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了洛水城門,賢一扶着千尺下了馬車,後面跟着大花和小獅子。
洛水城也是天底下有數的幾座大城之一,隨比不上長安的雄偉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一眼望城內望去,黑瓦白牆出現在視線中,地面則是鋪着一塊塊大小形狀相同的青磚,所有的屋舍街道都如被劃下的直線般,像是陣前排列的士兵一樣整齊。
唐家的祖宗以前是唐皇,現在便是唐老太爺,一頭銀白的髮絲被一絲不苟地梳往背後,身上雖然穿着尋常老人家的布衣但是看不到半點灰塵,連最細微的皺褶都被捋平。
唐老太爺和洛水城一樣嚴謹,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不知爲何,賢一很不喜。
老太爺身後還恭謹站着兩人躬身行禮,一人穿着官服想必是城主,另一人看上去只到中年的年紀應該是現任家主。
果然洛水城是唐老太爺的洛水城,所謂的城主估計沒有半分實權。
賢一心中雖然是這樣想的,但是臉色平靜並沒有表現出來,老實地站在千尺身後等着兩位大人物的交流。
老太爺再行一禮,張口出聲有力完全不像垂垂老矣之人。
“恭迎國師。”
賢一沒有好奇爲什麼對方知道師叔的行蹤,千尺自然沒有疑惑。若是唐家願意,可以用錢得到世上的任何情報,哪怕是皇后娘娘今早換上的是什麼顏色的貼身衣物。
千尺右手持着金色禪杖,身上華貴的衣袍經歷了長途跋涉仍然乾淨無比,顎下的白色長鬚被河面上吹來的風拂動,自然有一番高人的意味。
千尺點頭,老太爺相迎入城。
“請。”
賢一隨着千尺邁入城中,從清晨開始街道兩旁早已跪滿了虔誠的信徒,無數的額頭接觸在冰冷的石面上卻內心火熱。
每個人都想離行走在街上的那人近一些,但是又不敢往前靠近一步怕玷污了神聖,他們沒有擡頭所以不是爲了能看清傳說中國師的面容,而是想更多沾染一些佛光。
在他們眼中國師便是神佛,他走過的地方都會留下仁慈祥和的佛光。
信徒們想表達出自己的親近和誠懇,所以頭壓的更低,乃至不顧彎曲關節的疼痛也趴伏在地。
這樣的人有很多,用肉眼完全望不到盡頭。無論是吃齋的老人還是精壯的大漢,哪怕是平日無惡不作的地痞無賴。
今日洛水城化成了黑色的海洋,這是真正的人潮人海。
整座城都安靜無比,聽不到半點喧囂,連各家養的貓狗餓了一天的肚子也不敢發出聲抗議。它們都渾身因爲恐懼而顫抖。
千尺不需要說話也沒有說話,他目光所落之處便是最好的恩賜,他用這種方式回答滿城的佛國子民。
千尺每一步邁在整潔的青磚上都彷彿落下嘹亮佛音,直傳衆人的耳畔迴響。
佛光會普照大地,我佛與你同在。
...
舉世皆知唐家最有錢,是真正的富可敵國,但是唐家在洛水城中沒有如皇宮一般奢華的府寓,因爲整座城都是他們的。
唐家有祖宅,只是牆瓦之間絕對談不上金碧輝煌,比起一般的大戶人家也好不了多少。
唐家的嫡親一脈便住在祖宅之中,祖宅中最深處有一不起眼的小院便是唐老太爺的居所。
小院簡卻不陋,即使是秋天的時節院中也開滿了花草,想必它的主人也必定是位熱愛山水之人。
院中只有三間小屋,一間臥室一間客廳還有一間佛堂。
客廳常年緊閉的木門被重新推開,雖說許多年沒來過人但是桌椅之上也無半分灰塵。
茶桌上已經備好了頂尖的顧渚紫筍,屋中飄滿了微弱但是讓人感到舒適的清香。
在賢一的打量中,這間屋子實在算不上客廳,毫無半點裝飾和美感可言,甚至因爲偏遠的緣故還顯得有些昏暗。
屋中只有一桌兩椅,賢一自然只有站着的分,但好在他也沒有半分怨言和不滿,他心中清楚自己實在算不上能入眼的人物,這所謂的使者身份若不是因爲千尺的緣故想必都不會見着唐老太爺。
老太爺命僕人搬來木椅,賢一連忙推讓表示不敢入座,但是言行之間也無太多拘謹,好奇喝了一口滾燙的熱茶後重新放下,安靜地候在一旁。
“好茶。”
千尺放下茶杯,這還是他入城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兩人身份都無比尊貴,但怎麼看都是國師更勝一籌。
茶杯既然已經放下那便是不再品茶,事實上千尺覺得再怎麼好喝也不如一杯濁酒。
還真是被二師兄帶壞了,這種高雅的事情不怎麼適合我。千尺心中想道。
“能得國師一句稱讚,這是我的榮幸。”
老太爺模樣謙虛,只是那掛着笑容的老臉實在不怎麼好看,像是枯死的樹上捲起剝落的樹皮。
“這個好字是給茶,不是給你,不是你的你不能要,想也不能想。”
千尺面無情緒,看不出喜怒但言語之間毫不客氣。
唐老太爺臉上笑容更甚,望着杯中浮起的茶葉沒有開口說話。
“雖說我不清楚百年以前二師兄與你達成了什麼協議,讓唐家存留至今,但你知道我向來不喜。因爲我是個庸俗的人,我也很愛大南這個國家,所以我厭惡任何可能發生的變數,哪怕你表現地再順從每年上繳再多的銀兩也沒有用,因爲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曾經的唐皇會甘心當個家主,也不相信唐家上下全無二心。縱使螻蟻咬不死人但看上去也惹的心煩,攔不住去路也很想一腳踩死。”
千尺不留半分情面,唐老太爺也沒有動怒,因爲千尺的這種敵意在許多年前便沒有過遮掩。
千尺可以這般說話但唐老太爺不行,所以他如毫不在意一般,神色更加恭謹乃至卑微。
“國師多慮,唐某不敢。”
千尺話鋒一轉,說道:“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伐秦的事情你們唐家要出力。”
唐老太爺點頭,說道:“自然。”
千尺冷哼一聲,接着說道:“必須真正的出力,唐家是師兄給你的,我也能將它擊碎!”
房屋中的照射不進太多的陽光所以顯得有些昏暗,所以唐老太爺臉上的表情不容易看的清楚。
事實上他臉上一直保持着笑意和尊重,他表情沒有變,只是沉思了片刻。
賢一感覺場間有些沉重,被千尺的態度和壓抑的氣氛逼的不過氣來,師傅柯白梅已經離去,但他留下的影響仍然還在,乃至無處不在。
唐老太爺沉思,但沒有花去太多的時間,連一縷從茶杯剛飄出的熱氣騰空都還未消散。
唐老太爺的聲音依舊有力而中氣十足,在屋中響起的還是那兩個字,連情緒和音調都沒有出現任何變化。
“自然。”
千尺沒有懷疑唐老太爺能不能代表唐家,得到了肯定的回覆後便起身離開,沒有興趣停留閒敘。
賢一跟着千尺還未走出房門,便被身後傳來的聲音叫住。
“國師請留步,唐某有一事相求。”
千尺一手持禪杖一手負於背後,屋外唐家家主的身影又出現在面前,身後還跟着一位和賢一年紀相仿的男子。
家主作揖彎身行禮,低頭說道:“我有一不成器的兒子,想要拜在道明寺的門下,只是上次開寺門之時他受了傷無法趕去,還望國師成全。”
千尺看着身前兩人沒有說話,倒是賢一饒有興致地打量那位同齡人。
那人一頭長髮光亮柔順連女子都心生羨慕,被他隨意地披散在身後,又是生的相貌俊朗,衣着華貴,怎麼看也是一位惹少女傾心的公子哥。
男子面色雖說平靜但怎麼也掩飾不住眉間的一抹傲意,賢一眼光極敏銳的看見了他右手上磨出的厚厚一層老繭。
五指修長,手掌寬大,極適合握劍。
見千尺沒有說話,家主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唐家願意出百萬兩白銀獻給寺裡,當做犬子的入門學費。”
賢一聽到這句話心中無比震驚,心想唐家果然不愧是唐家,跑去寺裡當個和尚還隨手甩出了百萬兩白銀,若是這些錢給了許龍虎他還不一輩子就坐着數錢?
“拜到我師侄門下,可否?”
國師的師侄跟賢一沒有關係,自然是指的道藏大師,唐家家主哪裡還敢提出什麼意見,連忙帶着那男子謝過。
賢一的身份在唐家面前自然不是什麼秘密,那男子又來到賢一的面前行禮拜見。
“師弟唐君墨,見過師兄。”
賢一連忙回禮,家主連忙接着說道:“還望國師在洛水城中小住幾天,讓我全盡地主之誼。”
千尺點頭,領着賢一走出了小院,唐君墨也跟在身後。
只是賢一心中暗自肺腑,唐家人十分滿意這結果但他哪裡不知道千尺的打算,師傅道藏的名聲在外自然是響亮,但估計也只有賢一師兄弟幾人才知道他老人家教徒弟的功夫實在不怎麼樣。
另外三人不清楚,但賢一進了寺裡半年多極少得到道藏的指點,唯一有些收穫還是柯白梅留下的一本踏天步,也折磨的他死去活來至今還未練成。
賢一心中替唐家惋惜,這可是百萬兩白銀扔進大海里打了水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