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池陷入了痛苦的自責裡。
她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就算勉強睡着,也會被一個又一個的惡夢所驚醒,時傾城也變得淺眠,每當陸小池被惡夢驚醒,他便再也無法入睡。
從前的誤會,不解,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統統都拋去了一邊,陸小池現在的狀況實在是讓人擔憂,時傾城把小丁當送到了謝家請謝夫人幫忙照看,他自已也儘量把工作帶到家裡來做。
她的身邊,不能沒有人。
這夜,陸小池又從無邊的惡夢中醒來,夢境裡全是血淋淋的場面,樑以柔的死像是一個巨大的魔咒一樣將她緊緊地困在其中,她試圖想要說服自已,說這一切都與自已無關,可是每當她爲自已辯解的時候,內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清晰地擊穿她的辯解。
潰不成軍。
躲在浴室裡洗臉,陸小池渾身冰涼刺骨,她胡亂地將水潑到臉上去,一下一下地,很快就將她的衣領打溼,冰涼的水透過衣服滲透到皮膚上,陸小池打了個激靈。
一隻大手騰地從後頭將她擁住,時傾城低沉的聲音徐徐地在耳邊響起:“可以了,你已經夠清醒了。”
陸小池任由他拉她出去,由着他替她擦臉、換衣服、抱她到牀上、替她蓋好被子、將她抱在懷裡,每一個動作都跟從前一樣熟悉,熟練,但陸小池知道,這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們之間,將會永遠隔着一個樑以柔,她將會永遠對樑以柔感到抱歉,感到愧疚。
“你,不必對我這樣。”
陸小池在他懷裡輕輕地出聲,縱然有他抱着,但回憶起夢中的那些血淋淋的場景,還是使她顫.抖。
時傾城將她抱緊了些,沉聲道:“別想太多,睡吧。”
“我睡不着。”陸小池想要將自已從他懷裡挪出去,不料被他抱得更緊,幾次嘗試都無果之後,陸小池安分下來了。
“我睡不着,也許以後每天晚上我都會睡不着。時傾城,你到客房睡吧,或許我去。”陸小池輕聲說,“只要一想到她的死,我就沒有辦法睡着。時傾城,就讓我一個人承受這些吧,你,好好照顧小丁當,我,我……”
“神經病。”
時傾城像從前一樣罵她,“小丁當也是你兒子,生下來就不管,憑什麼我要替你背鍋?”
陸小池沉默不語。
時傾城將她擁緊了些:“小池,那不是你的錯。如果她按照我的安排離開,她永遠不會再遇到時大遷,但是她自已選擇留下了。”
“真要算起來,我纔是第一責任人。”
“陸小池,你不要胡思亂想。”
陸小池在他懷裡輕輕地發抖,怎麼能不想呢?明明就是她逼着他在她與樑以柔之間二選一,明明就是她發脾氣不願意理解樑以柔那一點點尚在萌芽中的移情,她哪怕是大方一丁點啊,樑以柔就不會死。
她就是兇手。
她就是那個害死了別人還在那裡裝無辜的兇手!
……這一晚,夫妻兩人都未能再睡着,第二天陸小池早早地起來,怔怔地站在窗臺前站了好一會,突然對
時傾城說,她想要去看看樑以柔。
樑以柔在幾個月前已經宣佈‘死亡’,而這次,她真正埋骨在了京都那處墓裡,時傾城送她過去的那天,身邊只有楚河。
沒有人能明白他的悲傷與失落。
時大遷是他的父親,周琴是他母親,他們兩個人害死了他的兩位哥哥,如今,連三嫂也沒了。
時傾城第一次感覺到了無力。
“好。”
時傾城向來是順着陸小池的,這天吃過午飯就與她去了墓園,簡單的買了兩束花,陸小池在墓園外下車,卻遲遲沒有勇氣走進去。
“阿時。”陸小池緊緊地捏着手中的花束,目光不停地遊離,“你說,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因果循環?”
時傾城牽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男人厚實幹燥的大手緊握着她的手指,陸小池低頭去看,原本這種讓人覺得窩心覺得安心的姿勢,卻讓她越發不安。
她不配擁有這樣的美好這樣的幸福,她那樣的人,就該受人唾棄的。
謝春陽因她而死,樑以柔又是這樣,他們以爲他們不說,她就查不出來嗎?謝春陽她,本來還可以回頭的,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使得她不得不痛下殺手——
“我只知道,活着的人,不要讓死去的人在心裡胡說八道。”時傾城揉揉她的頭髮,“陸小池,我們都沒有辦法預測別人的心思,謝春陽如此,樑以柔也是如此,她們有她們的選擇,我們有我們的選擇。”
“對往生之人最好的懷念方式,就是遺忘。”時傾城說。
陸小池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做了好長的心理建設,陸小池纔敢來到樑以柔的墓前,照片上樑以柔的音容笑貌一如初見時的溫柔、優雅,轉眼一年過去,這個世界上,便真的沒有樑以柔這個人了。
比起一個人的生命,陸小池突然覺得,自已的那些小性子小脾氣小委屈,真的不算什麼。
活着,纔是最大的恩賜。
而她變成一個劊子手,將別人的恩曲賜生生地剝奪走。
“樑以柔,我欠你的,終會還給你。”陸小池似是喃喃自語,眉眼間的淡然,卻又讓人心驚。
時傾城沒讓她在墓園裡多呆,她本就死氣沉沉,再呆下去還了得?
*
去過墓園的陸小池似乎很快就恢復了從前的狀態,晚上的睡眠似乎也恢復了正常,除了一開始那兩三個晚上依舊睜眼到天亮之外,日子越往後,她的睡眠質量便越好。
一切向着好的方向發展,陸小池正常地上班下班,沒過幾天就把小丁當接回來了,時傾城的作息也跟着她一起慢慢變得正常,他們絕口不提樑以柔或是謝春陽的名字,這兩個人,成了他們生命裡的禁.忌。
“嫂子!”
聞之牽着個俏麗的短髮女孩來訪,短髮女孩跟小丁當很投緣,抱着就不肯撒手。
“聞之,早點把宋小姐娶回家啊。”陸小池瞧了眼正在逗自家兒子的宋煙,推了聞之一把,“老太太盼着抱曾孫都盼好久了,你動作快些。”
聞之可疑地紅
了臉,囁嚅了半天,問陸小池當年被時傾城求婚的細節,陸小池笑道:“當年你七哥根本就沒向我求婚。”
“之後的那些,你不都參與了嗎?”陸小池挑眉,餘光掃向不遠處正在辦公的俊俏男子,微微地眯了眯眼。
即便過了這麼久,時傾城的美顏每次都能讓她覺得驚.豔。
在陸小池這裡得不到什麼行之有效的方法,聞之跑去問時傾城,時傾城擱下筆,眸光柔柔地打向不遠處的女子,臉色更見溫柔,“她若心裡有你,什麼儀式都不重要。”
看了眼正在跟小丁當玩得咯咯直笑的年輕女孩,時傾城不禁勾了勾脣,“宋小姐是個好的,能在宋家那團污水裡撈到這朵百合,聞之,你眼光很好。”
“都是七哥調.教有方!”聞之樂呵呵地拍馬屁。
“得了,跟你嫂子多聊聊,晚上吃了飯再回去。”時傾城隱去了嘴角的笑意,面露憂色,“她,在吃安眠藥。”
發現陸小池吃安眠藥其實也是偶然,有天晚上他半夜起牀,不小心踢翻了房裡的垃圾桶,看到了一張用藥說明書——原來她這些來的安睡與正常,都是依靠藥物來維持的。
“吃安眠藥?有,這麼嚴重?”
聞之也是一臉憂色,陸小池可是他的女神啊,從她敢朝章君玉潑咖啡的時候起就是他另眼對待的對象,哪怕現在他有了宋煙,他的心裡,還是有着陸小池的位置。
“有件事需要你親自去辦……”時傾城輕聲地吩咐,聞之頻頻點頭。
從陸小池的角度看過來,只見兩個男人親密無間地咬耳朵,料想是時傾城向聞之傳授些什麼經驗,陸小池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嫂嫂,我以後可以常常來看小丁當嗎?”年輕的女孩子仰面問道,眼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陸小池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已,對於時傾城的表白,她也是這樣的小心翼翼,對於他們兩個人的未來,她也是這般的,忐忑不安。
“當然可以了。”陸小池將笑容擴大了一倍,“歡迎你跟聞之常常過來陪我跟小丁當。”
宋菸害羞地道謝,她真的喜歡小孩子,尤其是小丁當這種長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孩子,好討人喜歡,不像宋家的那些,小小年紀就被教得極品至極。
看出宋煙似有心事,陸小池便盡了自已的一分心力開解了一番,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對對方都很有好感,聊的這一個下午,話題漫無邊際,宋煙又善解人意,來之前又得了聞之的特別囑咐,陸小池這一下午基本上都是笑着的。
吃過晚飯,聞之與宋煙就走了,陸小池悵然若失,沖涼出來之後仍然有些失落,爲了不讓媽媽擔心,她現在連悅悅都很少見了,就怕細心的悅悅發現她的端倪,讓家人徒增擔心。
“喝點牛奶再睡。”時傾城指了指桌上的牛奶,“溫度剛剛好。我去書房處理一點事,你喝完了就早點睡。”說完便走了出去。
房門關上,陸小池快速從抽屜拿出一個寫着‘維生素A’的瓶子,從裡頭弄出兩片..乳..白色的藥片,輕輕地投到了牛奶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