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外進來的人是唐晚晴。
她與晚晴一照面,彼此都流露出詫異的神色。
唐晚晴也想不到,他的前妻居然會出現在這裡,嘴角略有些尷尬地咧了咧,既而又笑了:“原來你也在啊。”
“她是來看我的。”秦然看了一眼她,又轉頭對着端木塵笑了。
“你要喝水嗎?怎麼這裡連個看護也不在?”唐晚晴恢復了往常的表情,對他說。
他略略地點了點頭,沒什麼表情。
她見唐晚晴的舉止言語彷彿是這裡的女主人一般,心裡對他們的關係也揣摩到了幾分。
唐晚晴拿着他的杯子走出去了。
“我跟子陽離婚之後,多虧晚晴替我照顧我女兒,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擡頭望着鹽水架上的一袋藥液說道。
她看到那細細的管子連接着針頭進入到他的體內。病情把他折磨成這個樣子。不禁有些惋惜地想着,如果秦然能夠像後清瀚那樣,大紅之後保持一顆平常的心,也不至於搞成這樣。人言可畏,像後清瀚這種沒有桃色新聞的藝人,也被一些不懷好意的人悄悄地揣測爲gay,更何況是秦然這種花邊新聞層出不窮的明星呢。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的腦海裡不知怎麼的想起了這句話。這絕對不是對他的嘲諷揶揄。曾經她恨透了這個男人,可如今看到他懨懨一息的樣子,覺得再恨他也沒有必要了。
“下次你要見見我的女兒,她現在變得很可愛,一張小嘴,一天到晚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雖然不太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一談起自己的女兒,秦然的話就多了起來。
後來她又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了。離開的時候,她看到他的眼裡分明有不捨的意思。
從醫院出來她的心情變得很差,不知道爲什麼。她看到他如今變成這樣,心裡不僅沒有感覺到痛快,反而有一絲難受。回到家,她看到女傭正在逗弄自己的兒子。兒子舉着胖乎乎的小手朝她撲過來,小嘴巴咧着朝她撲了過來。她順勢地摟過自己的兒子,就把他還給了女傭,朝自己的臥室走去。
她合衣躺在牀上,思緒萬千,一閉上眼都是秦然的模樣。想着想着,淚竟然悄悄地下來,再後來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是被程汐澈叫醒的。
“原來已經六點了。”她驚訝地坐起身,發現自己竟然一覺睡到這麼晚。
他看着她睡得頭髮蓬鬆,臉色潮紅的樣子,又發現她的眼角似乎帶着點淚痕,不由地問道:“你是不是很累?你餓嗎?下樓去吃飯好不好?”
丈夫還是用一貫的口吻關心她。
她搵了搵眼角,發現枕角都溼了一塊,胸口堵堵的,胃也有些發脹。
“我去洗把臉,你到樓下等我。”
也沒有看清他是不是在點頭,她就已經下牀直奔浴室,擰開水龍頭,看着那細柱似的水流往下,發出嘩嘩的聲音。她的手指伸到下面,立刻被打溼了。她盯着自己的手,發現那手變成一隻瘦骨嶙峋,青筋暴突的手,連手上的皮膚都是焦黃色的。她嚇了一跳,縮回了手,才發現是自己的眼前出現了幻覺。她掬了水朝自己的臉上拍了拍,再一照鏡子。鏡子裡有個女人陌生地看着自己,女人齊肩的長髮變短了,變成寸頭,白皙清秀的臉變成一張皮包骨頭的臉,那幽黑深邃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
她一驚,倒退兩步,看到鏡中的臉又變成了自己。
她與秦然十年的感情,十幾年的相識,並不是粉筆灰,擦掉就沒有了。這感情一直深深地埋在心裡,隨着兩個孩子的相繼去世,也被掩蓋了起來。可它現在又出現了,這個病入膏盲的男人讓她恨不起來。
她走出浴室,發現程汐澈還在。
“你還沒下去嗎?”
“等你一起。”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想跟你一起下樓。”
聽着他堅定的語氣,她才意識到自己的丈夫早就悄悄地換了一個。她的身份不是秦太太,而是程太太。
“好,走吧。”
他們倆夫妻之間的交流就只剩下這麼簡單的幾個字。
他牽起她的手,兩人一起下樓去。
吃飯的時候,他開始詢問秦然的事。
“他病得很重,也不知道可以活幾天。”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碗裡的米飯也變得堅硬無比。
他一怔,知道秦然得了很重的病,可沒想到居然這麼嚴重。她一向是不擅於撒謊的,也不會誇大事實,更不會如此詛咒別人。
“他得的是什麼病?也許我可以介紹好的醫生給他。”他的同學當中有不少人是做醫生的。
她慢慢地說出了一個病名。
他耳熟一二,卻不深知,答應幫她物色這個領域的專家。
秦然的名字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禁忌,現在倆夫妻卻爲了共同的一個人而關注。
子陽呆在這間幽閉的小房間裡有多長時間了,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記得自己被唐晚晴剪得亂七八糟的短髮又重新長到了肩膀底下。日子已經不能用天來計算,該換算成年了吧。
她覺得不能死在這裡,開始悄悄地鍛鍊自己,或跳或走。對於晚晴一日三餐的粗茶淡飯也不抗拒一二。活着就是她唯一的目標。可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唐晚晴要麼一連一個星期也不出現,要麼就是一出現就丟下一大袋子的食物。裡面竟是餅乾麪包,還有一些零食。
她出現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了。
以前還會冷嘲熱諷她一番,可如今一句話都不跟她說,只留下食物就走了。
像這次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她居然還沒有出現。袋子裡的食物已經快吃完了,還剩下幾包泡麪。可這房裡哪來的熱水,她喝水都只是礦泉水。最終沒辦法,她只能幹嚼着面,和着冷水嚥下去。
聽到門外響起開鎖的聲音,她呆呆地望着站着門口的那個人。
晚晴鐵青着臉走進來了,手上抱着一隻大袋子。一進來就把那沉重的袋子丟在地板上說道:“以後我一個星期只進來一次。”
水是成箱成箱地撂在牆角,餓得受不了了的話,她也只能以水充飢。
“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洗過澡了,能不能讓我去洗下。”
“你知不知道你好煩。”她看着子陽搔了搔冒油的長髮,露出嫌惡的表情。可最終她還是走了出去。
雜物房裡有個塑料的浴盆,平常都是她拿着水管進來。
沒有熱水,直接用冷水給她洗澡。
過了一會兒,她拿來了水管,往那隻盆裡灌水。
“能兌點熱水嗎?”子陽小心翼翼地問道。現在一伸手就刺骨難忍,讓她這麼冷的天洗冷水澡,可受不了。
她使勁地瞪了子陽一眼,嘴脣翕了翕,但沒說話,接着就拎來了熱水瓶。
子陽洗澡的時候,她也沒有躲避就那麼站着,心事重重的樣子。
子陽背過身去脫掉身上的衣服,跳進盆裡洗澡。
她就站在她的背後,看着子陽脊背上的蝴蝶骨,深深地凸了出來。隨着她的一舉一動,那骨頭好似要從皮下掙扎着戳出來。她想到自己有一次替秦然擦背,那背上的骨頭比她現在所看到的還要突兀硌手。
“他病了,現在住院了。”她望着子陽的後背忽然開口說道。
子陽愣了一愣,動作停了下來。往常她都這樣站在自己的背後看着自己洗,久而久之,起初的那點羞恥感也不見了。沒過幾秒,她就像往常一樣,還是繼續做她的事。
“我在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
以爲她會有所反應,畢竟是她曾經朝夕相處的丈夫。
可是子陽卻好似沒事發生過一樣。
她衝上前去,扯下她手上的毛巾,溼漉漉地甩到了門口,氣急敗壞地對子陽吼道:“他快要死了,你一點反應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