,指尖輕捻,成灰,散在杯中,融了水。
果然,左城的手,是用來殺生予奪的。他那樣的姿態,甚至慵懶,甚至溫柔,將所有森然的狠絕藏在了骨子裡。
江夏初知道,她逃不掉了,木然看着那個致命的男人一步一步靠近,俯身,捻起她的下巴,輕哄:來,喝下去。
不,不要。她木然呆滯,惶恐地忘了掙扎。
那人捏着她下巴的手一點一點移開,落在她臉上,她眉間,還是那般致命的溫柔:夏初,爲什麼你總是不聽話呢?
我不喝,左城,我不要喝,不能喝。她瞳孔放大,惶恐地胡亂搖頭,手緊緊護着腹部。
乖,聽話。
一聲一聲,那麼溫柔,帶了最叫人沉淪的蠱惑。
只是,她知道,會致命的。
眸光婆娑,她微擡,咬着牙,倔強:左城,別逼我。
在今天之前的九年裡,左城容忍了江夏初所有的倔強,她想,是不是今天也一樣,很快她卻知道,她錯的離譜。
今天我便逼你一次又如何?
一瞬的時間,左城眸間褪去了所有溫柔,指尖狠狠掐着江夏初的下巴,將冰冷的杯子抵在了她的脣上。
別讓我恨你。
說完,她將脣咬得青紫,死死瞪着左城。
你已經恨了。
一語說完,左城直接捏住她的下巴,將藥灌下去,她不停搖頭,藥水沿着她緊閉的脣滑下,一滴一滴落在左城手背。
藥多半灑了,左城募得鬆手,將杯中剩下的藥水一口含在了嘴裡,俯身便堵住江夏初的脣,發了狠的撬開她的脣齒,一股苦澀瞬間在她脣間瀰漫,她立刻便要吐出來,只是左城卻頂着她的舌頭,脣齒間他嗓音絕冷:吞下去。
驟然,她睜眸,一直護住肚子的手狠狠一推,左城猝不及防地後退。隨即,她趴在牀沿上,一陣一陣地乾嘔。
她臉色慘白,胃裡翻天覆地,吐得去了半條命,左城嚇得去了大半條命。
這才恍然驚醒,他到底該死的做了什麼?
怎麼了?哪裡難受?他方寸大亂了,甚至不敢靠近。
江夏初只是重重喘息,額上布了一層密密的汗。
久久,她不說話,他心神俱亂,緩緩走近,將無力癱軟的她擁到懷裡:夏初,你說說話,你別嚇我。
她很瘦,他抱着她,覺得咯手,心疼自責便扎進了心坎。
她沉沉呼吸漸進平靜了,然後擡頭,無波的秋水眸子很冷:左城,你再這麼逼我,我會死的。
她無力嘶啞的聲音,似乎一瞬蒼老了世界,還有他的容顏。
他終於知道,他的女人懼他,勝過死亡,而他懼她,勝過愛她。
聖彼得古神說,愛上一個人爲幸,拼了力愛上一個人爲不幸,拼了心愛上一個人爲大悲,拼了命愛上一個人爲大劫。
十二年前,自他遇上她,他便開始了這一場大劫,躲不開的萬劫不復。
夏初,我怎捨得讓你死。
這一場劫數,生生撞了他的一輩子,他怎捨得?
起身,將她抱起,放在牀上,俯身吻她:你若不喜歡,以後就不吃了,我不逼你,你要如何都依你,我捨不得你難受。
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左城,只是秋水剪瞳漫了淚光,咬着脣,輕顫。
多麼一雙涓涓潺潺的眸子,一滴清淚,便將左城沖垮,氾濫了心疼,他俯身將她抱緊,嗓音乾澀到嘶啞:我只不過要我的女人平平安安,百歲無憂,我只不過想要守你到黃土白骨,我的夏初,我真如此貪心了嗎?
淚流滿面,溼了枕巾,她再也不忍看左城那雙悽楚荒涼卻依舊美麗如斯的眸子。
夏初,你總讓我活在地獄,受盡折磨。他木然嗤笑,但我更怕你連地獄、折磨都不願給予我。
她沒有說話,任他抱着,輕顫。
夏初,我只是害怕。
你可知道,我有多怕你。
他俯身吻了她的脣,苦澀的鹹味,那是她的眼淚,還有他的。
害怕什麼?他無法言說,太多太多了,當他向她雙手捧上他的情深、理智,感官,思想,甚至靈魂,他便成了她的奴隸,愛到懼怕。
我的夏初,你說,他親着她的眸子,將酸澀的淚舔舐,該怎麼辦?
左城。
她低聲輕喚,他沒有應她,視線交纏於一起,成一張雜亂的網。
她哽塞難以發音,聲音像浸了青梅的釀酒,又苦又澀:你曾與我說過,這是我們的命,我想說,這是你一手而成。她嗤笑,你又可曾知道,我有多怕你。
他苦笑,繼續吻着她,一寸一寸,唯獨沒有像以往,吻了她的話,任她說。
左城,兩年前爲什麼要那麼做?若果沒有的話,我們不會變成這樣的,不會的。
時隔了兩年,他欠她的答案該還了。
那個婚禮,我準備了十二年,所以容不得出一點差錯。
佛經說,愛生念,念生貪,貪生罪。他願意用一生去還罪,也不要賭一次貪念。
這便是左城,一個因爲極端狂鷙的男人。
而他是她江夏初的男人,一個安於平靜、淡漠人生的女人。
終歸是錯了緣分。
她荒涼一笑:可是結果還是錯了。
左城眸光清幽,俯身便吻住了她的脣。
他懷裡是她,她腹中,還有他們的孩子,錯得再離譜也是一份完整。
那天的藥,江夏初終歸是沒有喝,因爲左城對她終究是狠不下心。
第二天,她出了房門,第三天,她出了院子,第四天,她出了左家,她想,若是一場牢獄之災,左城這次放她短暫假釋,
天氣很好,暖融融的春天,那樣自由的藍天,開在路邊的花兒,她終於又看見了。
洋洋春日,一向生意慘淡的天藍咖啡也難得座無虛席。
推開門,一個清脆婉約的聲音便傳來。
一杯摩卡咖啡。
滄海桑田,時間飛逝,還有個女孩從來沒有變過,江夏初笑了,走進去。
關艾手忙腳亂,匆匆一瞥:歡迎光——
就那麼匆匆一瞥,然後她呆若木雞。
陽光落於那人身後,她笑容淺淡,緩緩走近。
關艾曾說過,這世上能如此笑得青煙嫋嫋的人就一個——江夏初。她眨眨眼,再看,那人還是笑得青煙嫋嫋。
你,你——半天,伶牙俐齒的關艾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腦筋脫節,她語言功能區有些罷工了。
江夏初恍然輕笑,臨近:是我。
嗓音像飄在空中的煙,一個字:淡。
典型的江夏初風格,關艾大半肯定,小半猶豫,揉揉眼睛:江夏初?
江夏初點頭:嗯,是我。她眸光含淚,溫婉輕笑,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更似家常。
關艾曾說,江夏初這女人總是一副不冷不熱,卻總能在細節裡用一句話將人心軟化。
此時的關艾,就好像一個盼子歸家的母親一般,心軟得可以滴出水了。
你還捨得回來!
看,多像一個母親的口氣啊。
江夏初只是笑,淡淡的,一團暖在眸子裡暈開。
關艾眨巴眼睛,生怕眼前的人沒了,一把拉着:你真好了?認得我了?認得你自己了?不等江夏初回答,伸手一指,還記不記得她叫小青?
關艾轟炸式言語連串,舌頭打結,智商下降了不止一個等。
江夏初笑裡,多了幾分無奈,幾分感嘆。
那邊,正忙得昏天地暗的小青抽出時間一個白眼甩過去:誰還不知道小青叫小青啊。
遭了白眼,關艾改口,很順溜:不對,還記不記得她叫什麼?
江夏初笑着,回答:她叫小青。
那邊,小青再一次射過去一個白眼。
智商是硬傷,此時關心則亂的關艾正受了嚴重的硬傷,一聽江夏初的回答,立刻喜極而泣,一把將江夏初熊抱住,抹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嗚嗚嗚,你這該死的女人,總算是正常了,知不知道我爲了你都食不知味夜不能寢。
是誰每天吃飽喝足,睡到日上三竿的?真不要臉!小青默默在心裡腹誹。
還有更不要臉的呢,關艾鬆手,將完全沒型的工作服扯了兩把,可憐兮兮淚眼汪汪裝可憐:你瞧瞧,我都人比黃花瘦了。
江夏初忍不住笑出聲。
看着沒肉,摸着有料,你裝!還真不要臉了?小青咋舌,前所未見的奇葩啊,連連搖頭,表示無語凝咽。
忽然,關艾大叫:不對。
這人,就是喜歡一驚一乍,倒也好,腦子被炸通路了。
你說說,我叫什麼?
關艾。頓了頓,回答得一本正經,你胖了。
關艾抓住了前半句,小心肝喜不自勝:還好,還記得我的名字,良心倒也沒有全被狗吃光。說完,抓住了後半句,小腦袋炸開,你丫的說什麼?我胖了?!
女人,最怕的三件事,身材發胖,男人變心,錢包瘦身。
扯扯衣服,拍拍肚子,關艾極火燎原了:哪裡哪裡?肚子嗎?還是臉蛋?不行不行,以後這咖啡得少放點糖,加奶也不——
關艾,對不起。
淡若青煙的五個字,江夏初的嗓音有叫人安靜的魔力,上躥下跳滔滔不絕的關艾頓時哽住了,眼睛紅了撇開眼:少給老孃煽情。
這個世上,爲了她江夏初哭的人不多,關艾算一個。江夏初伸手,擦關艾臉上的眼淚。
關艾鼻子一抽,打開江夏初的手,隨即抹了一把眼淚,狠狠咬牙,別以爲我哭了,我這是細菌感染了眼睛。惡狠狠的眼睛很紅,她大聲說,過敏!
世上有個女孩,愛笑,愛鬧,偶爾流淚,還喜歡咬着牙死裝,冠冕堂皇說一堆不靠譜的話,卻在表達她最靠譜的感情。
江夏初想,這樣的女孩,纔是關艾。
謝謝。
見外又矯情,甚至煽情的兩個字,可是,她還是覺得應該說給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