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黎朗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古老闆回來之後,古小月並沒把她看到的東西告訴古老闆。
但是,叫黎朗更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了。
她剛剛轉好了一點兒的病情急轉直下,拒絕接受黎朗的治療,在林嬌和古老闆勸她的時候,還用近似於看仇人的眼光盯着林嬌,同時死死地抱着古老闆不放,就連吃飯喝水的時候都跟在古老闆身後。
古老闆從來沒有被女兒這麼親近過,反而誤以爲這是女兒康復了的信號,千恩萬謝地給黎朗道謝,每天見到黎朗的時候,都是一臉喜色。
每次和古老闆在走廊裡狹路相逢,他向自己表示謝意的時候,黎朗就會看到,扯着古老闆衣角,緊緊尾隨在古老闆身後的古小月,便會對他露出一種噬人的兇意,看樣子恨不得竄起來咬斷他的喉嚨。
黎朗感覺身上寒津津的。
要不是不死心,不想放棄這個實驗對象,黎朗都恨不得趕快離開這個有着非人目光的女孩。
古老闆是感受不到黎朗的焦慮和林嬌的心虛的,他高興於女兒的康復,只是,這短暫的和平之後,潛藏的是叫古老闆怎麼都想不到的危機。
大概在黎朗入住旅館一個半月後,某天,他正在房間裡整理古小月的資料,思考下一步該怎麼着手治療。
其實他很清楚,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古小月的信任,而要治癒古小月的病,爲她灌輸入他想要灌輸入的記憶,就要保證她對自己的絕對信任。
但很明顯,古小月現在極度抗拒和黎朗單獨相處,只願意和古老闆呆在一起。
古老闆還不知道古小月因爲什麼拒絕再度接受治療,他還笑着跟黎朗說,這孩子估計是和黎朗聊天聊得有點兒煩,現在淨纏着他這個當爹的了。
話是這麼說,但黎朗看得分明。古老闆的臉上掛着幸福的笑容。
黎朗盯着手頭上亂七八糟的資料,覺得心頭煩躁,把那張古小月畫過的房樹人繪畫心理測試圖隨手夾在了旁邊的一本賬冊裡,賬冊裡繪滿了古小月之前在裡頭畫的眼睛。
在這時,他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了古老闆的一聲痛叫!
他還以爲他是被菜刀切到了手,並不打算出去看,反正古小月的眼神他是看怕了,而古小月,和古老闆現在簡直是一體的,看到古老闆就等同和古小月見面一般。
想到這兒。黎朗還自嘲地笑了笑。他做了這麼多年心理諮詢師的工作。第一次碰到叫他害怕、甚至唯恐避之不及,卻又不捨得輕易放棄的病人。
黎朗一時間想事情想出了神,直到他聽到外面傳來了林嬌的尖叫,伴隨以“小月你幹什麼。快鬆開”的尖聲叫喊。
黎朗一下子站起身來,朝外跑去。
等他跑到前廳,才發現古小月正一如既往地抱着古老闆,只不過,她居然用嘴死死地咬住了古老闆的腿,不管焦急的林嬌在一邊如何拉扯她也不鬆口。
奇怪的是,她的眼神沒有精神病患者發病時的癲狂,相反,她很平靜。她很平靜地用着全身的力氣去撕咬着古老闆的腿。
古老安疼得面色青白,幾番呵斥叫古小月鬆口,古小月就是不鬆,咬得愈來愈深,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在一旁愣住了的黎朗。
古老闆穿的是黃色的工裝褲。鮮血從古老闆被咬的地方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看起來叫人感覺觸目驚心。
黎朗愣着站了一會兒,纔想起來要去幫忙。
可當他剛剛伸着雙手,準備去幫忙的時候,古小月就發現了他的動作,繼而鬆開了口。
古老闆揉着咬得暈出了一大片血跡的腿,倒吸着冷氣,額頭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林嬌連看都不敢看自己滿嘴是血的女兒,叫黎朗把她送到房間裡呆着,自己則準備攙着古老闆去房間裡上點兒藥。
可是古小月現在完全抗拒黎朗的接近,一看到黎朗又準備朝她走來,她就一下子竄到了古老闆身邊,抱住了他的另一條腿,死活不肯放手。
古老闆還以爲她還要咬自己,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就把她往外推,等到發現她只是單純跑過來抱着自己的腿時,他才鬆了一口氣,叮囑小月“可不準再咬了”,才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在林嬌的扶持下艱難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古小月下嘴極狠,古老闆腿上的半塊肉都要被咬下來了,上藥的時候他疼得全身直哆嗦,就這樣,他還強撐着笑着跟黎朗打哈哈,說黎醫生果然是神通廣大,小月發病的時候死活不鬆口,黎醫生一過來就鬆開了。
黎朗維持着臉上的笑意,眼神卻掃向了小月。
小月抱着古老闆的另一條腿,低着頭,不言不語,但是她嘴角那一抹幽微的血跡,簡直叫人脊背發冷。
黎朗打了個寒戰,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了他的心頭。
沒有結束,絕對沒有結束,小月的人格,好像在往另一個連他也無法控制的深淵中滑去了。
黎朗的預感沒有錯,在當天夜裡,就又出事了。
古小月自從纏着總和古老闆呆在一起後,就搬到了古老闆的房間裡,睡覺也是在同一張牀上。
就在當夜,古老闆的房間裡傳來了古老闆又一次的驚聲尖叫。
碰巧,晚上旅館裡停了電,當林嬌點燃了蠟燭,赤腳跑到古老闆房間裡的時候,眼前的一幕叫她驚呆了:
古老闆正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腿,在牀上來回翻滾着,而一個小小的身影,就站在房屋的一角,冷眼旁觀着古老闆的痛苦。
林嬌來不及呵斥小月,幾步跑到自己丈夫身邊,硬把他的腿扒開來看。
一個深深的血洞出現在了林嬌的眼前,血肉翻卷,甚是可怖。
此時黎朗也趕到了,他站在門口,看到在搖曳的燭光中,小月呆立在那裡。手上不知道攥了什麼東西,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血。
林嬌沒注意到這一點,她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知道抱着古老闆六神無主嗚嗚咽咽地哭。
而黎朗朝古小月走了過去,什麼話也不說,直接抓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中摸到了一個硬硬的,尖尖的東西。
古小月也沒有甩開黎朗的打算,她甚至做出了一個無比奇怪的舉動。
她把身子貼近了黎朗,在黑暗中。仰頭看他。
那雙不像孩子的眼睛。叫黎朗打了個顫。
出於一種職業者獨有的敏感。黎朗覺得古小月似乎有話要對他說,因此他猶豫了猶豫,還是蹲下了身子。
古小月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了黎朗,同時伏在他耳邊。低聲說:
“幫我藏好。否則我就告訴爸爸,你和媽媽的事情。”
儘管黎朗在蹲下來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準備,甚至猜想古小月會不會用她手裡的兇器給自己也來一下,但是在聽到這句話之後,他還是沒能控制住,全身一陣發麻。
古小月的聲音就像是個成人,她這雙孩子的眼睛,看透的、知道的。似乎比黎朗還要多,她狡黠地盯着黎朗的眼睛,就像是一頭小狼,甚至叫黎朗感覺,如果他不答應她幫她隱瞞的要求。她隨時隨地會潛入自己的房間,用隨便的什麼東西,叫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鬼使神差地,他接過了古小月手中的東西。
硬硬的,涼涼的,尖尖的。
他摩挲着這個東西,不動聲色地站起了身來,朝後退了兩步。
林嬌此時也回過了神來,試圖從小月的手裡把兇器拿下來,可是小月主動地張開了她的小手,空空蕩蕩的手心裡,只剩下了鮮血。
這件事不了了之,古老闆甚至沒有去附近的醫院治療,只是自己草草包紮了一下。
畢竟,到了人家醫院那兒,醫生問起是什麼東西扎傷的,不好說,問起是誰扎傷的,更不好說。
這麼一來二去的,古老闆的傷口沒有得到及時的處理,導致他發了燒,只能躺在牀上休養。
而黎朗早就趁着昨夜停電,把小月用來傷人的兇器放回了原位。
說實在的,黎朗被嚇着了,小月對他的威脅,他聽得出來,不是孩子的玩笑,他需要早點兒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爲此他寧肯放棄這個得來不易的實驗對象。
然而,人想走的時候,偏偏就走不了。
古老闆死活要挽留黎朗,說孩子的病情再度惡化了,看來還是需要黎醫生的幫助,萬一再出了什麼事兒,那就真的不好了。
黎朗很爲難,職業的道德要求他不能直接拋下病人一走了之,他又不能直接說出自己要離開的理由,況且,他心中還懷着一絲隱秘的期望,希望能把小月治好,只好在這裡有一天沒一天地混着。
但黎朗認爲,古老闆的日子過得要比自己痛苦多了。
小月的自閉症又開始了,她開始呆在古老闆的房間裡整日整日地不出來,最關鍵的是,她也不叫古老闆出來,不叫他吃飯睡覺洗澡,整日都像是一棵纏樹藤一樣,死死地纏在古老闆身上。
古老闆被折騰得苦不堪言,當初的父女深情此刻也變成了無盡的痛苦。
他曾試過想要把古小月綁起來,或者把她關在自己的房間裡,但一旦古老闆離開了古小月的視線,她就會抓狂,大哭,甚至自殘,把她綁起來也是無濟於事的,她會咬舌頭,堵她的嘴的話,她會不停地用頭撞牆撞地,給她灌安眠藥,她吃了,睡一陣子,起來照樣鬧。
她畢竟還是個孩子,不能亂吃安眠藥,萬一傷到腦子了,就不好了,而且,在她睡着之後,她還會發出模糊的囈語。
每次聽到她的囈語的時候,黎朗都很恐慌。因爲他發現,當初自己治療方法的後遺症暴露了出來,她把自己的身份和那個家庭幸福的女孩的記憶混淆了!
她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出現了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