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宮的車隊很輕便,楚王不但親自相送,還不知打什麼主意的指定白夜與我同行,代替他去慰問太后。
“雲兒,等國事忙完,寡人也會去雍城看望太后,在此之前,還要你多費心了。”慕容昊說話時眉頭一直蹙着,最近的事情的確夠他心煩意亂。
我柔聲道:“陛下放心,臣妾定會照顧好太后。”
他望着我的目光復雜難明,嘴張開又合上,最後嘆道:“時間不早了,早點上路吧,你身體也不好,要記得多休息,別讓寡人擔心。”
行禮後,我轉身打算上車,猛地感到胳膊被人抓住,不由詫異的回首望向慕容昊。他的眼比任何時候都明亮,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那雙眸裡飛出,遨遊整片大地,俯覽一切風光。他在我耳邊的低語是前所未有的堅定:“雲兒,無論以前如何,現在我纔是你的夫君,是楚國唯一的王,是上天選中的人,所以希望你能信任我,完全的信任。因爲在這世上,我只承認你和我有同樣的血緣。”
我被他突然表現出的王者之氣震撼,呆楞的望着,雖然氣勢還稍嫌不足,但這纔是一國之主應該擁有的姿態。眼角瞥見遠處同樣來送行的秋霽言,他的頭低垂着看不見表情,但挺拔的身姿夾雜在人羣中,卻永遠能最先引人注目。
我飛快的轉移視線,遲疑的道:“陛……表哥,要小心……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請你務必保重,哥……秋霽言前幾天來送藥時,讓我在太后那裡多待些時日,不要急着回京,而且他好像和你宮裡一個叫小四的太監有密切往來,我擔心……”
慕容昊的眼光閃了閃:“寡人知道了。”
我忽然握住那隻抓着我胳臂的手,凝望他堅定的說:“表哥,從來雲兒心裡就只有你,沒有別人。”
“我知道。”他沒再用那高高在上的稱呼,一直緊抿的脣角輕輕上揚,神情顯得柔和了許多。
我上車後,透過車簾縫隙看着漸漸消失的人羣,被秋雨服侍着在軟墊上靠好,垂頭掩去脣邊漸漸加大的弧度。
當慕容昊說只承認我與他有相同血緣時,很想笑,看來他和秋霽言真的完全不同,某隻狐狸前兩天才在我面前表示不在乎血緣關係,而慕容昊卻如此看重他不屑的東西。不由想起幾天前秋霽言笑着說他嫉妒楚王時的場景,當時我怎麼回答的?
“能讓哥哥嫉妒,我雖然開心,但就怕嫂子會很傷心。”
“別當真啊,我是開玩笑的。”
“我知道,因爲我也是開玩笑的。”
這個話題好像只是被我們兩個從始至終微笑着輕輕帶過,了無痕跡。
之後,是他的警告:“要小心白夜,最近幾條不留痕跡的削弱秋家勢力的新政大部分都出自他的手筆,他可以算是楚王的智囊,你不要掉進他的陷阱。”
“我知道了,大哥也不要玩得太過分,要是秦軍真的打到楚京來,那我當初還不如嫁過去呢。”
他聽後開始呵呵的笑,眼裡卻連一絲笑意也無:“你放心,現在的楚國,適當的破壞也是必要的。”
軍容鼎盛的西秦一直對鄰國虎視眈眈,妄圖稱霸,就算和他們聯姻、謹慎行事,戰爭也難以避免。這回我們白給瞭如此好的藉口,西秦豈有不利用之理。更何況五個爭位的皇子全想表現自己,抓牢軍權,又怎能放過這次機會。
不過,此時的秦國國勢雖如日終天,但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皇子們爭位日趨激烈,而秦王依舊舉棋不定,大臣們人人自危險,必須做出選擇,否則就會面臨被五位皇子同時清除的命運。
所以,此次戰爭斷不會危急楚國根本,因爲這一仗如果真出現秦方徹底滅楚的機會,無論領兵者是哪方陣營,都會被另外四位皇子及他們的附庸扯後腿。而且選在天寒地凍的冬日開戰,就算楚境氣候比秦稍好,可也絕不適宜長時間戰爭,補給將是秦軍的大麻煩。我想這點西秦也很清楚,但五位皇子爲了擴大自己的優勢,想必仍會領軍出戰,不過應該不敢冒失的深入楚境,頂多打打邊境大城的主意。
如果慕容昊決策得當,甚至耍些手段,收復被奪走的城市也非難事。真正重要的是通過這次戰爭暴露出的問題必須儘快解決,多年安逸的生活已經腐蝕了楚國貴族,只有下重手,才能讓他們清醒。
出城後,晃動得越來越厲害的馬車擾亂了思緒,我開始不斷忍耐似乎沒有盡頭的顛簸,胸口憋悶、噁心,感覺自己要死了般的難受。真是受不了這虛弱的身體,前兩天還爲上次半夜吹風后沒得病而沾沾自喜,以爲身體終於有起色了,沒想到今天就暴露了問題。
隨着前行時間的加長,噁心的感覺更加厲害,我開始對着痰盂猛吐,秋雨則焦急的在旁伺候。
“娘娘,您沒事吧?”白夜擔心的聲音從車外傳來:“要不要停下休息休息?”
示意秋雨把車簾掀開,我無力的看了眼騎在馬上的他,此時難受得連根手指都懶得動,只可憐兮兮的眨了眨眼睛。結果我不得不感謝上蒼,白夜居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讓前行的車隊停了下來。
我下了車,被外面的冷風一吹、淡黃的陽光一照,終於感覺舒服了些。
“娘娘,請恕臣鹵莽,臣有張方子可以試試,或能讓娘娘的身體好起來。”
我轉頭看向身後低着頭的白夜,他的語氣不卑不亢、話聲不緊不慢,那種似是而非的關心,反讓人無法忽略。
稟退伺候的宮人,我漫不經心的說:“原來除了毒藥,哥哥對治病的草藥也有研究。”
白夜忽然擡起頭,淡淡的道:“娘娘若是不想認我,不用勉強。”
我裝作被他冷漠的樣子嚇到,捂住嘴咳嗽了幾聲,道:“對不起,我只是……有些不適應。不知道到底該相信誰,大哥……秋霽言一直很疼我。”
“是嗎?”他在笑,那種冷冷的譏笑,輕嘲我的無知。
“別跟我說是利用,我不想聽,也聽不進去。無論什麼原因,起碼他關心過我,而你呢?我無助、痛苦的時候,你在哪裡?”我責問,一口氣說完,胸口憋悶,只能急速喘氣,感覺自己搖搖欲墜。
一隻手扶住我的胳膊,擡頭見到白夜的神色依舊淡漠:“你剛纔奇怪我對草藥的研究,其實白家當年就是以獻上延年益壽的藥物得到楚王賞識。可惜最後使楚王沒有放棄白家的理由卻是毒藥,可以無聲無息致人於死地的毒藥。也因此,白家是四大家族中家史最短的一個,沒有過人的功績,被人嘲笑爲楚王的弄臣,完全無法和顯赫的秋家相提並論。他們的家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楚國開國,就算其間載沉載浮,淹沒的家族不計其數,但秋家依舊留存至今。所以當年即使父親願意爲你母親放棄一切,卻依舊沒資格和安陽侯爭奪。他臨死時,叮囑我一定要照顧你,可我同樣沒有資格那麼做,因爲我必須先讓白家生存下去。”
他平淡的敘述,彷彿在講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但我卻察覺到年輕的白家之主冷漠表象下極端壓抑的感情,似乎延續白家已成爲他人生的全部,那他自己呢?無聲的嘆氣,這種人最麻煩,也讓人敬謝不敏,如果秋狐狸在的話,一定會同意我的觀點。
白夜也好,楚王也好,全把責任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他們不累麼?
帶着這樣的疑問,我再次坐上馬車時,手裡多了張據說對身體有好處的藥方,以比蝸牛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向雍城進發,結果終於在天黑前趕到。
雍城並不大,四周風景秀麗,城中心是一座行宮。自從太后進駐此處後,守衛開始變得比王宮還森嚴,衛隊往來巡邏,劍拔弩張的氣氛在城的上空繚繞不去。
雖然來的路上,簡直“痛不欲生”,但自進城後,我再不用擔心睡眠問題,除了按時去給太后請安外,每日吃飽睡、睡飽吃的安心修養,順便嘗試白夜的藥方,結果也不知道是我修養得宜,還是那藥方真的有效,總之最近精神越來越好。
這回真是來對了,雍城的確是修養的好地方。
兩個月裡,相比我的悠閒,楚境內的風起雲涌早讓很多人焦頭爛額。槽糕的並不只是淮安城的久戰不下,還有各地忽然涌現的暴動與騷亂,事情似乎正朝着越來越壞的局面發展。
“娘娘認爲,最近的暴動該如何處理?”問這話的是白夜,兩個月來不管外面的情況如何發展,這位楚王的重臣卻沒有挪動半步,依舊在雍城逍遙,日日關心太后和我的身體狀況。
“這種事陛下自然會處理,哥哥爲什麼要問我?”我不解。
“因爲你是楚國的王后,因爲我答應父親要讓你幸福,娘娘覺得現在幸福嗎?”
我對上他黑耀石般的眼,甜笑着回答:“很幸福,只要有陛下在,我就幸福。”
白夜一貫冷酷的臉上浮現隱約的微笑,轉瞬消失無蹤,仿如平靜的湖面投下一顆石子,蕩起漣漪後,又迅速恢復如初。
“那麼,”他說:“娘娘,如果有人要破壞你的幸福,難道不應該阻止嗎?”
“如果是暴動的話,我也沒辦法……”
“不,娘娘。”他搖頭打斷我,又不露痕跡的看了眼離得很遠的宮人,才道:“我說的是秋家,娘娘不覺得是應該做出選擇的時候了嗎?”
被他的眼睛緊盯着,我慢慢垂下頭,想着到底應該捨棄誰、背叛誰,才能讓自己不被捨棄、不被背叛。
“娘娘,如果秋家贏了,無論是楚王、娘娘你,或者白家都將再無容身之地。秋家已經成了對陛下王權最致命的威脅,他們根本不顧百姓死活,只圖自己安樂,這次秦軍突然的攻擊,絕對和秋家脫不了干係。而且你上次對陛下說的那個叫小四的太監已經供認,秋家打算趁京城空虛時,佈置一次暴動,軟禁陛下。”
“什麼?”我掩嘴驚呼,隨後搖頭道:“不可能……不會的,這麼做,對秋家沒好處。”
他示意我安靜:“好處有很多,只要軟禁了楚王,然後故意把我軍的破綻賣給秦軍,使司徒大人的軍隊被打敗,再以此治司徒家的罪,秋家就可以獨攬大權。他們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普通百姓的流離失所上,到那時,陛下將只是朝堂上的一個擺設,你的幸福也將徹底消失。”
我默默地望着他,久久不語,最後嘆道:“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麼?”
他剛張嘴,又被我搶話:“哥,你真的希望我幸福嗎?”
白夜的嘴合上又慢慢張開,用與剛纔的慷慨激昂完全不同的淡然語氣道:“當然,我希望你幸福,不光是你,我希望所有白家人都能幸福。”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斷然道:“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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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有些沉悶,可是不寫又發展不下去,各位不喜歡儘管砸磚吧,555~~~某晚繼續蹲在牆角畫圈。
總之堅持就是勝利,下面將是楚國華麗麗滴爭權盛宴,秋家、蕭家、白家、司徒家、楚王、女主、不可能所有人都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總會有失敗的,某晚開始奸笑~~~~
2006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