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個長衫的青年人直闖進來,身後幾個侍衛圍追堵截,可憐那一介書生,一頭長髮散落下來,夜色裡迎風招展,好似活鬼一般。
這一番吵鬧,將在場所有人的眼球都吸引了過去,偏景七擡頭掃了一眼,便去看廖振東,笑道:“廖大人,這是唱的哪齣戲?”
廖振東忙唯唯諾諾地認錯,回頭又對幾個後來趕來的侍衛罵道:“什麼東西也放進來,養你們幹什麼的?!”
片刻,這書生便被抓住,雙手扣在身後。抓着他的侍衛又死命一按,叫他弓下腰去,又上來兩個人,便要把他往外拖,只見那書生一邊努力掙扎,一邊叫罵道:“好無恥的貪官污吏!什麼總督什麼欽差,都是蛇鼠一窩,沆瀣一氣!瞧瞧今……今日這江山,竟是誰家天下?那金鑾殿裡坐着的,是瞎了眼的不成麼……”
景七眼睛微微一眯,微微揚起臉,說道:“別忙着,先放開他。”
幾個侍衛看了廖振東一眼,這才撒手將長衫書生放倒在地上,那書生倒是不懼怕,縱然狼狽,站起來的時候還不忘挺直了腰板,目光爍爍地望着景七。
景七笑道:“怎麼,說我和總督廖大人蛇鼠一窩,你瞧我們倆誰是蛇誰是鼠啊?”
書生梗着脖子道:“兩廣總督廖振東,以民脂做活,上食君家膏祿,下飲百姓髓血,不修其政,蠶食其民,貪而畏人,豈非碩鼠?你堂堂南寧王,自京城而來,背三尺尚方寶劍,不思爲國請命,卻於此處沉迷昇平歌舞玉盤珍饈,貪鼠之美味而甘心與之同眠共枕,說你一句蛇鼠一窩,還冤枉你了不成?!”
“大膽!”吉祥先不幹了。
景七擺擺手,問道:“書生姓甚名誰?”
書生朗聲道:“我穆懷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景七點點頭,端起桌上的酒杯慢條斯理地淺嘗了一口,半晌,才又問道:“家裡還有什麼人麼?同窗好友有幾人不曾?”
穆懷明高聲道:“家裡父母高堂具已不在,不過和小僕二人相依爲命聊以度日,同窗好友……”他聲音顫抖了一下,臉上現出激動神色,又勉強壓抑了下去,指着廖振東道,“同窗好友大半已經被這狗官抓了,其餘人等舉着狀子,就在門口!”
“狀子?”景七輕輕一笑,看向廖振東,“我說廖大人,你這裡雖是富貴,可也忒不太平了。去看看小說網?。”
廖振東低頭只是不語,有心等着看景七如何解決。
卻不想,景七突然放下酒杯,在酒桌上不輕不重地磕了一下,脆響一聲,年輕的南寧王爺冷冷地一笑,吩咐左右道:“還等什麼,如此刁民暴徒,公然毀謗朝廷,大放厥詞,還不給本王把人都抓起來,還有門口那羣狂徒,若敢漏了一個,本王唯你們是問!”
這一番斷喝卻叫周圍的人都愣了一下,景七微微低頭撥弄着袖子,學着赫連琪的腔調陰陽怪氣地道:“怎麼?本王說得快了,諸位都沒聽仔細不成——”
侍衛們忙架起穆懷明,五花大綁了往外拖,一邊又有人領命,叫了廖振東府上一羣護院的出去,沒過片刻,便把外面的意氣書生們都給綁了回來。
穆懷明一邊被人死狗一樣地拖着,一邊還怒罵道:“貪官!酷吏!廖振東給了你什麼好處?!景北淵,你如此作威作福魚肉百姓,必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穆書生雖是個讀書人,卻也頗有一把好嗓子,將“不得好死”幾個字喊得是抑揚頓挫,頗有繞樑三日的感覺。
景七低低一笑,心說不得好死這事,可不是你說了算,幾百年自己都問心無愧,可也沒得過一回好死。
廖振東第一個離席而起,誠惶誠恐地道:“下官辦事不利,王爺贖罪。”
雖這麼着,心裡卻放下來了,不管怎麼說,景七那一聲斷喝也是清晰地表明瞭立場。這回這南寧王爺,和他可算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
提督學政李延年更是見機得快,一拍巴掌,只見小廊盡頭,一羣素衣美人魚貫而入,不見大紅大綠珠寶首飾,只以琴簫配之。去看看小說網?。爲首一人更是豔絕,眉目間竟和那京城月娘蘇青鸞在伯仲之間,頗有幾分神似,比蘇青鸞之嫵媚又多了幾分清幽。
景七心裡暗笑,好麼,打蛇打七寸,這兩廣之地雖遠,大人們的消息卻一點都不閉塞,竟連自己的喜好都打探得清清楚楚。
李延年先對一邊的巡撫章遜拱拱手,又對景七道:“不過一些個尋常人家的女孩子,算不得國色天香,可也是章大人費心找來的,王爺乃是風雅之人,恐也看不上什麼庸脂俗粉的,章大人着人特別細心調教了,這些人在我們這裡,也都算是絕頂的顏色了,但願能入得王爺的法眼。”
一番話拍了上司又拍了上司的上司,景七偏頭打眼掃了他一眼,來時路上便見了這人,印象頗深,至今雖是個提督學政,卻也有幾分屈才了。
章遜笑道:“是呢,要說,確實比不上那京城裡和王爺相熟的青鸞姑娘,可也算不錯了,各有風味麼。”
景七嘴角一彎,好懸沒笑出聲來,老半天才壓下去,擡頭瞄了一眼章遜沒吱聲,怪不得這位先帝二十三年的進士到現在鬍子都白了,還在這旮旯裡當巡撫呢,估計巡撫也是花錢打點來的。
連廖振東都瞪了章遜一眼,心說這不是拆臺麼,一張嘴明確告訴人家,你們京城的動向我們這都有數,誰誰還不是那麼點事兒啊。
那京裡的貴人們最忌諱別人打探自己個兒的行蹤,章遜半晌不說話,一張嘴就犯忌,可也是個角兒。
席間美人歌舞自不必多說,散席後廖振東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將那爲首的美人送到景七房裡。乃至於景七一推門,一見屋裡坐着個大美女,燈下影影綽綽欲語還休的,剛邁出一步的腳險些又給嚇回來。
說來也巧,倒像是心有靈犀一樣,京城裡的烏溪正聽着奴阿哈報告他打探來的事情,當然各中人各路心思奴阿哈是打探不出來的,只能說出個人人都知道的大概來。
烏溪道:“你是說,是派他去查暴動的原因麼?”
阿伈萊在一邊添油加醋:“聽說那邊有很壞的官,老百姓活不下去了纔會鬧事。不過我看大慶的特產就是很壞的官,這個可能壞到極致了。”
烏溪有些擔心地皺皺眉。奴阿哈察言觀色,忙道:“不過巫童也不用太擔心,珈路人很聰明,不會有什麼事的。”
“珈路”在南疆那邊,就是“好朋友”的意思,烏溪瞟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他不是珈路,他是我喜歡的人,我將來想把他帶回南疆。”
靜謐了片刻,笑容還僵在臉上的奴阿哈和阿伈萊面面相覷,險些以爲自己聽錯了。
只聽他們要人命的巫童又道:“我沒說假話,你們也沒聽錯,是真的,我喜歡他。”
當然是真的,他們家巫童就沒說過假話……奴阿哈一屁股坐空了,從小凳子上摔下來,阿伈萊張着嘴,“那那”“這這”了半天,愣是沒組織出一句整話來。
烏溪淡淡地道:“不過我要求你們不要讓別人知道,北淵現在知道了是不會同意的,也許就不想再見我了,等……等過一段時間再說。”
說完,也不管那兩個人,徑自站起來,把蜷縮成一團的小蛇揣進懷裡,往後院去了。
烏溪想,那些個阿伈萊說的壞官,說不定會想盡方法收買景七,那人曾說過,人心所求不過財色權欲幾個字,權財什麼的,他興許不放在眼裡,可是……色呢?
當然,他也可能不放在眼裡,以烏溪對景七的瞭解,覺得那人最多是半推半就,對這種事不會在意太多,用他的話說,“逢場作戲”一番,也不會真的被收買。
可是,一想起景七那隨隨便便的態度和“半推半就”“逢場作戲”之類,烏溪就覺得牙根有些癢癢,迫切地想找東西磨一磨。
不過烏溪還真是冤枉了景七,世間再有專情癡情的,也斷斷比不過曾經三生石畔枯坐六十多年的七爺,不過是他平時敷衍應酬之事太多,烏溪這較真認死理的,又分不出逢場作戲和樂在其中的區別,才總覺得他心很花似的。
財完了又色,景七暗自好笑,這廖大人可真是不遺餘力,他只是微微在門口怔#忡了一下,便擡腳進了屋,順手合上門,那美人站起身來盈盈下拜,方纔遠不顯,這會看來,她臉上的妝很特別,看着只是淡淡的妝容,雅緻精細,可仔細一瞧,又覺得另有玄機。
景七和周子舒相處得久了,周子舒乃是易容中的國手了,連帶着他也對各種易容手法也略懂一些,自己上手做不行,看卻能看出個一二來。
他微微愣了一下,心說廖振東到底是有完沒完,怎麼一出連着一出的,一路試探着來,剛剛又鬧了那麼一場大戲,還不夠是怎麼的,便有些不耐,壓着性子微有些冷淡地問道:“誰讓你來的?”
美人低着頭小聲道:“是廖總督。”
“嗯,你叫什麼?”
“九娘。”
問什麼答什麼,不會敬語,眼神總是往下瞟,每句話縮得極短,聲音壓在嗓子裡,極柔和……卻隱約有種不協調的感覺。景七皺起眉,又瞟了她一眼,發現這美人……有點高啊。
景七伸手捏住“九娘”的下巴,眯起眼睛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又放開她,俊秀的臉上也看不出陰晴來,揮揮手道:“那這用不着你伺候了,出去吧。”
言罷轉身,不再理會她,半晌,卻沒聽見動靜,於是景七有些不悅地道:“怎麼還不走?”
一條手臂驟然伸過來,從後邊抱住他,一股子幽香飄來,那九娘溫潤的身體幾乎就貼在他身後,美人幽幽地問道:“王爺,我不夠好麼?”
景七一把扣住她手臂,將她甩下來,面無表情地道:“本王不喜歡沒規矩的人,滾。”
九娘挑眼看着他,描畫得線條極美的眼中盡是冷意,袖子裡忽然寒光一閃——
今天本來熱蔫了不想更新來着==
後來收到通知,說下禮拜一開始,就得上崗幹活了,早八點到晚八點差不多才能回來,於是決定,還是趁有空多寫些吧==
兩廣的事情不會寫太詳細,交代清楚了就讓七叔回去啦~~~