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模一樣的臉,關艾卻更像她的母親,刺痛了關震北的眼睛,恨不得撕碎了這幅嘴臉。
恨透了的何止是關震北,關艾也討厭這張與關盺一模一樣的麪皮,她還是擡起頭,驕傲甚過關盺,置身事外一般地笑得沒心沒肺,反正對着眼前人,心肺也是浪費。
她笑着,可是知不知道,她的胃裡疼得揪扯,她裝得多像啊。
“你存心擾你姐姐好事是吧,成天無所事事也就算了,還到處惹是生非,生日會上哪有一點矜持,還混賬到冒充你姐姐去那種地方鬼混,丟盡了關家的臉面。”關震北一一數落,不忘記任何蛛絲馬跡呢,而且表情絕對到位,怒紅的眼,鐵青的臉,深青的筋脈,字字像刺,句句鑿之。真難爲他了,八成氣得心肺俱損吧。
又是這樣的話,都聽了幾十年了,耳朵明明起了繭,以爲百毒不侵了,怎麼還絕對刺耳呢。
八歲那年,她的卷子上家長簽字,他指着她憤慨:“看看你,都做成什麼樣子,亂七八糟的。”
其實她考了八十七分,班裡第三,唯一一次比關盺還高三分。
十歲那年,她學了芭蕾舞,他也是慍怒:“學什麼芭蕾舞,你以爲你有你姐姐的天賦啊,能將書念好就不錯了。”
其實老師說她比姐姐有天賦。
十三歲那年,家裡的古董被打碎了,他沒有問,破口就是大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其實,那古董是關盺打破的。
十八歲那年,高考結束,對着關盺,他說:“關盺,考不好也沒關心,別太緊張。”然後再對着她,“進去吧。”
其實她比關盺還緊張。
二十二歲那年,她的咖啡店開張,當着所有員工,他指着她:“開個咖啡店能有什麼出息,怎麼也不學學你姐姐,成天無所事事。”
其實開咖啡店不是無所事事,因爲她本來的專業便是管理。
類似與這樣的對話,還有很多很多,多到她都記不完全了,所以在她學生物之前一直覺得,就算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也可能不是同一個爹生的。
關艾都有些麻木了,漫不經心地謾笑:“不好意思,你說的關家臉面我沒有,除了我名字前冠了這個姓之外。要是你覺得丟臉可以收回去。”
我一定會感激不盡的……這個姓太累了,即使是小強如關艾也覺得不堪負重了。
關震北臉上突然頹敗,怒紅的眸子有大片大片的陰沉,寒冷得可怖,臉似乎有些猙獰,大概氣得扭曲了吧:“我怎麼會有你這樣不爭氣的女兒?”
蘇穎你用生命換來的女兒竟是如此,你後不後悔?
關震北的亡妻名——蘇穎。
關艾笑得更荒涼,鳳眸彎起,不似平日的月牙,更似刀刃。
不爭氣的女兒?多冠冕堂皇的藉口,如果她爭氣的話還不是如此,當她愚蠢?
“我也不知道呢?”她笑得放肆,不知道嘴上又說了什麼混話,關艾在想:是不是刷了牙就碰不上了?
話音纔剛落呢,想想也沒有結果,就下黑手了。還真是迫不及待,狠狠一巴掌:“啪——”
丫的混蛋,肯定有五指印,還怎麼見人?沒做過人父親居然行駛這父親的暴力權利。關艾直着腰,鳳眸裡的清光有些破碎,她不以爲然:“現在連教訓都不夠你解氣了是嗎?”
到底是扯動了哪一根痛覺神經,怎麼會胃疼,頭疼,哪也疼,疼得有點直不起腰來,可是她不能彎下,丁點也不能,那是她僅有的東西。
“我——”關震北似乎不可置信,怔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低頭持久的沉吟。
隱隱約約,關震北滄桑的眸子裡有些寓意不明的晦澀,似乎糾結後悔。
怎麼會後悔呢?關艾好笑,神經兮兮到這種地步,老頭肯定渾身舒暢吧。
“關艾,你就不能像你姐姐那樣嗎?”似乎語氣裡無盡無奈,沉甸甸的。
“不能。”關艾忍不住嗤笑,“我不是她。”她無謂地撫了撫火辣辣的右臉頰,不以爲然地聳肩,“教訓完了?那我走了,我還得去我的店裡,免得又被說成無所事事,無事生非。”
不等關震北出聲,關艾便轉過身去。很快,卻沒有半分逃竄的狼狽。
看了十幾年的厭惡憤怒的眼神,關艾不想再看了,所以先走開。
爲什麼這麼討厭呢?總有個理由吧,關艾越來越想知道了,就算判刑,也得給個供詞吧。
關震北久久怔鬆在原地,顫抖地擡起皺紋交錯的手:“我到底做了什麼?”滄桑的眸子覆了一層塵埃,更老了年歲。
做了什麼?荒唐糊塗了十幾年了,明知道愚不可及,還是這樣了這麼久,罵了,打了,夠了嗎?
蘇穎,夠了嗎?你會生氣嗎?你用生命換來的女兒。
鞋櫃裡,左側是關盺清一色的高跟鞋,右邊是關震北的皮鞋,上面突兀的地方,沒遮沒掩的是關艾的帆布鞋。
真有點多餘,連關艾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換了鞋,關艾這次想起來,牙還沒刷呢,本來有點後悔的,現在倒是沒有,老頭分明就是堵在那裡等着算賬的,刷了牙也躲不過,初一十五就隔了那麼一會兒。
關艾拿了車鑰匙,似乎每次她覺得憋屈的時候就會開車,而且專門開關盺的,最好闖個什麼禍。
確實有些幼稚,一直用這麼沒有營養的手段爲自己打抱不平,然後每次回來三堂會審,然後下次繼續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樣幼稚到可笑的遊戲,關艾卻樂此不疲。
走到花園的噴水池,她頓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硬幣,對準。
咕咚——真準,手法沒有退步,也難怪,丟了那麼多年。
她歪着腦袋想了又想:“反正也沒有靈驗過,最後一次。”她對着許願池,居然可笑地有些虔誠,“關艾不是關震北的女兒。”
轉身,與許願池背道而馳,她搖搖頭:真是幼稚,這麼可笑的願望,丫的難道你這麼迫不及待再投一次胎?
如果她不是關震北的女兒,那她一定會有個很愛她的父親吧,像許多人一樣,比如關盺。
什麼血濃於水,親情這個東西,有就是有,不求回報的付出,沒有就是零,沒有灰色地帶。
“今天放假。”關艾不知對着誰說。
關艾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奇葩,如此胸襟,居然能在縫隙中灑脫如斯。
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關艾開着車,漫無目的,然後胃裡,腦袋裡陣陣‘警報’,既然爹不疼娘不愛,自己那還能虐待自己,然後找了家五星級飯店,飽餐一頓,再開了間總統套房,被子一蒙,睡她個昏天地暗。
迷迷糊糊之際,關艾想着:好好養精蓄銳,再出其不意得給他回擊回去。
丫的,以爲她好欺負啊……然後昏昏欲睡了過去。
奇葩就是這樣煉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