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誤會

眼看着夜幕就要降臨,我卻還沒能回到營地。確實是按記號返回的沒錯,可爲什麼早過了應該的用時卻找不着駐紮地?!

馬蹄逸塵,冷風撲面。草原的晚風本就有涼意,如今駕馬飛馳,更覺寒之入骨。額角卻有密密的汗不斷地冒,握住繮繩的手也有些抖。

夜色越來越沉,視線所及越來越近,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記號卻也越來越密,怕我跟丟了似的。

肯定是被人動過的,這點越往後越無疑。我勒住馬,記號仍在向遠處延伸,心裡越來越不安。

還要繼續跟嗎?我應該沒有跟誰結怨啊,到底是誰?所謂何事?會否有危險?簡直是一點頭緒都沒有,而此時更是根本沒有返回的可能,一路上高興過了頭完全不知是何時偏離了來時的路,再加上我是路癡,大晚上的怕是回到河邊都難了。

突然想起傍晚遇到的那條蛇,我打了個激靈差點跌下馬,最怕蛇了,而且這黑暗中的草原危險重重,越看越覺陰森…

就算是壞人,也總好過遇上蛇虎狼之類的吧,我咬咬嘴脣,再不遲疑,策馬跟了上去。

月色清冷涼如水,映出不遠的樹下隱約一匹馬兒與一個人影。

我下了馬,腳步輕輕向他靠近,心撲通撲通跳到嗓子眼,連呼吸都不敢出聲,萬一不是善者…手拽緊了繮繩,捏出了些溼意。

近了,背影似乎有些熟悉。難道是他?可是不應該啊,他怎可能在這裡。再近些,似乎更像了,我試探地輕聲喚了聲:“爺?”

如消散在漫漫黑夜中一般,毫無迴音。沒聽見還是認錯人了?要不要再叫一聲?

許久,他的聲音打破夜的寧靜:“你來了。”驚得沉浸在思考中的我一顫,而那有磁性的熟悉聲音定心針般趕走我所有憂慮。

不自覺地彎了嘴角,多麼不可思議,我此刻就站在他身後五步的距離處,那個第一次愛上就一生的人。

從未想過會愛上一個與我理想型完全不一樣性格的人,然而不管想不想,不管是否刻意,就這樣愛了,沒有理由,無法解釋。

緊張到無法呼吸,只有五步的距離,我卻邁不開腿。這是我第一次不再拒絕想要走近,也會是通往幸福的一個重要轉折點,接受彼此,全然不同的生活?

他負手而立,我輕步踱過去他身邊與他並排,深吸一口氣,換上最燦爛的笑容,轉過頭去看他,我要給他最燦爛的答案。

幾乎是一起轉頭,一起張嘴,我燦爛的笑卻正好對上他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眸子,兩人都是一驚,動了動雙脣,卻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一時竟無言。

感覺自己的心在顫抖,委屈,還有,懼怕。是的,懼怕,從未見過他如此冰冷的眼神,讓人一瞬間冷卻,涼到心底。他平時無論是對誰,都是一副淡然的微笑,雖然少有的笑到眼底,卻依舊時刻給人一種溫文儒雅的平和感。如今這樣,怕是極度怨恨,才能讓他流露出這般冷漠吧。

可是爲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他如此對我?!

緩了片刻,終是他先開口:“原來你我這幾月的相處,竟是比不過一個下午。原以爲你頗多顧慮,不想只是因人而異罷了。”

我心下一震,原來他果然是知道的,如此,上回、這回的記號也都能解釋了,原來我直覺有人看着竟是真的。猛地反應過來我們此刻還身處陌生的地方,暗自嘆息自己竟然見了他什麼都忘了。而設計來到這裡,冷得刺骨的眼神,他究竟看到了什麼,又誤會了多少?

好想說我是來答應他的,可是心裡早沒了喜悅,只覺苦澀難耐,終是說不出口。

“你就沒想過問問我原因?”一句話出口,語氣幽怨得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嘆口氣:“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初識便同飲一壺酒,而今更是相擁而立……”說及此,他背過身向前幾步:“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語氣竟透些憤懣。

我的心隨着他的話漸漸冰冷,委屈更甚,鼻子開始發酸,他始終只相信他看到的,一時倔脾氣衝上頭來,也不解釋,咬着脣斜眼望天,強忍着不讓眼淚流出來,身子卻站的筆直。

“若是不服,說出來啊。”他在三步外看我一會兒,我倔着不答話。他便不再看我:“不過我看沒有必要了,且不說其他,看你開懷的笑,除了他沒有第二人看過吧,便已可知答案。”說完也不等我反應,去樹下解了繫馬的繮繩,翻身上馬。

我仍倔強地挺直了身子站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只有風聲夾雜着點點蟲鳴。我再也忍不住,失聲哭了出來。爲什麼老天這麼愛跟我開玩笑?一個玩笑讓我從現代來到這裡,這個憋屈的時代,事事需謹慎;與家人分別,不知歸期。好不容易開始適應,選擇面對,準備接受感情,又一個玩笑讓我們誤會至深……

越想越難過,嚎啕大哭宣泄了一番。我就地蹲下,把頭埋在臂彎裡,倦了,累了。身體累,心更甚。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以爲快要睡着時,熟悉的聲音自背後飄來:“晚了,回吧。”字字如嘆息。

他還在?!我緩緩轉頭,見他靜靜坐於馬上,在我五步外,竟是一直未曾離去。

我有些驚訝,擡頭看他,恰與他對視,他眼裡似乎有些悲傷,又有些無奈,看了一會兒,便別開眼:“回吧。”

回了營地,天已是全黑了,小苔他們卻一點不覺奇怪,原來他早已交代好,以“與福晉同遊遛馬”爲由,也算是對我們一同晚歸的一個說法了。

次日一早,蒙古首領偕同車臣汗首領安排舉行重大儀式,爲康熙送行,返程定在下午。

自那日晚宴享受了蒙古族最高規格的禮遇——燜烤全羊後,別的真可謂是“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食之無味了。所以這次的送別宴重點在飲酒歌舞,以及送禮。

席間,兩位首領還上前敬獻紫貂、馬鹿、駝鹿等珍稀動物,熊掌、犴鼻、鹿尾三大珍品,黃芪、肉蓯蓉、車前子、龍膽草等珍貴藥材。而烏默克還特地奉上麥飯石、巴林彩石珍稀寶石各七個特贈與皇上和隨行的六位皇子。

忽聽五阿哥冷哼一聲:“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他倒是捨得。”

我端着馬奶酒的手一抖,晃了幾滴出來,透明如淚,在我淡藍旗裝上暈開,不見蹤跡,而落在心上那滴淚呢,我們的間隙,也能如此般暈開無痕麼?

我收回落在烏默克身上的目光轉眼看他,依舊平和淡然儒雅的笑臉,目光卻犀利冰冷。

宴後已是隅中,分席午膳。

我藉口不餓推脫了四公主的邀請,獨自離席去尋了片安靜的空地吹風,腦子裡他冷漠的眼神揮之不去,短短一天,他似乎冷得我快要不認識了,然而他對別人,甚至是丫鬟,依舊是溫和的。我苦笑,他的冰冷唯獨對我,幸還是不幸?

忽聽有人在叫我,轉過身,卻是烏默克。

我朝他笑笑,看他踏陽光而來,溫暖美好。

“你怎知我在這兒?”

他笑意盈盈,大步走到我面前,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五阿哥房前遇着小苔了,便知你必然不在席中,我若再不知去空曠安靜處尋你,就不配做你知己了。”

我一愣,想推開又不想推。我明白這只是一個知己單純的送別擁抱,若是在現代自然是再正常不過了,而現在在古代,這個行爲似乎太大膽了,可是他的話卻讓我心頭一暖。

“別動,沒別的意思,一別茫茫,怕是難以再見了,臨別之際,只是一個簡單的擁抱。”

他的話在耳邊響起,我笑笑,欣然接受,回抱了一下他:“知我者莫若烏默克。”

“後會有期。”

回去的路上本不打算與他同騎的,想想我們現在鬧得這麼僵,估計就算我想也不大可能了,孰料出發前他竟騎馬擋住了我的去路,四公主和小苔本懷疑我和五阿哥鬧了矛盾,見得如此,都是鬆一口氣樂滋滋的將我推了出去。

他有意與衆人隔了些距離,不急不緩的騎着馬。我與他貼身並坐,卻沒有了來時的舒適。我們都在躲着對方,也各自心裡明瞭,他爲何還要如此?難道願意和解?

“愛能改變什麼?”

我被他問的莫名其妙,側過頭:“什麼?”

“什麼都改變不了!”他突然靠了過來,在我耳邊,一字一句,清楚道:“愛他又如何?你還是得跟我回京,不捨又怎樣?你們終究不可能。”

陽光比來時弱了些,卻仍是刺眼,我卻瞬間被他說的渾身發冷,皺了眉:“讓我下去。”

他冷哼一聲,不理我。

我提了音量:“放我下去!”

他依舊沒反應,我蹭地從踩着馬蹬站起來,作勢下馬。他猛地抓住我手腕,將我按下去坐好,卻沒有放手,反而加了力度,耳邊傳來他壓低了的憤怒的聲音:“你再怎麼不願意,你始終是我愛新覺羅胤祺的嫡福晉!”

手腕被抓的生疼,我卻咬了牙,只恨恨地直視前方,不掙扎也不反駁。

不一會兒他就平復了情緒,鬆了手,看着我手上兩道明顯的紅痕,他有點無措又有點自責,低低向我道了歉。我仍是不出聲,他在我身後輕嘆了口氣:“每次對你我都控制不了情緒。”

我別過臉,不讓他看見我瞬間滑落臉頰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