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敘述自己被救走這件事的時候很平靜,就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
“在雜物室門口,方寧叔拿你和我做交換的時候,就跟我比了個手勢,叫我促使修做決定,把我留下,讓修把你帶走。”
木梨子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爲什麼呢?你當時已經受了那麼重的傷,應該叫修把你救出去吧,假如你和他說好了的話,到最後我也會被他救出去的……”
安只用幾句反問就打消了木梨子的疑惑:
“梨子,如果是你,把你留下,你會相信方寧叔嗎?他要你跟他走,你能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嗎?他跟你說,他要救你,你會無條件地配合他嗎?郭品驥已經啓動了炸彈,爆炸就是幾分鐘之內的事情,半點兒時間都不能耽擱的。”
木梨子自問自己還沒有那種可以像安一樣毫無保留地信任別人的能力,於是便安靜了下來。
安繼續說了下去:
“大概在爆炸前三分鐘吧,那個時候,郭品驥大概覺得自己的遊戲已經接近了尾聲,警惕性也下降了,所以方寧叔選擇在那個時間點出了手。當時,郭品驥把一個手銬銬在了我和他的手上,手銬的鑰匙孔裡也裝着炸彈,他的本意,是讓我無法逃脫,但他也許是太高興了,忘記了一個外來的因素。憑方寧叔的力量,以純粹的外力就能把手銬給破壞掉,完全不需要鑰匙。”
在方寧叔進來房間後,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郭品驥給打暈了,安告訴他手銬鑰匙孔的秘密時,他也只是輕鬆地笑了笑。就直接伸手把手銬鏈給扯斷了,抱起安就離開了旅館。
他走的是另外一條通往溪澗底部的路,這也是他的習慣,永遠會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單從這點來說,郭品驥是不如方寧叔的,他做事太絕,又太過自信。所以有的時候,他會忽略一些重要的東西。
聽安說到方寧叔把自己帶走時,木梨子便一直盯着她的胳膊猛看,心中浮現了一個猜想:
“那你的胳膊……”
安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膀,如果木梨子沒記錯的話,她的胳膊就是從左肩膀那裡被齊刷刷地切開的。
她無奈地笑笑。說:
ωwш•тт kán•¢O
“這是方寧叔的要求,他把我帶到了國外去,說要給我接胳膊……”
她想起了方寧叔在把她帶走時說的話:
“嘿。小甜心,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想回到你的小夥伴中間,但是方寧叔可不能就讓你這麼回去,這樣很麻煩的。我雖然保證我的寶貝徒弟絕對不會因爲你沒了條胳膊而不喜歡你,但我可不能讓我徒弟讓我以爲我和郭品驥是一路貨色,然後記恨我。那樣方寧叔是會很傷心的。”
安也很驚訝,而她那個時候身上的針劑效果開始減退,胳膊疼得厲害,她暈眩着問方寧叔要把她帶到哪兒去,方寧叔的回答照樣是輕鬆無比的:
“當然是帶到國外去啦。你不會不知道國外這種接斷臂的技術還是蠻發達的吧?至於醫藥費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不會逼你和徒弟一起用後半輩子給我還債的。郭品驥可是給了我不少錢,給你做手術什麼的也只是要花一半而已。安啦。你的胳膊接不上去,我就把我的給你好不好?不過我有個條件啊,等胳膊接好前你不能和他們有聯繫,我很想看看我那徒弟重新看到你的時候是個什麼表情……”
安以爲方寧叔只是在開玩笑,首先要把她這麼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帶到國外去,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她沒有想到,自己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艘船的客艙裡,搖搖晃晃地在海上行駛着,而自己的胳膊的斷裂處已經被綁好了,而自己應該也被輸過了血,頭暈目眩的症狀減輕了不少,暫時不用擔心會因爲失血過多而死的問題。
安在事後問過無數次方寧叔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手段,而方寧叔總是一臉神神叨叨的表情,得意地說,這是人脈和技巧的結合,你學着點兒,反正技巧呢,我徒弟還算有點兒,至於人脈,他一輩子都不會有的,到那時你好好教教他。
方寧叔果真兌現了他的諾言。
在兩年多的時間裡,他一直在巴西當地的醫院裡尋找臂源,要給安做異體移植手術,還告訴安,耐心點兒,有案例說,一個斷臂五年的人,做了這個手術也成功了,叫她不用擔心。而且方寧叔也把安的身份處理得很妥當,不會有人發現她是偷渡來的。
有了方寧叔的安排,安倒不是非常擔心自己,她是怕修出問題。
而方寧叔似乎也清楚安的心思,他和國內的某個朋友取得了聯繫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告訴她關於她這些朋友們的近況,比如說木梨子出國了,去了美國的加利福尼亞州,比如說江瓷和龍熾考上倥城第一大學了,比如說,修還在找她,以最笨的方式,一點一點地尋找她。
每次聽到關於修的消息時,安的心情都會很低落,她想給修打電話,至少告訴他自己在哪兒,可方寧叔沒收了她的通訊工具,斷絕了她一切對外聯繫的渠道,還說,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他幫安治好胳膊,而安在治癒回國之後,要在身上帶個小針孔攝像頭或是竊聽器什麼的,把修再次見到她的反應錄下來給方寧叔看,那樣的話他就心滿意足了。
安講述到這兒,木梨子的表情就有些怪了:
“……你……不會現在身上就帶着那些玩意兒吧?”
安抱歉地笑了笑,指了指身上穿的襯衫上衣左胸口的鈕釦,說:
“攝像頭。”
說着,她又指了指右胸口的鈕釦:
“竊聽器。”
木梨子徹底無語了,她沒想到方寧叔居然惡趣味到了這種地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和郭品驥還挺像的。
但是木梨子沒有忘記一個問題:
“那……也就是說,你還沒和修聯繫上,對吧?”
安點了點頭,說:
“嗯,這個也是方寧叔的要求,他要我直接和修面對面見面,所以我來和你們見一面,說說我的情況,然後我再去找修。我知道他正在哪個城市。”
木梨子現在的腦子有點兒不夠用了,也是因爲太過於高興,她拿出了手機,對安說:
“你等一下,我打電話給他們,讓他們出來見你一面……”
可她卻看到安搖了搖頭,她的笑容越發無奈:
“還是先別了。我……得一個一個去見他們。這也是方寧叔的要求。”
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新手臂,想起方寧叔在自己做完手術、過完休養期把自己送回來之後,對自己說過的話:
“徒弟媳婦,咱們可約好了啊,我想看到他們一個個看到你都是什麼表情,肯定很有趣,所以你一定不要提前和他們打招呼,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方式越詭異越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哦。”
木梨子聽安用一種完全無可奈何的口氣說起方寧叔時,笑了出來。
太好了,她回來了,是真的回來了……
但她今後怎麼打算呢?
木梨子問起她這個問題的時候,安很平靜,她想了想,說:
“我先去找他,然後……或許會回倥城來,或許會跟着他一起走。這件事我聽他的,我欠他太多了。”
木梨子稍微沉默了一下,才說:
“他昨天才給我們打過電話,說會在那裡再呆一個星期。你早點兒去吧,免得他又走了。”
安淺淺地笑了:
“好。你快點吃點東西吧,睡了那麼久,又喝了那麼多酒,多吃點兒東西墊墊。”
木梨子“嗯”了一聲,站起身來,準備朝廚房走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回過頭來,問安:
“你不會突然消失吧?”
安愣了愣,笑得更加陽光燦爛:
“不會的。我在這兒等你,等你吃完了我再走。我還要去看看江瓷和龍熾呢。”
木梨子聽安這麼保證,才放心地把蛋糕和半冷的牛奶端了出來。
安以媽媽看着女兒吃東西的表情,一直等到木梨子把最後一口蛋糕嚥下去,纔對木梨子說:
“梨子,我給你說個事兒。”
木梨子的心情早已從驚訝和迷茫過渡爲了安重新回來的喜悅之中,一時間居然沒有察覺她聲音中的某些特殊的情緒。
然而,安的下一句話,就叫她的眉頭皺了起來:
“……弓凌晨不見了。”
木梨子一下子挺直了脊背,問:
“怎麼回事?”
安喝了兩口自己面前的白開水,說:
“我昨天回來的時候,聽方寧叔說的。他說,他剛剛收到消息,也就是昨天發生的事兒,弓凌晨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從精神病院裡逃跑了。沒人知道他去哪裡了。現在警方還在搜捕中。我估計有可能警方會來找你們,畢竟當初遊樂場的案子還有司昴的案子,都和咱們有關係,難說弓凌晨會不會來打擊報復。這事兒我先跟你一個人說,江瓷和龍熾……你也知道他們和弓凌晨的關係,等會兒我去見他們的時候,會告訴他們,叫他們小心點兒的。你也是。知道了嗎?”
木梨子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但她的心也因爲這個消息而不安了起來。
弓凌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