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錦離開數日後,卻又便被那影子一樣的男人,帶了回來。由錦在他懷裡,仿若已經睡死過去。男人抱着她,毫不避諱,仿若昭示整個山寨,從今而後,她是他的女人。直至此時,纔有人第一次看到,這影子一樣跟隨在修羅身後的男子,竟負一人,立於樹枝之上,一彈一躍,仿若輕鴻……
小釦子再見到由錦,已經是一月以後。
此前,在山寨裡,由錦,修羅,與那影子哥哥的事情,已在私下裡,被衆人傳得沸沸揚揚……由錦這人早已在這山寨裡成了一個人物。衆人在私底下皆對她心悅誠服。只是這由錦竟然落在了修羅兄妹的手裡,恐怕就再也逃不了。而由錦這般人物,定是不會輕易屈服於修羅兄妹。
由錦被帶回之後,數日曆,不曾走出過那間屋子。而那個獨門小院正是修羅那影子哥哥的居所。修羅似乎曾經說過,他們兄妹二人從小便住在那裡。後來長大了她才搬了出去,把那院子讓與她哥哥。
那男人的行爲絲毫不曾掩飾,擺明了那是他的女人。倒也沒人敢說什麼……
似乎只是由錦不願領他情意。
而修羅對他哥哥的行爲頗爲不齒,也曾氣昏了頭腦,不顧及衆人,拉住他的衣袖,怒道:“你便動手,廢了她又如何。”
而男人只淡淡地看向修羅,她便下意識地送了手。
男人不再理她,舉步向那院落走去。徒留下修羅,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那時候,小釦子早已開始隨着修羅練武,修羅實在不能算是好師傅,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把自己的徒弟折騰得團團轉……修羅打心裡,討厭軟弱的人。幸而她是真心把小釦子當作徒弟,每逢危難之際,便會出手助他。
只是,似乎從哥哥獨自下山時起,修羅的心情便沒好過。由錦被帶回來以後,她更是幾次三番地與哥哥發生爭執。
可憐的小徒弟,小釦子沒少受到遷怒。修羅這師傅隨時可能想個點子,錘鍊一下自己的徒弟。找到什麼藥物,都往他嘴裡塞。
在這樣的**下,小釦子奇蹟似的長了不少本事。沒幾個月,他已經可以放倒那些比他高壯的大人,還曾經殺死了一隻狼。
修羅本來是個陰晴不定的人。
自從由錦被帶回來,她便經常發呆。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便獨自一人坐於懸崖之上……風大的時候,她那單薄的身子總是隨風搖擺,似乎只要風更猛烈些,她就會隨着風吹落於崖下……讓人看着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小釦子自認爲是個膽大的人,可是他第一次登上那山崖的時候,仍是忍不住腿軟。
修羅看他這般,終是冷冷地勾起諷刺的嘴角,彷彿這才發現自己所收的徒兒竟是個廢物。
小釦子被她這般看待,自然是不服。幾次三番咬着牙跟着修羅爬上來,竟也不再怕了。到了後來,他乾脆就在這懸崖之上,隨着修羅練武……
而那修羅卻總是坐於懸崖之上,兩眼望向遠方,似乎心神早已不知飛到了那裡。
直到有一日,修羅似乎被什麼打擾了似的。一把抓過正在練功的小釦子,指着最高的那座山峰懸崖,伏在小孩的耳邊輕輕唸叨:“聽到了嗎?這個時候,哥哥正在那座山頂,給由錦吹笛子,討她高興呢!哼,什麼英雄,還不是遇見屁大點事就要死要活得。真不知哥哥怎麼就看上了她?”
說話的時候,她的眼中帶着說不出的情緒,只是臉色有些難看。
小釦子側耳聽去,遠處的風聲似乎真的夾雜着一點曲調。側耳一聽,卻又似乎什麼也聽不到……
修羅卻撇撇嘴,嘲弄似的看着這小孩子,帶着幾分酸澀道:“那是哥哥,吹給她一人聽的,自然不能讓你聽道。就連我都許久都沒聽過了……”
修羅說着眯起了眼,似乎正試圖憶起記憶中那悠揚的曲調。
“我還以爲他再也不會吹了……到底那對於他,是不太好的事情……”修羅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嚇跑了什麼似的。
“那老鬼一死,他就把玉笛弄得粉碎……後來,我又給他找了一把,他從來都不會拒絕我,所以帶在身上,卻沒有再吹過……”修羅的聲音很小,似乎每句話,都隨着風飄走了。
“妹妹小的時候,哥哥總是吹着笛子,伴她入睡……妹妹大了,哥哥卻再也不吹了……由錦,她永遠都不明白哥哥爲她付出了什麼……”到了最後,小釦子似乎也沒聽清她再說什麼。他只看到修羅臉上,那略帶悲傷的神情……
還有一次,一連兩日裡,都找不修羅,大家皆以爲她又忍不住下山找樂子去了。小釦子只後只得,一個人獨自上山,往日裡她總是被修羅遠遠地甩在後面……
當他抓着最後一塊石頭,爬上山頂時,心裡不禁興奮不已。
卻不想,擡頭看去,修羅正呆呆地站在懸崖邊,大半個身子已經探了出去,像是隨時有可能跳下去……
小釦子不禁大喊一聲:“師傅!”
修羅這才驚醒了一般,憤怒地轉過身,捏着塊石頭,衝着小釦子扔了過去。小釦子被她折騰了這麼久,自然早已不同於常人,狼狽地向前一倒,總算避過了。
她似乎不願意理睬倒黴的小徒弟,像是自言自語似的低語道:
“不就一個小雜種,願意就生下來,不願意就做掉。整天悶着不吭聲,又不願意做掉。三天兩頭地折騰,又算是怎麼回事?哥哥也是,什麼事都做過了,偏偏就是不和她說。”
半響之後,她纔回過頭來,衝着小釦子吼道:“還不練功!”
沒幾天,小釦子便聽說,由錦被那個男人整得懷了孩子……再過幾個月就要生了……
聽到這消息時,小釦子就象山裡的其他人一樣震驚。他們都知道,由錦最近是豐潤了不少,可誰也沒有往哪裡想過。他們都是些化外之人,自然是不太懂得這些紅塵中事。直到一日裡,修羅從外面抓來了一個對條理接生很是在行的村婦……這件事情,纔在整個山寨裡炸開了鍋。
由錦,懷了孩子?
小釦子還是個小孩子,自然不知道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人們只草草告訴他,過幾個月,就會從由錦的肚子裡,爬出個小娃娃來……
可是,小釦子卻覺得心裡毛毛的。
以由錦的性格怎麼肯那麼輕易就生孩子?
她一直都把自己當男子看待,正氣,俠義,完全是個頂天立地的……
小釦子其實早就知道,由錦一直都在善待他,可他卻殺死了她的朋友……
單單這一點,就足以在小釦子的心裡加了一把沉重的鎖。
如今,他已下定了決心,開始隨着修羅學習功夫。可是仍是忍不住在角落裡,遠遠地注視着由錦……他知道她是個真正的好人,曾經爲了他這個不相干的人,撕心裂肺的叫喊,曾經想代替他動手殺人……
她說小孩子的手上不該沾染獻血……
小釦子卻沒有聽她的話,那時候,他被仇恨逼瘋了。
面對由錦的勸阻,他甚至會想出身名門的傢伙,怎麼可能懂得他們這些“怪物”的痛苦……她的那些關於正與善的說教都是“鬼話”……
他們到底不是同一類人。她救得了他一時,救不了他一世!
可是,直到那一日的廳堂之上,他才明白……
原來,他們是一樣的。
由錦幼時也曾被肆意凌虐過,她也曾苦苦的災死亡中掙扎過……
她也是掙扎着,方纔走到今日。
她想救他,並不是只是嘴上說說,她是真地要救他……
他若聽她的話,十年以後,小釦子說不定也能成爲由錦那樣的人。
可是,當她向他伸出手的時候,不是一時,而代表一世的責任……
他決絕了她。
並且,看着她被折磨,看着她痛苦悲傷。
他不是不曾想過要幫她,而是幫不了。
他只是小孩子,什麼也做不了的小孩。
殘涼的童年,曾經給他帶來太多的磨難,他曾軟弱過,放棄過,退縮過,求死過……
他還太小,並不明白生存有什麼意義。他甚至曾經迷迷糊糊地認定,活着就是痛苦不斷地積累。
異形從出生時起,便在他身上烙下的印……那與別人不一樣的右手,便足以構成他被拋棄,遭受踐踏的全部理由……
遇到修羅,曾經被他當作最大幸運……修羅的血腥殺戮,把他從悲慘的絕境裡救了出來……在那個欺凌他的人鬼哭狼嚎的夜晚,他隱約地產生了個朦朧的想法,修羅殺人似乎是天經地義的。這本就是個血腥的世界,強者可以肆意踩踏蹂躪甚至殺死弱者……
來到山上以後,遇到老駱駝,是他最大的福氣……那類似於父子之間情意,慢慢地用讓他遺忘了那些苦難……老駱駝告訴他,殺人見血,總是不好的。他希望他長大後可以下山,做個正常人,將來娶妻生子……
那是老駱駝努力過,傷心過,失望過,卻仍是在繼續延續的夢想,寶貝似的,傳到了他的身上……
шшш●TTKΛN●¢ Ο 他卻仍固執地想一輩子躲在山上……
直到,他遇到了由錦……
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小釦子似乎真的長大了許多。
他雖然仍是滿臉稚氣,可是眼神卻變了。他開始變得更有勇氣,他不再像只小刺蝟似的,似乎隨時都準備豎起最鋒利的那根刺。也不是昔日裡,在大殿上無情地揮舞着鞭子的,把靈魂交給了魔鬼的孩子。
他似乎已經開始思考,試圖探尋只屬於他自己的路。
他也許註定做不了由錦那樣的人,可是他卻也不希望成爲修羅那樣的人。
他是那麼的年少,他的生命還很長久,他當然有時間犯錯誤,有時間學習到底要怎麼活下去。
小釦子無疑是幸運的,他遇到了由錦,他在由錦身上,看到了那些會可以閃閃發亮的東西……
他被那些震懾了,折服了……甚至想要追隨……
可是,他卻已經沒有機會了,即便只是站在她面前,他也會感到心虛。
他猜想由錦大概再也不會理他,可是再看到由錦難過的時候,他卻仍是忍不住想爲他做點什麼。
山寨裡,所有人都在說,在幾個月,由錦就要生孩子……
而她肚子是越來越大,整天卻愁眉不展的。
他徒生了個念頭,要送她些東西。
於是,鼓起勇氣,第一次跟着買貨的人,下了山……
一開始,他還心驚膽顫的,以爲別人定會拿他當作怪物看。
可是,卻不想那市集上的衆人,雖在他背後小聲異議,卻多是在憐他小小年齡,竟傷了眼睛,毀了容貌……也不知是何人,竟狠心對這小孩下此毒手……他跟在一個頭發花白的瘦小老兒身後,還幫忙牽着驢子,自是顯得給外懂事乖巧……
更有好心的婆婦,往他手裡,塞了一兩個自家中的果子……笑眯眯的叫他嚐嚐……
他呆呆傻傻的站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好倒是採貨人,敲敲他的頭道,還不謝謝嬸子……
他仍是站着,諾諾地,卻怎麼也張不開口……
那採買人最後只得悻悻道,我這孫兒認生的利害,這也是第一次出家門……
說着便跟趕集的人,和和氣氣地聊作了一團,談笑間,便買下了所需的東西。
他看着那一張張善意的臉孔,竟感覺到一陣眩暈……
最後,只匆匆挑了個布娃娃,便跟着採貨人,回到山寨裡……
他猜想布娃娃可能是個好禮物,他似乎曾經聽由錦在惡夢中叨唸過……
那一天發生的情景,在小釦子的心裡也成了一個夢……
ps:實在是放不下這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