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嚴青菊出嫁後,阿竹心頭一時間有些空落落的,這種心情,就彷彿精心養大的女兒被個臭男人叼走了一般難受。

好吧,雖然嚴青菊不是她生的,也不是她養的,但到底是黏着她長大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晚上外,幾乎白天都是混在一起讀書習字玩耍的小夥伴。加之她心理年齡比較大,嚴青菊這小姑娘在她心裡可不是像晚輩一般看護着長大的嘛?

若是嚴青菊嫁得好她還沒那麼揪心,可是瞧瞧這門親事,從定下起就鬧得滿城風雨的,即便所有人都說嚴青菊是高攀了,但因鎮國公府實在不是個好歸宿,所以大多數人還是對她比較同情的。

阿竹揪心來揪心去,一連好些日子都沒有休息好。而她這種狀態,作爲她枕邊的男人,陸禹自然極快便察覺了。

又到了阿竹要進宮請安的早上,陸禹照例將她給捏醒了。

外面北風呼呼地吹着,被窩裡暖洋洋的,十分適合冬眠。阿竹被捏醒時,看了眼窗外,天還黑着呢,差點忍不住想要將捏醒她的男人拍飛出去。天天都要捏她,也太兇殘了,再捏下去,她的包子臉就要變成龍包臉了。

“今日不是要進宮給母后她們請安麼?乖,起牀了。”陸禹將她拉了起來,正想幫她穿衣服時,卻被她自己奪過去了。他也不惱,笑盈盈地看着她頂不住壓力,自己跑到屏風後換衣服。

等阿竹穿妥衣物後,便走過來拿了他的朝服伺候他更衣,然後又爲他束髮。

“王爺精神真好。”阿竹忍不住讚道,哪像她,即便作息十分規律,但是到了該起時間,仍是覺得睡不夠,這大概是冬天到了,又要冬眠了。

陸禹笑而不語,透過黃銅鏡,能見她手指靈巧地穿過他的黑髮,很快便爲他束好發。

等他們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完畢,便到外間用早膳。

阿竹打了個哈欠,仍是沒什麼精神,慢慢地用調羹吃着碗裡的血燕粥。等她吃了小半碗,終於精神點了時,擡頭便見對面的男人盯着自己,那雙鳳眸裡的冷光讓她頭皮發緊,瞬間精神了。

“王爺,怎麼了?”阿竹爲自己的反應苦逼,這種下意識的反應真糟糕。

陸禹喝了口豆粥,說道:“你近來精神不好,可是憂心鎮國公府的世子夫人?”

阿竹不奇怪他的話,以他的聰敏,怎麼可能瞞得了他?當下承認道:“是啊,我與她一同長大,將她當成親……妹妹一般,現在她出閣了,心裡總是有些空落落的。”

陸禹似笑非笑地看她,說道:“本王怎麼覺得胖竹筒這話言不由心呢?你這麼擔心,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你在憂心出閣的女兒呢。唔……想想也對,精心愛護養大的閨女,被個臭男人娶走了,天天伺候個臭男人,指不定那臭男人還要三妻四妾給她氣受……這麼一想,作父親的心裡都不會爽快,怨不得岳父每次見本王神色都那般糟糕。”

“……王爺多慮了。”阿竹虛應道,扭頭卻想:若不是你是王爺,指不定她爹都一拳揍過來了。所以說,當岳父其實也挺苦逼的。

陸禹分外高雅和煦地道:“所以,爲了避免這種情況,以後咱們便不生女兒了,省得便宜了那些臭小子,本王以後看了生氣!”

“……”

阿竹無言以對,這位王爺總是想得太遠。

用完早膳,下人已經將馬車準備好了。

天色仍黑着,早上有霜色,氣溫降至極低。陸禹攜了阿竹的手進了馬車,然後將身上披着的厚披風抖開,將她擁進懷裡,用披風裹住她。

阿竹的身子暖暖的,體溫極高,像個小火爐,在這般冷天氣抱着,陸禹覺得抱了個移動的小火爐,真是舒服。他用剃了胡茬子的光潔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臉蛋,說道:“你若是想她,過幾日便給她下帖子請她到府裡來聚聚,不就知道了。”

說罷,他突然捏了捏她的臉,嘆氣道:“胖竹筒爲何對那些不相干的人如此上心呢?本王都不得你如此上心。”

“……”

再次無言以對。她天天都見他,每天像個小奴婢一樣伺候着他,晚上還要辛苦陪他滾牀單,還算不上心麼?那還要如何?

感覺這位王爺開始無理取鬧了,阿竹當作沒聽到。

到了宮門前,馬車不得進入,兩人便下了車,換了宮中的轎輦。

給皇后和安貴妃請安完後,阿竹便去了慈寧宮,一是給太后請安,二是去探望昭萱郡主。經過一年時間的灌藥,昭萱郡主的身體有了起色,雖然仍是瘦得嚇人,但日常生活已經無礙,也不再需要臥牀休養或者走兩步都需要人揣扶着的地步。

內侍通報後,阿竹只等了一小會兒,便被慈寧宮的內侍領進去了。

等到慈寧宮的正殿,阿竹有些意外,竟然在慈寧宮中見到了昭華郡主。她和昭萱郡主坐在一起,正和太后說話逗樂,姐妹倆一唱一和的,看起來感情極好的樣子。太后看起來很蒼老,但是精神極好,姐妹倆陪着她說笑,滿臉的笑容,得知阿竹過來給她請安,叫她上前來。

“端王妃來啦!你這孩子有心了,今兒可是有什麼故事要告訴哀家?”太后問道。

阿竹給太后行了禮後,坐在宮娥端來的凳子上,笑道:“孫媳婦的故事可多了,皇祖母想聽哪種?”

太后想了想,便道:“就接着上回的那隻猴子跟着和尚取經的故事吧。”然後笑呵呵地對昭華郡主道:“端王妃的故事很有趣,猴子都會說話呢,還會七十二變,這故事不錯,你也來聽聽。這做人啊,就要像那隻猴子一樣,尊師重道,頑劣不化要不得……”

昭華郡主臉色變了變,昭萱郡主低下頭,讓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阿竹發現昭華郡主看自己的神色有些奇怪,心裡慎重了幾分。會給太后講《西遊記》的故事,也是在昭萱郡主從皇后的鳳翔宮搬到慈寧宮養身體的事情,阿竹與昭萱郡主交好,每次進宮來自然要去探望她,因她搬到慈寧宮,便又多走慈寧宮一趟。

太后身體不好,需要靜養,平時不太愛見人,連帶的免了後宮的嬪妃們請安,孫媳婦之類的更不會見了。阿竹能進來,全託賴於昭萱郡主在這兒,而她也不是每次都見着太后,有些時候便在殿外行個禮,直接被人引去昭萱郡主居住的偏殿了。

而《西遊記》這個故事,阿竹其實記得不太多了,不過故事的大致脈絡還是記得的,加上她再亂掰一些,挑些好的說,便成了個讓人歡快的故事。也因爲它的主題涉及了佛教才被她選出來,若是太后聽得高興,如此也爲昭萱郡主在太后這兒刷刷好感。她與昭萱關係好,她講故事逗太后高興,昭萱也得益。

等一回的故事講完,太后精神便有些不濟了,三人也識趣地離開,不打擾她歇息。

出了正殿,昭萱郡主自然地將阿竹拉去她居住的偏殿,昭華郡主忙跟去了,見到妹妹對個外人都比對她這親姐姐親熱,臉色有些難看。

“萱兒……”

昭萱郡主有些驚訝地回頭,蹙着眉道:“姐姐還沒走?聽說定國公府的事情也挺多的,姐姐作爲世子妃,應該比較忙,妹妹就不留你了。”

這擺明着的逐客令,教昭華郡主的臉色更難看了。難道她一個世子妃的事情多,而端王妃的事情不多?她抿了抿脣,看着妹妹倔強的模樣,心知今日是不能和她好好地說話了,看了阿竹一眼,叮囑了昭萱郡主幾句,方沉着臉離開。

等她離開後,昭萱郡主的臉色微緩,繼續拉着阿竹回偏殿。

偏殿裡已經燒了地龍,進去後便有一陣暖氣撲面而來,空氣中還飄散着一縷香氣,顯然是點了香料,使得空氣並不會太悶熱。

不過昭萱郡主仍是覺得冷得厲害,趕緊脫了鞋子,縮上暖炕,身上裹着毛毯,懷裡抱着暖爐,好一會兒方緩過勁來。

阿竹看得有些心酸,不過才入冬,她便如此畏冷,整個冬天豈不是難熬?明明以前她身子健康時,就算是數九隆冬,也能在雪地上奔跑玩耍,不懼冰凍,如此可見她的身子有多差。

“別看我了,過來坐。”昭萱郡主縮着腦袋,拍拍身邊的位置。

等星枝星葉上了熱湯後,昭萱郡主方對阿竹道:“剛纔我見姐姐神色不對,你以後小心點兒,省得她給你下絆子。”

阿竹看她,半晌說道:“你以前不會說這種話的。”心裡越發的難過,抱着暖爐縮在暖炕上,心情更糟糕了。以前的昭萱郡主,從來不會質疑自己的姐姐。

“是啊,以前我不會覺得姐姐有什麼不對。可是現在姐姐越來越不喜歡我了,連帶的也不會喜歡你,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恨你。”昭萱苦澀地勾了勾嘴角,死過一回,她不再像以前活得任性自我,而是開始懂得了觀察和反思,所以很多事情發現不如表面上看來的那般簡單。

例如父親,例如姐姐,例如皇帝舅舅,例如這後宮裡的女人,例如太后……她最近總會不停地想,父親爲何要害死母親呢?害死母親後爲何要殺她呢?而姐姐明明知道了真相,爲何要自欺欺人呢?孔家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她想了很多,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但又有着更多的不解。於是,她開始觀察自己最常接觸的姐姐,發現姐姐開始慢慢地變了。

“姐姐依然愛我,但是她更愛父親,若是讓她從中選擇,她會選擇父親而不是我。”昭萱郡主悶悶地說,“但是姐姐連自己都不知道,她嫉妒你,更怨恨你。她現在不知道,所以不會做什麼,等她知道時,她可能會對你出手。你小心一些。”

阿竹被她弄得煩躁,握住她的手道:“我會記住的!你不要想太多,那些不高興的事情,不要再想了,好不好?只要有太后、有皇上在,沒有人敢欺負你,對你不敬。”所以,她應該快快樂樂,繼續張揚地活着。

“不好!”昭萱郡主有些孩子氣地叫道,推了推阿竹,“你別再將我當孩子看了,現在回想起來,我以前活得真是夠囂張的。不過女人能活成這樣,也算是一種幸福了。”不想再說這種事情,昭萱興致勃勃地道:“上回你跟我說的溫泉莊子種蔬菜的事情弄得怎麼樣了?開始種了沒有?我討厭蘿蔔和大白菜,也想在冬天吃新鮮的青菜,你一定要成功。我這裡還有些私房錢,你若是銀子不夠,就從我這兒取吧。”

阿竹哭笑不得,說道:“說什麼話?誰要你的私房銀子了?端王府還沒有窮到這地步,你的銀子自己收好以後作嫁妝,別隨便拿出來。”

昭萱郡主悻悻然地道:“都嫁不出去了,還談什麼嫁妝?總之,我不管,我還等你的蔬菜,你給我好好弄。弄好了,到時候我叫皇上舅舅過來一起吃全素齋,大冬天的能吃頓全素齋,一定很幸福。”

“是是是。”阿竹摸摸她枯黃扎手的頭髮,心裡琢磨着有什麼東西吃了美髮的。

昭萱郡主見阿竹盯着自己散落的頭髮看,不以爲意,心裡同琢磨着,若屆時阿竹真的成功在冬天種出其他種類的蔬菜來,她要如何在皇上舅舅面前爲端王美言。用阿竹的話來說,這麼好的刷印象分的機會,不能錯過。

阿竹總是會說一些奇怪的話,但有時候卻覺得極爲貼切。

如此,不免又想到五歲的代王,昭萱郡主呵了一聲。羅家出了個皇子,而這皇子近來風頭太大,所以也開始囂張起來,巴結羅家的勳貴也多了起來,連她那好姐姐也對羅家人笑臉相迎,真是丟臉死了。

和昭萱郡主好好地交流一翻,得到了很多八卦後,阿竹方告辭離開了。不要小看宮裡女人的八卦,有些八卦細細思來,甚至和朝堂的動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晚上,夫妻倆躺在牀上夜話時,阿竹便和陸禹說起今日去慈寧宮探望太后,及和昭萱郡主藉着八卦告訴她的一些事情,倒豆子般倒給了陸禹後,便不管他了,幸福地倒頭便睡。

等陸禹消化完,發現阿竹已經睡着了,不禁啞然失笑。

他娶的這個小妻子,看起來十分無害,卻是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萱,他以爲她會懵懵懂懂的,卻沒想到是個揣着明白裝糊塗的,如此也好,不用擔心她被人當槍使。

脣角勾起一抹笑,探手將她抱在懷裡,就像抱着個小火爐。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的體溫比較高,冬天抱着睡覺還真是舒服。不過若是他這般說,估計她就要炸毛了,不敢明目張膽地和他置氣,私底下卻不知道要撓着被子氣多久。

怎麼會有這般可愛的人,看着成熟穩重,卻會十分孩子氣,當以爲她是個孩子時,她又會露出穩重成熟的一面。

親了親她的臉,陸禹方閉上眼睛睡覺。

第二日,阿竹起牀時,發現外面下雪了。

跑到廊下接了幾朵雪花,在鑽石和翡翠快要哭的表情中,方跑回屋裡,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便說道:“明兒讓人送些鹿肉過府來,我要請鎮國公世子妃過府來賞雪吃烤鹿肉。”

鑽石笑着應了一聲,便去吩咐了。

阿竹寫好帖子,蓋上她的印鑑,便喚人送去鎮國公府,然後去了她的小書房,開始處理起府中事務。

嚴青菊嫁入鎮國公府已經有半個月了,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阿竹讓人去打探過鎮國公府,聽說近來極爲熱鬧,只是如何熱鬧法,鎮國公府的下人卻晦莫如深起來,不像以往那般使點銀子就能打探到。

阿竹對嚴青菊有很深的感情,總怕她吃了虧,或者和紀顯夫妻生怨,纔有近日憂來慮去的表現。

鎮國公府裡,嚴青菊接到端王府的帖子時,也有些驚喜,差點忍不住蹦跳起來。不過看到面前坐着的幾個女人,她便又斂下所有的神色,淡淡地翻着手中的名冊。

潘氏扶着大肚子坐在下面,手中的帕子快被她絞得不成樣子,不時地擡眼偷窺着坐在上首位置的嚴青菊,視線在她身上的首飾、衣物等掠過,最後定在那張柔美的臉上,眼裡滑過幾許嫉妒之色。

見她仍在翻着那名冊,潘氏不禁道:“世子妃,妾那兒的幾個丫鬟都是用慣了的,而且年紀不大,都是府裡的家生子,便不必換了吧?”

嚴青菊仿似未聞,端過丹寇呈來的蜂蜜水喝了一口。

被這般無視,潘氏訕訕的,見其他幾個女人斜眼看自己,那張豔麗的臉上有些羞紅,又撫了撫肚子,低垂下眼睛。

嚴青菊看了好一會兒,方道:“今日先到這兒,我還要細看才行,免得錯怪了人就不好了。你們都各自回去,沒什麼事別過來,特別是潘氏,你現在月份大了,別走來走去,外一出什麼事兒,世子怪罪下來,我也沒辦法幫你兜着呢。”

“……”

潘氏一口氣堵在心口裡,算是再次見識到世子妃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了,可恨之極。她今天會挺着個大肚子來這裡,還不是被她逼的?

像嚴氏這種女人她見多了,也不知道她如何哄騙世子,使得世子將這硯墨堂事都交給她打理,甚至爲此而打了紀安家的臉,那紀安家的可是老太君的人,也不怕給硯墨堂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