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的勸說下,隔着一扇門,男孩終於開口了,他嘶啞的、疲憊的嗓音聽起來有些令人心疼: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我知道什麼秘密……幹嘛要殺我,我到底怎麼了,憑什麼就因爲我知道一個連我自己都記不起來的事情,我就要……嗚……”
果然如此。
男孩也不是傻瓜,恐怕他同樣能想到,當年他中毒的事件和第九公寓的爆炸,絕對是脫不了干係的。
但現在的情況是,連他自己都想不出來,自己在無意中抓住了誰的把柄,從而招致了接二連三的殺身之禍。
當時的他,只是個二年級的孩子,天真無邪,對周圍的世界還抱有着美好的期待和希望。
但是,因爲這件事,他的人生被徹底毀滅了。他整日呆在家裡,對着冰冷的電腦或電視屏幕,只敢吃單調的椰蓉麪包,活得猶如如驚弓之鳥,戰戰兢兢,對周圍的人和事,都不再敢去信任。
或許,這就是他的命運?
在想到這裡時,安在一瞬間有些恍惚:
如果這些殘酷的改變就是這個男孩命中註定會發生的事情的話,那自己的命運又是什麼樣的呢?
安這樣想着的時候,眼前的防盜門慢慢地打開了一扇,男孩的半張臉從門的縫隙間露了出來。他的皮膚是病態的蒼白,雙眼已經浮腫通紅,他眨着眼睛,看向木梨子和安,而安用鼓勵的眼神笑着注視他。
現在的他需要更多的安慰和鼓勵,纔能有勇氣打開眼前的這扇門。
男孩終於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擰動了外層防盜門的門鎖。
在門鎖彈開的一剎那,他就如同受驚的小獸一樣一下竄到了屋內客廳的一個角落,好像是後悔自己行動的魯莽。他也許還在害怕吧。怕安和木梨子是假惺惺地說些關懷的話,想要騙他開門,然後在門打開後對他痛下殺手。
安不想讓他受刺激,和木梨子對了一下眼神,她先進入了屋子內,邁着不急不緩的步子,在門邊站定,並不急於靠近男孩。木梨子也依安的樣子進入屋內,爲的就是不讓男孩受到驚嚇。
在進入屋內後,安微笑着對男孩說:
“你好。我叫簡遇安,她叫木梨子。你不要害怕,我們誰都沒有攜帶傷害性的武器。不過。如果你還是害怕的話……這樣吧,我們一起走,沿着房間繞一個大圓,我們兩個到你所在的位置,你到我們的位置。互爲交換,要是我們真的想對你不利,你可以開門逃跑。我們只是兩個女人而已,就算真的動起手來,你也不一定會吃虧的。你想想看,對不對?”
男孩被安這樣一講。好歹有了些膽氣,他指指門邊擺放的一把塑料椅,說:
“坐吧。沒事兒。不用換了,就這麼說吧。”
安笑了笑,坐了下去,而木梨子伸手把門掩好。
沒料到,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男孩又躁動起來,他不安地盯着門的方向。好像在擔心門關上之後,自己就會成爲甕中之鱉。
安看男孩的反應如此劇烈,乾脆就不先去做其他的動作,以避免讓男孩更緊張。
她藉機環視着房內的構造,等待着男孩的心情重新平復。
房子很小,兩室一廳一廚一衛,70平米左右,客廳很凌亂,垃圾箱裡丟着兩個吃得還有些殘渣的椰蓉麪包包裝紙,電視畫面是定格着的,顯然在兩人來之前,男孩一直在玩遊戲,地上散落着一個遊戲手柄和糾纏在一起的手柄線,還有一些可樂漬和麪包渣。
值得令人注意的是,客廳的窗戶上安裝着兩層防盜網,而且防盜欄杆的密集度很高,連塞一隻拳頭進去都費勁。
不得不說,這樣安裝防盜網,家裡的安全係數增高了許多,但整個家就因爲這兩層奇怪的防盜網,看起來就像是一座陰森的監獄。
男孩發現安正在看屋內的擺設,也察覺到家裡亂得不像樣子。他的臉微微一紅,但旋即就把視線轉開了。
他還是不習慣和陌生人對視。
安決定開口打破沉默,她謹慎地思考一番後,挑選了一個還算合適的開場白:
“這個遊戲是什麼?”
安指的是電視上定格的遊戲畫面,男孩咳嗽了一下,嗓音沙啞道:
“合金裝備。我已經快玩通關了。”
安擺弄了一下手裡的遊戲碟,笑着說:
“怪不得你要買新的呢。我聽早餐鋪老闆說,你昨天才去買過椰蓉麪包,爲什麼今天又去了?”
男孩抿了抿嘴脣,拿起了旁邊的一個水杯,喝了一口水,小聲道:
“我給扔了。”
“扔了?爲什麼?”
男孩還想喝水,但是杯子已經喝空了,他只得嚥了咽口水,說:
“我覺得其中一個麪包髒了,我就把整袋麪包都扔了。我怕有人……給我下毒……”
看來,對於自己可能會被殺的恐懼,在這個男孩身上,已經轉化爲了嚴重的強迫症症狀。他碰上一點點可能對自己有威脅的事情,就會警覺異常。
這樣看來,男孩放自己和木梨子進來,也算是用盡了所有的勇氣了,從這一側面可以看出,男孩也是很想知道自己被盯上的真相的。
安又提問了:
“爲什麼不搬走呢?或許,換個環境,換個城市,對你來說更好些呢。”
男孩委屈地埋下頭,低聲說:
“我媽媽……不想搬。這個家屬院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她說我,小題大做……她最近已經很不喜歡我總呆在家裡不出去了,昨天還說我是想借機逃學,她說,過一段還要送我去上學,我不想去……”
安看着男孩躲躲閃閃的眼神,不免有些不忍心,也就沒再追問下去。
男孩看安正在思考。又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主動提問道:
“姐姐,你們是怎麼知道我的事情的?誰要殺我?”
安本來想說“有人出100萬買你的命”,話到嘴邊就被自己生生嚥下去了。
這個消息,對於男孩來說,太殘忍了。
假使,你本來就擔心自己隨時會被一個隱藏在暗處的人剷除,提心吊膽,夜不安枕,這時候突然有個人跳出來對你說。有人已經用錢僱了專業的殺手來殺你了,這樣的現實,你能接受嗎?能不恐懼嗎?
她換上一副溫和的笑臉。對男孩說:
“我們啊,以前是從你們家附近的那個育英小學畢業的,剛纔我在門外說的,你聽到沒有?我提到了第九公寓,第九公寓裡住着我一個跟我關係特別好的死黨。她在多年以前那場爆炸事故里去世了,我很難過,這些年我一直在想這件事。今年我考上大學了,我想,我必須得把這件事情調查清楚,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我去調查麪包店的時候。那裡的服務生把你的事情告訴了我,我一聽就知道,那些所謂的意外絕對不是意外。所以我想來問問你。”
安的最後一句話的邏輯性其實不是很強,所以她的語速很快,一筆帶過,男孩也沒留意,繼續追問說:
“我到底知道了別人什麼秘密?我都被殺了四次了……”
“我被殺了四次”這句話。光聽字面意思,就讓人毛骨悚然。安也不禁寒了一下。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
“你想想,你第一次被害的時候,還是個孩子,你能和誰結仇?那個人問你去第九公寓的路,隨後給了你一顆毒糖果,這明擺着是要殺你滅口,問題是,爲什麼要滅你的口?只是因爲你告訴了他去第九公寓的路?倘若他真的是第九公寓爆炸案的兇手,會不知道自己要犯案的地點?他絕對不會臨時問路的,唯一的解釋就是,你在這件事之前,就得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這件事情,就是你爲什麼會被下毒,後來又被屢次傷害的原因。”
男孩茫然地睜着一雙眼睛,搖了搖頭:
“我也想過……我看過不少黑道電影,知道秘密太多的人總是活不了的……但是,我真的想不起來我知道什麼事情啊。再說,被投毒的時候,我才二年級……很多事情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從方寧叔那裡,安確切地知道了這個男孩的確是因爲知道某個秘密纔會被人追殺的,他現在想不起來,不代表他不知情。於是,她循循善誘道:
“那……我問你一些問題,你能想起來就回答我,我們來捋一捋思路,好不好?”
男孩握着空杯子,下定決心般用力點了點頭。
安拽了拽站在一邊旁聽的木梨子,小聲說:
“如果你也想問什麼問題,先別直接問他,把問題寫在手機上,我來問,我擔心如果多一個人問他他會緊張。”
木梨子也點點頭,掏出手機,思索一番後,開始編輯短信。
安朝已經有些緊張的男孩友好地微笑了一下,開始問問題:
“雷彤,你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有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朋友啊?”
她選擇了叫男孩的名字,這樣,也許能營造出來一種朋友聊天的氛圍,對他們的談話來說,一個輕鬆的氛圍遠比一個沉重詭譎的氛圍要好得多。
男孩本來不知道安會問自己些什麼,沒想到是這麼簡單的問題,他沒怎麼想便脫口而出道:
“我跟幾個男生玩得好,都是一個家屬院的。我們常在一起玩拍畫片,那天就是因爲跟他們玩畫片玩得忘了時間。”
“那女生呢?有沒有玩得特別好的女生?”
雷彤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他低下頭來,囁嚅着說:
“我……沒怎麼跟女生說過話……不過……”
他擡起眼睛,盯着安,問道:
“我認識一個不是跟我同班的女生。”
安用鼓勵的眼神看着他,但男孩和安視線交匯後,馬上又把眼簾低垂下去。
安聽到,他用弱弱的氣音,近乎耳語地小聲道:
“我認識跟我一個學校、讀六年級的左伊人姐姐,她以前教過我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