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協的領導,找他要一筆出國費。”
趙亞寧沒有聽明白,但是仔細一問之下,才搞明白是怎麼回事。
按照中國的規定,球員出國只有四種途徑:28歲以上自由轉會,國家派遣出國踢球,國家派遣出國學習,以及俱樂部之間的轉會。
派遣出國踢球,那是政治任務,也就是針對港澳臺的,一般人用不上。而派遣出國學習的,梅斯那裡已經在和中國商討了。可是除去這些,不滿28歲的球員想要轉會出國踢球,需要經過足協同意纔可以。足協那裡通不過,球員的水平再高,轉會合同也不能籤。
就算是沒有合同的球員想要自由轉會國外,如果不經過足協的同意,也無法出國。足球運動員在申請出國簽證的時候,需要足協出具相關材料證明有能力勝任工作,負責的話,申請不到工作簽證,出國踢球也是不可能的。
畢竟中國足協是半個政府機構,它能夠在一些問題上卡死了球員。就算球員本事再大,足協不讓你申請工作簽證,你又能如何?
趙亞寧當時能夠出國,是因爲俱樂部的矛盾,寧肯把他給放出來了。而現在,中國隊打入世界盃,又下了亞運會,正是風頭正勁的時候,再想出國,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足協掌握着是不是讓他們出國的權力,既然有這個權力,自然就要用一把。不用的話,還能算是咱們國家的足協麼?”
張元對足協一直沒有任何好感,每次提起來的時候,冷嘲熱諷也是毫不留情。
“足協領導,很缺錢麼?”趙亞寧有些不解的反問道,“這是爲國爭光的好事,人家別的國家都鼓勵球員出國踢球,他們怎麼連這種黑心錢都要賺?”
“憑良心賺錢,才能賺幾個錢?再說,他們有良心?”張元反駁了一句,“而且他們也不是缺錢,他們就是手裡有點權力,不用這點權利換點錢花,他們就渾身不舒坦。”
要說有錢,中國足協大概是體育總局下屬少有的能夠盈利的部門了。體育總局管轄下的運動雖多,但是像體操,舉重,跳水,田徑,乃至於羽毛球這樣的運動,也實在是不怎麼盈利。如果在外國的話,乒乓球也是不盈利的,但是中國的乒乓球市場過於火爆逆天,雖然比賽門票賺不到錢,但是因爲其好的恐怖的成績,代言費什麼的賺的不少,也算是盈利部門。
而真正能夠大舉盈利的,大概也只有籃協和足協這兩個部門了——當然,體彩也是歸體育總局管的,但是那個另外算——畢竟這種對抗性強,節奏快的比賽纔是觀賞的主流。舉重什麼的,就算是世界冠軍來了,也沒有什麼觀賞性。而足球就不一樣了,這種運動的觀賞性極強,而且很容易培養死忠球迷。就算是中國聯賽裡踢得最爛的球隊都能夠有數千人到現場看球,保級隊伍都能吸引大批的人上街遊行,慶祝,這種影響力以及其創造的價值,是別的運動很難與之相提並論的。
某種意義上說,把足協視爲體育總局裡最富的部門也沒有什麼錯誤。
其實這也是爲什麼中國體育總局下屬那麼多部門,只有足協管理最麻煩的問題:乒羽,田徑,跳水,舉重,這些出成績的部門,運動員們是吃國家供給的。他們賺的是體育總局發下來的錢,領隊說話自然一言九鼎。雖然這個時候跳水隊還沒有問出那句著名的‘你是哪個單位的’,但是他們辦事的效率,卻一點不比以後來得低。後來劉國樑退役後也表示,猛然一退役,不用十點準時睡覺了,反而不知道幹什麼好了——由此可見,乒協的管理也足夠嚴格。
他們有這個嚴格的資本:他們的模式,都是教練們管着運動員,運動員比賽打得好了,拿了名次,纔有獎金拿。賞罰分明,上下有序,自然就好管理。
足協卻不行。一方面他們很難以成績作爲獎勵:因爲足協從來沒有出過任何成績。另外一方面他們還得指望着球員們去掙錢,因爲體育總局也把他們視爲盈利機構。正是因爲如此,足球運動裡面纔會滋生出來球霸這種其他運動裡面不存在的東西:他們是給足協做出了實打實的經濟貢獻的,自然說話底氣硬。你敢管我?管了我,你還想不想要錢了?
當然後來籃球裡面也出現了球霸,那是因爲籃球運動也開始走上了足球的管理模式。
一方面指望着出成績,要求足協嚴格管教。另外一方面,又看到了人家國外的足球賺錢,絲毫不放鬆經濟利益,非得實施市場化。體育總覺這樣管理的結果,自然就是成績出不來,錢也賺不多。
足協被球迷和球員們罵,而足協領導,也一樣的窩囊:論賺錢,足協賺的比誰都多。但是說到地位——對不起,體育總局裡面只看成績。足球沒有出過成績,自然就是沒有話語權的部門,至於賺錢,那不是足協天生的職能麼?你們本來就是賺錢的運動。
每年往上交錢,還得被那些花着自己的錢的部門鄙視沒有成績;每年都要踢無數的比賽,可是基本上沒機會獲勝;明明管理的都是運動員,別的機構打罵運動員都會被視爲正常,而踢足球的這幫子人不打你都是給你面子;別的運動好歹比賽完了盡力了能換來一些掌聲,而足球盡力與否都會出現震耳欲聾的國罵之聲……別說足協這幫人本來就是一幫人品不怎麼樣的政客官僚,就算是弄個聖人到這裡,一年半載之後也得心理扭曲了。
讓這樣一幫人管理着足球,他們怎麼可能不貪污,不胡來,不辦扯淡的事情?
而他們的火氣,是不敢對着體育總局的領導們發泄的,混官場的,誰敢惹上司?他們也不敢對着球迷發泄,激怒球迷,那會惹起事端,他們也承擔不起責任。至於說別的部門,人家一句成績就叫足協張不開嘴。既然誰都惹不起,他們也就只能把火氣撒在那些有求於他們的球員身上。
想出國?錢拿來!不給錢就不給你辦工作簽證,你出去試試!看你不被遣送回來。規矩我定,權力我掌,要是再不拿你們撒撒火氣,我們豈不是四面受氣了?
“他們貪,其實是爲了展示他們的權勢。因爲到了國外之後,球員再幹什麼他們都管不着了,這臨出國之前的最後一刀,自然要砍得入肉三分,不然的話,到了國外不聽指揮了,足協不好管理。”
張元倒是還能夠冷靜的分析問題。足協的權力其實沒有多大,他們主要管理的,還是國內聯賽,國家隊比賽。出了國的球員,他們就不好管理了,雖然真鬧僵了大不了魚死網破,拼着捱罵不給球員續簽工作簽證就能活活卡死球員,但是他們畢竟也不敢鬧得太出格——他們上面還有體育總局,鬧的輿論沸騰了總局也會出面的。
所以他們能夠想到的,就是在嚇唬:在出國前先把人嚇唬住了,讓人不敢違背足協的想法。這種嚇唬有多大的作用很難說,但是至少,比什麼都不做要強。
“他們要多少錢?”趙亞寧唏噓半天,還是問出了問題。
“你不會是準備替他們掏了吧?”張元反問道。
“當然不是,我憑什麼替他們掏?他們在國內踢球也攢了不少錢了吧?我就是問問,看看足協的胃口有多大。以後說不定還得求到他們,知道他們的胃口大小也對咱們有好處。”
這話讓張元刮目相看了,他還以爲趙亞寧又要動善心了,誰知道這一回趙亞寧的反應和他想的截然不同。
“別那麼奇怪,我特別不喜歡送禮。我爹教給我的就是貪官最可恨,我覺得送禮的事情最髒了。”趙亞寧回答了張元的疑問,“還記得咱們體校的劉教練麼?爲這個我記恨他一輩子。”
張元笑笑沒有吭聲:原來還是小孩子脾氣。
“說說到底能不能辦成啊。”趙亞寧催促道。
“你倒是挺希望他轉會過來的?你可弄清楚了,他要是轉會到了五大聯賽,說不定就會分走你的合同。而且你也別覺得這裡多箇中國人對你有什麼好處,你跟他們那種人混不到一起去。”
“我答應過的。更何況,要是他踢出來,國家隊拿了榮譽,代言合同還不是更多?而且,他憑什麼和我搶代言合同?這種事情還是得靠球技說話的。”
“你還真以爲國家隊能出成績啊?”張元苦笑着搖搖頭,“這件事情你別管了,別多問,也別多管,我辦就可以了。”
“你哪裡來的錢?”趙亞寧不解道,“辦成這種事情,得花不少錢呢吧?”
“不必花多少錢。”張元露出了一個有些陰沉,也有些戲謔的笑容,“就是給他們買點時尚品,買點手提包,買幾塊手錶,花不了多少錢。”
“在巴黎買了帶回去可以免稅?”趙亞寧似乎聽明白了一點,但是還是不太清楚。
“在巴黎買什麼?開玩笑。我過兩天回國一趟,去趟白溝,去趟浙江,連玩帶辦事就全搞定了。”
白溝……
“你想送假的?”這個想法雷得趙亞寧不輕,“你瘋了吧?這可是送給足協領導的,送個假的就不怕露餡了麼?”
“送禮的東西,怎麼可能露餡?這事我有經驗。”張元笑了起來,“你說到劉教練了,我就給他送過禮,就是那個時候我長了見識了。”
“你送的什麼?”
“那個時候我不是受傷了麼,他想讓我退隊。我哪能幹那事?我就想着給他送禮搞定。可是我家也不富裕,我就想了個法子。”
張元嘿嘿笑了起來,“我找了兩個舊的茅臺瓶子,託人在酒廠裡面找的關係,灌上兩瓶酒,就用酒廠的設備,把瓶口一封,就成了兩瓶陳年的茅臺了。”
“你就用那東西送的禮?他就沒看出來?”趙亞寧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上哪裡看出來去?是,我弄的那個破封口和真的差遠了,但是他見過真的麼?沒見過真的,他靠什麼辨認假貨?我後來打聽過,那老小子拿到了兩瓶酒,藏起來自己捨不得喝,一直到過年的時候,趁着人多,拿出來給大家倒上一人一口喝了,到最後都沒什麼事情。”
“就沒有一個看出來的?那味道肯定不對啊。”趙亞寧還是難以想象,“好酒劣酒,不是說會喝的一喝就能喝出來麼?”
“一大屋子人,就你喝出來了?誰逞那個能?尤其是還礙着人家的面子。更何況,咱一幫踢球的,誰沒事整天和茅臺?不過是嘗一次,萬一說錯了話,豈不是讓人笑話。那個時候,就算我給他灌得白開水,都不一定有人敢吭聲,喝在嘴裡,什麼都是茅臺味。”張元說到這個,有些微微的得意,“受賄的總是覺得自己有權,別人不敢蒙他,憑什麼不蒙他?蒙的就是他們。”
“上白溝買個像樣的皮包,然後上浙江弄塊假手錶給他送去就完了。他們當官的自己不一定懂這個,就算懂,咱說是巴黎買的時尚新品,他們能再到巴黎來覈實不成?而且他們當官的,有了好東西也不敢帶出來,就是在家裡放着,別人看不着,誰能給他們指出來是假的?一千塊錢買點東西,拿傢伙糊弄他們,足夠了。”
“可是他們要是把東西賣掉換錢呢?”趙亞寧還是不放心。
“傻兄弟,哪個當官的貪污,是因爲窮的沒錢花了?你真以爲他們要錢,是因爲他們缺這仨瓜倆棗的?”張元搖搖頭,笑得有些苦澀,“他們這是擺譜呢,他們就是要告訴球員們,咱們得求着他們,讓咱們不能太得瑟了。咱們把禮物送上去,也就算是成了,你還真以爲,他們指着咱們這點東西過日子呢?中國才幾個想出國的?要是他們指着這個過日子,不得全額死了?”
“我還是覺得懸。”趙亞寧笑着搖搖頭。
“反正不是你的事情,懸不懸的最後也不用你負責,你操的哪門子的閒心?他們又不給我錢,我一個幫忙的,憑什麼考慮的那麼周到?”張元冷笑了兩聲,“而且,兄弟,你真的太高估那幫當官的了,他們都是一羣蠢豬,沒有任何問題的。要是他們不蠢,又怎麼會有這些事情發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