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是當真沒有預料沈清薇會過去的。
雖然用午膳的時候,聽說了衛國公府老夫人帶着三姑娘來龍巖寺小主的消息,李煦也一心想着早些見沈清薇,可又覺得自己如今這年紀,早不應是那般孟浪形態,便故意將這一腔的熱情壓了壓。到了午後,先去了弘善大師的草廬,拜會他老人家。
清泉不過才飲了兩口,弘善大師便放下了粗瓷茶盞,白眉微微一挑,帶着一絲渾濁睿智的雙眸卻早已睜開了,笑着對李煦道:“殿下想見的人已在門口,不如請她進來。”
李煦微微一愣,旋即回過神來,嘴角微微勾起,從蒲團上起身,便瞧見香黃色的簾子外頭,沈清薇一襲煙色的長裙。他伸出手來,纖長的指骨將簾子挑開一道細縫,陽光便從沈清薇的身後射到這禪房中來。
李煦問沈清薇道:“你怎麼過來了?”
沈清薇從善如流的回他:“不是你遣了引泉去請我來討一杯茶喝的嗎?”
聽了這話,李煦頓時就明白了幾分,只笑着讓到了一旁,請了她進來道:“大師這邊並沒有好茶,只是這春日的清泉,喝起來也別樣甘甜,你要不要來一杯?”
李煦說話的聲音本就清冷中帶着一抹溫潤,沈清薇聽了這話,臉頰不覺紅了起來,但想着弘善大師還在裡頭,便只好盡力將那一抹悸動忍住,只淡淡道:“如此,就要多謝大師了。”
三人圍桌而坐,弘善大師再看沈清薇的面相,之前鳳隱重山的跡象已經淡去,此時的她容光初現、紅鸞已動,已是母儀天下的面相了。弘善大師微微一驚,再想那沈清薇的前世,雖然最後沒有登上鳳位,卻也只因小人作祟,如今大約是再無人能擋她了。
“清泉一杯,還望三姑娘不要嫌棄。”弘善大師眉梢帶着一抹笑意,親手爲沈清薇斟滿了一杯山泉,這可是李煦都沒有的待遇。
沈清薇慌忙接過了茶盞,跪在蒲團上,舉杯謝道:“多謝大師指點迷津,信女纔能有今日。”沈清薇言畢,竟是以茶代酒,將那杯中的清泉飲盡了。
李煦看着沈清薇,眉眼中都偷着一股子的溺愛,只一個勁摩挲着指腹見的杯盞,低下頭,略抿一口山泉,果然如自己心中所想一樣,竟是這般的甘甜爽口。
弘善大師看着兩人這一腔柔情蜜意的樣子,他雖是方外人,卻也管不了這世俗的,便笑着道:“老衲這禪院裡並未供歡喜佛,兩位不如出去走走。”
李煦聞言,才知自己事態了,一時間臉頰也緋紅起來,便起身供上向弘善大師告辭。沈清薇也跟着起身,兩人才轉出了門口,只聽那弘善大師開口道:“殿下不要忘了,明日上午的那一場安魂經。”
李煦腳步一滯,回身點了點頭,跟在沈清薇身後出了草廬。
禪房外天光大亮,隱在雲層後的日頭從西邊出來,染得一片層雲泛着金光。山門口幾個小沙彌正在掃地,看見這樣的勝景,也忍不住指着那西邊的層雲好奇。
“快看後山那一片雲,我竟從未看過這樣的雲彩。”
“你這就不懂了,這是因爲今日寺中有貴客,自然引的這雲彩來作伴。”略通一些的小和尚只開口道。
沈清薇也瞧見了那一片雲,古書《玉匣記》中有云,天有異鄉,要麼降明主、要麼禍乾坤,如今這一片雲就在李煦的頭頂,可見他必是將來的明主。
“你明日上午的那一場安魂經,是爲誰唸的?”沈清薇一時想起李煦給她的那‘幸不辱命’四個字來,忍不住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李煦這時候正也看着天邊那一道金光雲彩,聞言只低下頭,見沈清薇的一絲秀髮被風吹亂了,忍不住伸出手去,將那一絲長髮輕輕的捋順了,掛在她的耳後道:“爲逝者唸的,你若是願意,一起來聽一聽也是好的。”
沈清薇抿了抿脣瓣,前世今生,雖然都不曾見過鎮南王這許人,可他卻總是對自己有着剪不斷的羈絆,也許這也是一種緣分,如今他既然去了,爲他上一柱香,也是應當的。
兩人順着後山的小徑一路走到山腰上的涼亭裡,就瞧見引泉和兩成兩人侯在遠處的山門口。沈清薇原不想和李煦一起出去,深怕被人瞧見了不好,可李煦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不讓她離去。
沈清薇擡起頭,眉宇中透出一抹淡淡的嬌羞來,在看見李煦那俊美的眉峰時候,只略略的閉上了眸子。清淡的聞落在沈清薇的脣瓣上,有杜若的香氣。沈清薇的手指攀到李煦的肩頭,氣息紊亂的迴應着他這急切中又帶着幾分隱忍的吻。
一吻既罷,兩人的氣息都微微有些紊亂。沈清薇早紅了臉頰,手握着虛拳打在李煦的胸口,卻被李煦一把抓住了,在他耳邊柔聲道:“明早唸完了安魂經,我帶你回京去一趟。”
沈清薇心下正納悶,她和老太太才從京城過來,爲的就是把京城裡那些紛紛擾擾的事情躲一躲,這纔出來一天,難道就要回去了嗎?
“我今兒纔過來,你明天就又讓我回去,這樣拜菩薩也太不誠心了點吧?”
沈清薇想了想,只打趣了一句,卻也沒說不回去。
李煦便笑着道:“禮佛講究心誠則靈,佛祖知道你一片誠心,便不會怪罪你,你若不同我回京,那下次也是一樣的?”
沈清薇這下倒是好奇了起來,也不知道李煦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想了想便道:“那好吧,明日下午我就隨你走一趟吧。”
這時候雲破天開,雖然還沒入夏,太陽光卻已經熱辣辣的曬在了地上。李煦知道沈清薇的心思,便先放了她離去,遠遠的目送她走到了山下的月洞門口,這才慢悠悠的下山去了。
沈清薇從草廬回去的時候,卻見小院裡來了幾個外頭人家的丫鬟,再定睛一看,纔想起這兩人原就是老王妃在豫王府京郊別院時候,身邊服侍着的兩個丫鬟。
想起方纔和李煦那一時的私會,沈清薇頓時又覺得面紅耳赤。才進了門口,廊下的丫鬟見了,只忙不急上前挽了簾子向裡頭回話道:“三姑娘回來了。”
沈清薇方纔走的時候,只說是出去走走逛逛,也並未明說了要去哪兒,因此老太太並不知道她是往草廬去了。如今見她進來,老王妃又恰巧在這裡,邊笑着道:“你纔出去,老王妃就來了,我也不知你往哪兒去了,也就沒派了人去找你。”
沈清薇忙上前見過了老王妃,老王妃對沈清薇本就喜歡,如今這又好些日子沒瞧見,見她身量越發高了,只是臉卻小了一圈,也知道最近衛國公府事情多,沈清薇只怕是累着了,因此只心疼道:“你瞧瞧,比上次見到的時候又清減了幾分,如今既然和老太君在廟裡住下了,合該好好養養身子。”
老王妃這幾日心情頗好,想着李煦的婚事總算是沒了變數,只等過幾日聖上下旨,如今瞧見沈清薇瘦了許多,自然想着要幫這準兒媳婦調理身子,將來好早些抱孫子的好。
老太太聽了這話,只是淡笑不語,倒是讓沈清薇好一陣臉紅,只羞答答道:“我從小就是這樣,以前不懂事的時候,總是喜歡鑽研功課,身子骨也不好,倒是這一兩年上養好了許多,您沒瞧見過我以前的樣子,所以不知道呢!”
老太太見沈清薇臉紅得猴屁股一樣的,便也笑着道:“她說的沒錯,如今還好些了,前兩年真是瘦得厲害,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在家不給她吃的呢!”老太太一壁說,一壁又笑了起來,只又繼續道:“不過如今你大了,倒確實要好好將養將養,便是不爲了自己,也要爲了以後的子嗣。”
沈清薇哪裡料到老太太說話竟比老王妃還直接幾分,頓時臉頰紅到了脖子,一時又每個人央告的,心裡羞澀的緊。她雖然活了兩世,對那種事情也算熟知一二,可她也從未生育過,對於子嗣上頭的事情,到底一知半解的。
老王妃見她這幅模樣,都有心心疼她了,只忍不住拉着她的手,笑着道:“咱不說這些了,瞧把這孩子羞的,你方纔出去的時候,可遇見豫王殿下了?他去了草廬找弘善大師請教佛偈,也不知道回來了沒有。”
正說着,忽然外頭簾子一閃,丫鬟小聲稟道:“回老太太,豫王殿下過來了。”
沈清薇聞言,紅着的臉上又熱辣辣的一陣,說了要避嫌的,如今自己前腳剛回來,他後腳就跟了過來,這叫什麼事兒呢?
老王妃見聞,倒是笑了起來,忙不迭道:“快讓他進來吧,許是知道我來了這邊,他也就跟了過來,正巧也讓你們兩個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