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很快就驚動了朝廷核心集團的權貴大臣們。在一個時辰之內,三司大臣,尚書令,左右丞相,連同大將軍司馬置紛紛接踵而來,無不對關乎重要軍情的奏摺流到鄰國密探手上感到震驚不已。
“陛下。”尚書令也是有備而來,將這半月來的出入奏摺記錄呈到蘇政雅面前,說道。“每日呈送進宮,以及被送返的奏摺,這上面都有詳細記錄,請陛下過目。送返的奏摺都已經返還到各大臣手中,數目也是正確的,所以那份奏摺應該是御書房留下的。至於爲什麼會流到細作手上,微臣認爲,御書房應當對於此事作出必要的解釋。”
蘇政雅點點頭認同,一邊不動聲色地幫溫婉開脫道:“御書房守衛疏鬆,疏於管理,致使奏摺失竊,確實難辭其咎。所幸及時緝獲,纔沒有釀成惡果。那就這樣吧,御書房上下一干人等。全部罰俸三個月。即日起,加強御書房守備,大司馬看看要不要再調隊禁衛軍過來吧。”
大司馬自然明白蘇政雅的言下之意的,只是他不知道該不該接他這個話,爲溫婉他們網開一面。這件事情,真的是可大可小,他也不清楚這其中是否有貓膩。若是有人設計陷害,那麼他順這個臺階下,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若真是管理上的問題,那問題就嚴重了,極可能會影響國祚,萬萬輕視不得。
正遲疑着,便聽得司馬置開言說道:“大內禁地,守衛森嚴,御書房更是重重戒備之地,除非那人能夠幻作無形,否則決難踏入御書房半步。而且自開朝以來,宮中就不曾發生過失竊之事,以微臣看來,此事背後,恐怕別有深意。”
對於司馬置說的這話,溫婉也是認同的。大內禁地,守備森嚴,潛入御書房行竊,而且還來去得神不知鬼不覺,這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溫婉對於自己的記性也沒有懷疑,她百分百地確信自己並沒有看到過那份摺子。這裡頭顯然是有人動了手腳,惡意地設計她。
尚書令與她無怨無仇,反而還有些故情,她相信不會是他從中作梗。幾經推敲,這其中的變故,應該是發生在摺子在被她接收之後,到她看到那份奏章之前的那段時間裡。而在這段時間裡,能自由進出御書房,卻不被人起疑的,除了她與蘇政雅之外,就只有司馬嘉和尉遲雪夏。
若說是這兩個人設計陷害她,她都可以理解。司馬嘉本來就心機深沉,他能夠憑一已之力,助蘇政雅幾度脫險,並謀得尉遲家的幫助。如今出這個一個計策對付她,自然是小菜一碟。而尉遲雪夏身後,則有個智冠天下的尉遲縐,有此謀略,也不足爲奇。看來她還是掉以輕心了,她爲溫家謀福祉,想重振溫家。擡升自己的身份地位。司馬家和尉遲家又豈會坐視不理,難道坐等着溫家重興,再分去他們的一杯羹,來個三足鼎立?
在溫婉轉目看向一直沉默未語的尉遲縐的同時,他緩緩地開口了:“對了,司馬大人,如今那名細作何在?”
大司馬言道:“那密使在被抓獲後,就服毒自盡了。”
司馬置立馬接話說道:“陛下,服毒滅口必是怕嚴刑逼供之下,泄露幕後之人,只怕此番朝中還有內應。不徹查此事,拔清除此內應,只怕會後患無窮啊,陛下。”
蘇政雅聽出針對過來的苗頭,連忙說道:“大將軍過慮了,戰俘爲免受辱自盡也是常有的事,不必大驚小怪。”
尉遲縐沉吟着說道:“北江與我國曾交戰多年,素有積怨,不過先帝之時,北江皇室主動示好,嫁了一名公主過來和親,之後兩國的關係便緩和了許多。尚書令大人和司馬大人乃是朝中元老,可還記得,當時那位江國公主,配的是哪一位王爺?”
經他這麼一提,尚書令才恍然想起確實是有這麼一件事情:“已故的西王妃!”
“老臣也想起來了,已故的西王妃曾是北江的……”
溫婉驚見矛頭無故地轉到了西王府,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慌忙回眸看了蘇政雅一眼。蘇政雅會意。出言阻止道:“大家不要再妄加推測了。此次奏摺失竊,御書房責無旁怠,交與刑部立案徹查。所有侍衛全部撤換,調離大內,常侍女官……”蘇政雅略微頓了頓,正聲說道。“停職查辦。若查明與此事無關,再調任他職。”
對於蘇政雅的這個決定,衆大臣沉默許久,倒也沒有人提出異議。案子很快地移交到刑部審理,溫婉和御書房侍衛統領也暫時由刑部收押,嚴加看管。
衆大臣退去之後,尉遲雪夏又聞風而至,扇風點火地說道:“果然吧,政哥哥,溫婉與西王爺就是關係匪淺。我聽說,幾年前的文會友會,他們都是出雙入對,還被京城文壇稱爲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我就覺得,她後來莫名地捨棄西王,轉而接近政哥哥,就奇怪得很!果然了,她進宮不久,就出了這樣的事!”
“西王爺的親生母親是北江的懷真公主。如今北江國內。皇帝臥病,皇儲之位正爭得火熱,誰知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
溫婉涉案,自己無法幫她脫罪,只能無奈讓她入獄,蘇政雅心中已經夠煩了,再來這麼一遭,心中一團怒火上來,豁然站起身來。尉遲雪夏怔了怔,便聽得他惡狠狠地說道:“她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我不想聽到任何有關她的壞話。你給我滾出去!”
“政哥……”
“滾!”
出於對尉遲縐的倚賴,所以一直以來,對於尉遲雪夏的任性和取鬧,蘇政雅都一再容忍,從來不曾疾顏厲色過。尉遲雪夏被吼得委屈了,淚水盈盈地喊道:“政哥哥笨死了,被壞女人當傻子騙,還執迷不悟!就等着禍國殃民,江山拱手讓人吧!”說罷,便抹淚飛奔離宮了。
尉遲雪夏離宮之後,蘇政雅便一直在御書房呆着,時而站到窗前,時而又坐到御案前,久久地沉默。還是司馬嘉先開口喚道:“陛下?”
蘇政雅像是終於回過神,說道:“你想到辦法了?”
“陛下的意思是……”
“當然爲她洗清嫌疑,全身而退。”
司馬嘉聽罷,便重新陷入了沉默。蘇政雅回眸看他,追問道:“沒有辦法嗎?”司馬嘉不置可否,沉吟半晌,說道:“從現在的形勢看來,嫌疑確實很大。微臣斗膽,說句不中聽的話。陛下與溫小姐雖說是青梅竹馬,但其間,陛下在通州多年……陛下真的沒有一點懷疑麼?”
蘇政雅搖搖頭,不答反問道:“你知道,安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
司馬嘉不明白他爲什麼忽然來這麼一句,沉默着,並不言語。
“她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有這樣的感覺。”蘇政雅緩聲說道。“從小,父親和母親都忙於政事,把我一個人留在家中。我在外鬧事,母親就會狠狠地責罵我。在慶幸他們終於理會我的同時,我又在擔心,會不會有那麼一天,把他們弄煩了,就不要我了。”
“在京學的時候。遇到了溫婉。她看上去傻乎乎的,我就一直欺負她,後來還硬拖着她半夜跑出京。在深山裡,我不小心跌進了坑裡,爬不出來,腳還受傷了。那時候很害怕,怕她會丟下我,但是她沒有。從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她再也丟不下我了,永遠也丟不下了。”
“陛下……”
蘇政雅淡然笑道:“她和西王的關係,你們又知道什麼,不過都是在捕風捉影地妄加揣測罷了。其實,沒有人比我再清楚了,因爲我……撞見過他們在一起。”
司馬嘉的神情不由動了動。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情景。”蘇政雅說得很平靜。“她拖着西王的胳膊哭,哭得很絕望,她在我面前,從來沒有這樣過。我一度很擔心,擔心我要被拋下了,但是她沒有,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排除萬難選擇了我。”
“當皇帝,坐擁江山,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若非母親一再逼迫,我不會走到這一步。我最初的願望,只是想娶她爲妻,只有我一個人可以欺負她,把她欺負哭……”蘇政雅說着,自己也不覺哂然一笑,回頭對司馬嘉說道。“是不是覺得我特幼稚,特沒出息?”
司馬嘉搖搖頭,默然無語。
“她不喜歡我當皇帝,我是知道的,但是她也沒有因此而拋下我。她不想進宮,但終還是爲了我進來了。每天教我君王之道,教我勤政愛民,她希望我做個好皇帝,所以我也一直努力地做着,希望大家能認可我,認可我們。但是到底大家還是不喜歡她在我身邊,那我也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再努力了。”蘇政雅長長地嘆了口氣,沉默半晌,說道。“司馬,幫我下旨吧,傳召鎮南王進京。”
司馬嘉一驚,問道:“陛下是想……”
蘇政雅說道:“讓他當皇帝,我陪溫婉流放,到邊關放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